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時節的雨,比冬日的寒風,更讓人覺得冰涼刺骨。接連幾日都在下雨,軍中無法操練,也沒有戰報傳來,童霏便多一些時間陪伴昭姬。
這日她起得晚些,昭姬已不在房內。她自行用過早飯後,才見昭姬回來。
“這麼早就起來了?”昭姬見到童霏已經整裝準備出門,不免有些驚訝。因爲前一晚童霏纔去參加過某位將軍的婚宴,喝了不少酒。昭姬以爲童霏要多睡些時候呢。
“天氣難得放晴,自然不能再賴牀。”童霏說着,走過去推開窗子,讓屋外的陽光照射進來。
“夫君今日可有要事?”昭姬問道。
童霏略一沉吟,“倒沒有什麼緊要的,難得的好天氣,不如我們去街面上走走?”近來童霏忙着防患於未然,已經很久沒有像以前一樣,得空就與昭姬逛街了。
“今日我倒不太想出門,不過,夫君應該有一件事要做。”昭姬的脣角,揚起一絲曖昧不明的笑意來。
童霏不禁皺眉,有什麼事是自己應該要做,卻又忘記的呢。
昭姬明知她不會想到,也不爲難她,幾步走到妝奩前,從中取出一副耳墜交到童霏手上。
“這耳墜,夫君可還記得?”
童霏當然記得。她也記得那耳墜的主人是誰。
“怎麼會在你這?”童霏記得當初她隨手放在了哪裡,後來這東西也沒派上用場,便漸漸被她遺忘在腦後,一直也忘記去還給原來的主人。
“昨日在書房中爲找一卷書頗費了些時候,沒想到在架子上會發現這個。夫君還記得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耳墜的主人,如今還在這府中。我說的可對?”昭姬含笑望向童霏,探詢的眸光中有着一絲篤定。
童霏輕輕點頭,笑道:“的確如此。”
昭姬心下便已瞭然,又道:“所以夫君也是時候物歸原主了。有些話,你自己明白該怎麼說。至於結果如何,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只是希望,你們都可以正確看待這件事就好。”
“我明白。”童霏輕聲道,將昭姬攬入懷中,“很多事情都是你考慮得比我周全,有你在,我總是格外安心。你的心願,我也瞭解。可是,我想無論是我還是她,都需要一些緩衝的時間吧。但我願意爲了你,重新認識她。”
昭姬在懷中推了推她,帶着些責備地開口,“說什麼傻話!什麼叫做爲了我?你爲我做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我不需要,你也沒有必要,用這件事來替我還願。我希望你認真對待你自己的心。和任何人都無關,你只需問你自己,你想要怎樣待她。這不是爲了誰,而是爲了你自己。明白嗎?”
童霏沉默許久。思緒有些紛亂,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中回放,她自己也看不清楚了。
“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決定。不要以任何人或者任何事當做藉口。”
“所以我今日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將耳墜還回去吧。好。早該還回去了。”童霏沒再多做反駁。有些事不是她放着不管,就能一直逃避的。
將貂蟬養在府中,對外界默認,也並非是最好的結果。就算童霏不覺得自己對貂蟬有情,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對她還是心存憐惜與敬佩。像昭姬曾說過的那樣,貂蟬的確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而有些事她也確實身不由己,怪不得她。
現今這樣,也不能讓貂蟬真正好過,總要有一個人先站出來去解開兩個人之間的心結。童霏覺得,是時候要去做一個了斷了。
童霏與貂蟬相約在池塘邊的涼亭中。一切的恩怨情仇,好似都是從那天,從這亭中開始變得複雜的。於是要想了結,這裡絕對是最佳地點。
遠遠地,已經見到貂蟬等在了那裡。她倚着欄杆佇立在亭中,只留給童霏一個側影。
身姿窈窕,美態動人。
無論何時何地,貂蟬總是傳遞給人這樣一種信息。
童霏邁着堅定的步伐朝她走過去,每走一步,都下定了一次決心。待到走到她近前,那信念已然與步伐一樣堅定了。
貂蟬近來不再喜好豔麗的衣裳,身上的顏色也越來越清淡。臉上也沒有過多的妝飾,但依然掩蓋不了天生的麗質。彷彿她生來就該是爲人們所愛的。
“將軍有何吩咐只需令下人傳達一聲便好,何須如此。”貂蟬以爲經過那一次以後,這人應該也不想再與自己有任何牽絆了吧,所以長時間的不聞不問,縱然昭姬妹妹百般調節,兩人的關係也絲毫沒有得到緩解一般。
就算自己明白將軍的好,卻也總是忍不住針鋒相對。
童霏的態度較之前每一次都緩和許多,她也明白貂蟬之所以這樣說,不過是想通過嘴上的倔強來保護自己。童霏微笑着看向她,緩緩道:“你有些東西落在我那裡了,你忘記了嗎?”
