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纖纖來到驛館面見薛凌之,於薛凌之而言,這即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柳元康問罪,柳纖纖不可能無動於衷,但是,她來見他又有什麼用呢?
皇上曾有言,寧可誅殺一千,也絕不錯放一人。
柳元康是世公侯閥,他的背後是何人薛凌之沒興趣,柳元康想怎麼作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可不管他在衡州做什麼,又是在爲誰賣命,都逃不過這一方薄薄信紙的奪命刀。
犯了國之大忌,不死,難亦!
薛凌之眯眯眼,聽着門外傳來的敲門聲,他默默抿動了一下脣,“進。”
柳纖纖推門進來,衝他喊一聲,“薛大人。”
薛凌之負手而站的身形不動,目光依舊停留在那遠霧空山一般的街道上,聽到柳纖纖的聲音,他微微側了側身,隨之就笑了,“柳小姐。”
柳纖纖往前走近兩步,看着他道,“大人,我爹是無辜的。”
薛凌之挑挑眉,似笑非笑地道,“但凡是犯人都會說自己是無辜的,本官斷案這麼多年,所判之人多如過江之卿,如果每個人都來向我說無辜之言,那我就罔顧了這一身官衣。”
柳纖纖從沒接觸過薛凌之,不知道他人品如何爲人如何,可她與雲蘇有來往,自然也會從雲蘇的口中聽說過一些關於雲京的事,京門四貴中,皇家第一、呂家第二、薛家第三、肖家第四,這四大家族裡都有一位公子被世人津津樂道,其一是雲蘇,天皇貴胄容色勝天,其二是呂子綸,仙風飄道縱入凡塵,其三是薛凌之,慣掌神機小氣狠辣,其四是肖璟,碧玉寒江生陌上人如玉,這四個人,各有千秋,可性格最突出的,就是薛凌之了,他亦正亦邪,掌京司典吏,重管刑案,經他手的案子,無一不破,無一不立,他雖出身名門,卻不攀附權貴,也不拉幫結派,素來獨來獨往,看似不被所有閥貴所容,事實上,無人敢招惹他。
柳纖纖原想着皇上派了他來,於段蕭而言,是極壞的。
可如今看來,她在算計段蕭的時候,段蕭又何嘗不是在算計她?
夜辰從她父親書房搜出來的那封信,不用想,必然是段蕭放進來的,什麼時候放進來的柳纖纖不知道,也許根本沒放,而是夜辰趁着搜查之機從懷裡拿出來的,而不管是哪種猜測,如今,她都難辨其詞。
柳纖纖看一眼面前的男人,出聲道,“那封信從我爹的書房裡搜出來,大人不覺得很奇怪嗎?”
薛凌之笑道,“是挺奇怪的。”
柳纖纖擡起臉,“既然大人覺得奇怪,何以不查一查就關押了我父親?”
薛凌之挑眉,走到桌邊提了茶壺倒茶,他倒了兩杯,倒罷,將一杯端起來遞給柳纖纖,等柳纖纖接了之後才自己端起茶杯喝起來,喝罷,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只反問,“柳小姐來驛館見我,就爲了說這個?”
柳纖纖沉聲道,“是。”
薛凌之把玩着精緻瓷茶杯,緩緩道,“那柳小姐要白來一趟了。”
柳纖纖眉心一緊,“大人!”
薛凌之把茶杯往桌上一擱,那動作很輕,卻在杯底落桌的時候,嘩啦一聲響,剛剛還完好無損的茶杯頃刻間就碎成了渣渣。
柳纖纖麪皮一緊。
薛凌之彈彈手,意有所指地道,“這個茶杯,它也很無辜,可它還是碎了,柳小姐認爲這是爲何呢?”見柳纖纖垂眸深思,他又道,“不管柳元康有沒有真的勾結前朝亂黨,如今,信函出現在他的書房,那他就是有罪。”
柳纖纖捏緊手帕,猛地跪下來。
薛凌之眉頭一蹙。
柳纖纖跪在那裡,輕輕道,“既然那書信上面寫了朱堅二字,那可否容許大人給我幾天時間,讓我把朱堅捉出來,當面對質。”
薛凌之看着地面上的女子,她雖然跪着,可腰身挺拔,絲毫不見卑微之色,話語從容,字字都想從他這裡爲她父親奪得生機,薛凌之眯了一下眼,衣襬晃動間,他那雙紋靴就落在了柳纖纖的面前。
柳纖纖慢慢仰起頭來。
薛凌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目色清涼,神色玩味,“你若能在段蕭的府邸找到朱堅,我必能保下你的父親。”他彎下腰來,涼薄一笑,“你能嗎?”
柳纖纖冷笑,“我別無選擇,不是嗎?”
薛凌之站直腰身,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這笑聲沒有持續太久就被門外的另一道聲音打落了,有人隔着門彙報,“大人,剛剛搜查州內的官兵下山,擡出了一具屍體,說是淨塵寺裡的住持淨塵,段公子讓大人去一趟公衙。”
薛凌之沉聲一哼,說,“我知道了。”
那人下去。
薛凌之看一眼柳纖纖,扭頭就走了。
柳纖纖跟上。
到了衙門,一進去就看到大堂裡擺了一具屍體,屍身裹着一層金黃色的袈裟,脖間的佛珠垂垂落地,那大師的臉平靜安祥,毫無痛苦,像是圓寂了一般,薛凌之是斷案神手,一眼就瞧出他不是被人所殺,他眯眯眼,擡頭看向段蕭,“此人是淨塵寺的住持?”
段蕭點頭,面上露出惋惜之色,“確是我衡州名寺裡的大師,淨塵寺的淨塵住持。”
薛凌之問,“他是如何死的?”
段蕭說,“圓寂了。”
薛凌之嗯一聲,喚來仵作讓仵作堪驗,驗罷,確定淨塵是真的圓寂而非被殺後他就揮了揮手,讓人擡淨塵下去,官們兵去擡,擡到一半,薛凌之忽地眼眸一縮,出聲道,“慢。”
官兵們立刻止了腳步。
薛凌之走到那具屍體面前,目光如炬,緊緊盯着那張圓寂蒼老卻又安祥平靜的臉,半晌後,他忽地伸手,拽向淨塵的頭皮,頭皮上,九星骰子正羅成方地排列着,隨着薛凌之指尖的沒入,那本應該是用香火拄燙而成的九顆骰子竟奇蹟地活絡了起來。
九星錯位,淨塵面上的假皮也脫落而下。
所有人都看着這一幕,包括宋繁花,她其實一早就知道淨塵是朱堅,只是她不知道朱堅是如何易的容,如今被薛凌之當場揭開,哪怕她歷經兩世,還是止不住地驚大了嘴巴。
她拉住段蕭的手,問,“這是……”
段蕭眯眼,反握住她的手,低聲對她耳語,“朱王朝的密術,偷天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