宋陽看了那畫良久,這才收回視線,盯向宋繁花,此刻的宋繁花眼眸低垂,靜側的臉素淨白嫩,纖纖長指託着杯盞璧底,目光落在杯口,無波無起,可她剛說的話,又何止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那般簡單。
那話,是宋繁花說的出來的嗎?
那話,是宋繁花想的出來的嗎?
她什麼時候大腦這般靈光,能考慮到如此多面的問題了?
宋陽目色沉沉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被看的有點兒莫名其妙,她擱下杯盞,伸手摸了摸臉,半是玩笑半是揶揄地笑道,“二叔這般看着侄女,莫非是一盞茶的功夫,就不認識侄女了?”
宋陽順勢接腔道,“是有點兒不像我印象中的小六了。”
宋繁花挑起精緻的袖口,掩脣一笑,“二叔老呆在北院不出門,對我們這些姐妹們的成長都不關心,哪裡能知道我們都長大了呢。”
確實是長大了。
女大十八變,不僅容貌變漂亮了,就是智商,也提高了許多。
而一句長大了,不僅抹掉了她的種種異常,也頓時消弭了宋陽心中騰起的猜疑,他收起眼中的沉色,衝宋繁花笑了笑,說,“這樣的變化很好。”說罷,又斂起笑,嘆息一聲,“這幾年二叔確實忽略了你們姐妹的成長,二叔有愧,可二叔也沒辦法,幸好有你大哥在,他將宋氏商號打理的很好,把你們姐妹們照顧的很好……”
“我們哪裡是大哥照顧的呀,他只顧着柳纖纖去了,哪裡還顧及得了我們,我們幾個姐妹可都是二姐和三姐照顧的。”宋陽的話沒說完就被宋繁花打斷。
而她口中的二姐,指的是宋明慧,三姐就是宋清嬌。
宋明慧小宋世賢一歲,在宋天夫婦死於上京,宋陽夫婦住進北院不再出來後就接管了整個宋府的後院之事,畢竟,偌大的一個宋府,這麼多小姐,這麼多僕人,還是需要人來掌管主事的,而宋世賢一心忙着商鋪,根本顧暇不來,再者,府內女眷衆多,他也不好插手,他還尚未娶妻,沒有正當的當家主母,這掌家之權自然就落在了宋明慧的頭上,宋明慧不負所望,這麼多年來,將宋府的裡裡外外都打理的很好,所以,宋繁花說的是沒錯的。
宋陽默了半刻,大概是聽到宋繁花的那句話中帶出了柳纖纖,他眉心蹙了蹙,似有一股黑沉之氣浮掠而過,他冷下聲音,沉聲道,“不管你大哥對柳纖纖如何,她柳纖纖都別想踏進我宋府門檻。”
這句話很冷漠,冷漠中還帶着隱藏的殺氣。
宋繁花聽了臉上沒什麼表情,雖然心中驟然生疑,二叔爲何對柳纖纖那麼牴觸?前世就派了霍海去殺她,今生看來,二叔依舊是不會放過她的。
那麼,久居北院不出府的二叔又是如何與柳纖纖結上仇的?柳纖纖只比她大兩歲,十年前也才七歲,那個時候的二叔應該不會與七歲的柳纖纖有牽扯的,所以,是柳府吧?
二叔真正敵對的,是柳府。
宋繁花一想到這裡,頓時茅塞頓開,前世以及今生關於宋陽這邊堵塞的思路一下子就打開了。
不錯,確實是柳府。
柳府不入商道,也不與衡州的權閥們攀交,可它穩穩坐落在一方,安然靜世,柳府的當家主公是柳元康,爲人低調,他府上有一妻一妾,妻子姓周,獨門孤女,無母家,無連帶的親戚,而妾室姜氏,雖是舞女出身,卻是來自於風塵坊中的天琴閣。
宋繁花眯眸冷笑,天琴閣,風塵坊……杜莞絲。
莞絲,上一世你爲了那個男人,不惜墜入風塵,飲九州風動,枕臥江河萬里,可他最終選擇的人不是你,縱使你爲他生,爲他死,他依舊枉顧了你的臨死之言,殺了我,娶了柳纖纖。
柳纖纖,柳纖纖……
多少個午夜夢迴,這個名字就如深夜的魔鬼一般蠶食着她的心,讓她煎熬,讓她痛不欲生。
此生此世,有柳纖纖便無宋繁花,有宋繁花,便無……柳纖纖!
宋繁花深深吸口氣,衝緩掉心中鬱結生痂的綿綿恨意,開口調皮道,“原來二叔也這般討厭柳纖纖的啊?我也很討厭她,但不知爲何,大哥卻喜歡的緊。”
宋陽乾脆厲聲道,“別管你大哥。”
宋繁花淺笑,“哦。”
宋陽瞅她一眼,說,“你果真想嫁給段蕭?”
宋繁花點頭,片刻間又笑起來,眉色裡含了一點女兒家的羞態,“二叔莫要再問了,好歹我纔剛及笄呢,哪裡經得起你這般三番問起,總之我覺得段蕭不錯,就看二叔跟二嬸應不應了。”
“應。”
宋繁花的話剛落,宋陽就斬釘截鐵地落一字。
這一字,沉悶,果斷,力透紙背。
宋繁花頓時就歡喜起來,她說,“那好,既然二叔答應了,那我就實話對你說吧,昨天夜裡,我去找了段蕭,對他說,想娶我可以,但要等我一年。”
宋陽吃驚地“啊”一聲,驚道,“你昨夜找了段蕭?”
“嗯!”
“去了段府?”
“嗯!”
宋陽瞪着她,“不知羞!”
宋繁花噗地笑出聲來,見宋陽臉色一黑,她連忙抽出懷兜裡的帕子掩住嘴,但帕子能掩住嘴,卻掩不住她微揚的脣角以及飛揚的鳳眸末梢。
她輕笑道,“二叔聽我把話說完。”
宋陽哼哼一聲,後背靠進椅子裡,衝她道,“你說。”
宋繁花便把自己去找段蕭,並與他達成了一年之約的前前後後說於了宋陽聽,宋陽聽罷,可謂是瞠目結舌,呆在那裡,有如當機的發條,僵硬住了。
半天,他纔回神,驚心地問,“你與段蕭合作,要殺柳纖纖?”
宋繁花沉聲回道,“嗯!”
宋陽漠然盯她片刻,忽地一拍桌面,豁然站起。
宋繁花疑惑仰頭,喊一聲,“二叔?”
宋陽單臂甩袖直直地走到窗戶邊上,此刻,太陽東昇,兜頭從天上罩下來,灑下大片大片破碎的晶瑩,晶瑩如雨如雪飄轉在半空之間,有如聖光普渡,熠澤生輝。
宋陽透過那半空之中飄蕩的浮光,看向靜湖那側歪倚在六角涼亭裡的方氏。
方氏大概是走累了,正坐在那貴妃榻上休息,霍海立在一側,小心翼翼,認真謹慎。
看了大約有一柱香的時間,宋陽忽地伸手,將剩下的那半面窗戶也給關上了,窗戶一合,室內的光線陡地就暗沉下來,宋陽扭過頭,面色沉毅道,“殺柳纖纖不難,難的是滅柳府。”
宋繁花眨眨眼,“二叔想滅柳府?”
宋陽看着她,一字一句冷冽道,“是,柳府不滅,心火難消。”
宋繁花不解地問,“什麼心火?”
宋陽抿脣站在窗邊靜默不言,稍頃,他走向書案,蹲身在書案後方摸索了一陣子,再起來,手中就多了一記黃皮紙,黃皮紙從宋繁花這個視角看過去,可以看到殘破不堪的棱角,還有撕裂的痕跡,想來,歷史已久,而且,不完整。
宋陽拿着那黃皮紙,來到宋繁花面前,伸手一遞,遞給她,“這是十年前你父母命喪京都,我跟你二嬸去給他們收屍,你父親奄奄一息,吊着一口氣把它交給我,當時是完整的一份,你二嬸看過,只可惜,我們還沒逃出京都就又被抓了回去,你二嬸身上的這張紙,是我宋府商號特製的黃皮紙,遇水不爛,遇火不滅,上面是你父親臨死前以血字留下的信息……”
宋繁花猛地擡頭,問,“是兇手的信息?”
宋陽輕漠道,“定然是!你父親瀕死也要把此物交給我,必然是要讓我爲他報仇的,可恨的是,當時情況太兇險,我根本沒來得及看內容,轉手交給了你二嬸,她是把裡面的內容完完整整地看完了,可她……神智不清了。”
所以,什麼都不記得了?
宋繁花捏着那張紙,手指微顫,她其實剛剛就看到了那上面唯一剩下的血紅大字,柳元康。
宋繁花深吸一口氣,將黃皮紙攥成一團,問,“二嬸爲什麼會神智不清?後來你們又遇到了什麼事?”
宋陽搖頭,說,“此事休提。”
宋繁花很想咆哮一句,爲什麼不提!可在看到宋陽臉上的神情後,她又憋着把想要咆哮的話憋回去,她想,定然是遇到了不得了的事,不然,二嬸不會瘋傻,黃皮紙不會只剩了這麼一點兒。
可是,遇到什麼事了呢?
宋陽不說,宋繁花自個也猜不出來,她凝眉問,“所以柳元康很可能是殺害我父母的兇手,或者,他是幫兇?”
宋陽肅穆着臉,點頭。
宋繁花道,“爲什麼二叔不把這件事告訴我大哥?”
宋陽眯眼,“原本是考慮到你大哥當時太小,他要接管商號,哪能分心?後來,他長大了,成熟了,穩重了,卻又愛慕上了柳纖纖,二叔就不打算向他說了。”
宋繁花又問,“那二叔如今又爲何對我說了?”
宋陽道,“因爲你想殺柳纖纖。”
宋繁花輕聲一笑,“二叔,我從記事起好像就很討厭那個柳纖纖,我想殺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爲何你之前不說,獨獨現在來說了?”
宋陽怒橫她一眼,低嗤,“你明知故問,這個問題二叔不答。”
宋繁花攤手反詰道,“侄女真不知道,二叔還請明言。”
宋陽冷哼,伸手就戳了一下她的額頭,“就過了一個及笄宴而已,你倒是從蠢笨無知變得機巧伶俐了。”說罷,又甩了一下袖子,“要說二叔爲什麼現在告訴你這些,那還不是因爲段蕭向你提親,而你,跑到人家府上找人家談一年合作。”說到這,又頓頓,“你說的很對,段蕭在衡州有絕對的兵權,而這兵權,是剋制柳元康的關鍵。”
繁華錦世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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