貂蟬下意識後退一步,卻是早倚着欄杆,退無可退。
童霏也不多做解釋,只緩緩攤開手掌,露出手心裡那一對翠玉耳墜,遞到貂蟬面前。綠瑩瑩一抹,嬌豔欲滴。
“這是……”貂蟬的聲音因着詫異而輕顫。
童霏不回答,等着她自己發現。
貂蟬定睛望向那耳墜,滿是疑惑的眼眸突然一亮,但轉瞬又黯淡下來。淡淡道:“原來你果真去打造了一對一模一樣的來。”
她當然記得那一次。也是在這裡。她爲使計離間童霏和呂布的感情,故意與童霏攀談,說她的耳墜掉進了池塘。童霏礙於面子幫她尋找,最終也沒有找到,於是許諾說要送她一對相同款樣的來。後來再見面,她向童霏索要,童霏不但沒有給她,還藉機譏諷她。那麼現在在自己眼前的,又是什麼?
童霏笑着搖頭,目光始終停留在她臉上,“你再仔細看看。”
貂蟬又低頭細看了一眼,突然間沉默了。
就算是按照原來那一對而打造的,就算是用料與做工都一模一樣的,緣何連不易察覺的劃痕都一般無二?除非……
童霏見她不語,只好明白說道:“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能記得你爲我挑掌心裡的刺。當時我就在想,既然這耳墜對你如此重要,你又怎麼會那麼不小心,將它掉在池塘裡呢?若是真的掉進了池塘裡,又怎麼會找不見呢?”童霏停頓了一下,又微笑着說道:“除非,你騙我。”
貂蟬儘量讓自己保持鎮定,擡眼迎上童霏帶着笑意的目光,示意童霏繼續說下去。
童霏將耳墜從左手換到右手中,繼續說道:“因爲發覺了你可能是騙我的,所以當夜我又去了池塘邊,果然讓我在哪裡找到了另一隻耳墜。這更加證明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你爲了了讓我堅信不移,勢必就會這樣做。”
貂蟬記得,當初,她口中丟的了那一隻耳墜,是在童霏離開以後,被她自己丟進池塘的。眼前的人既然那般聰明,猜測到了自己的行爲,卻爲什麼沒有用這件事來爲難自己呢?完全可以在又一次見面的時候,當面來戳穿啊,怎麼還由着自己繼續編下去?又怎麼只是戲弄一番就了事呢?
“這是當初……”貂蟬終於開口,卻也不想再費脣舌去解釋什麼,只問道:“將軍舊事重提,到底是何用意?”
“我來,只爲物歸原主。”童霏說着,一手執起貂蟬的手,另一手將手心裡的耳墜輕輕放在貂蟬掌心。
貂蟬更加不理解了。
“將軍此舉,又是何意?”
“你還不明白嗎?”
貂蟬握了握手中的耳墜,還帶着那人溫熱的體溫。將耳墜還給自己,是想表明要與自己盡釋前嫌?還是別的什麼?
貂蟬的臉上這才慢慢浮現出笑容來,原來這個人早就發現自己的那些小伎倆,所以纔會一次又一次的戲弄於自己吧。但終究是個善良的好人。
“我不是很明白。”她低笑着搖頭。
童霏也不囉嗦,直言道:“過去我對你的態度太過惡劣,我自己清楚。我也承認自己曾經對你有很深的成見,這些成見也在不同程度上傷害到了你。很感謝你沒有因此而記恨我,所以我也決定要放下過去那些成見。過去的,我們都不要再提了,好嗎?”
貂蟬沉默了許久,童霏也站在她面前等待了許久。
和煦的陽光照耀在大地,似乎是要拼盡全力驅走秋雨留下的霜寒。風又緊了些,那二人依然不爲所動。
良久,貂蟬纔再次擡起頭來,一字一句,明白問道:“我在你心裡,到底是你的什麼人?是你好心收留的陌生女子?還是你的嫂嫂?”
童霏不假思索,安然答道:“對我來說,你只是這耳墜的主人。”
話音剛落,突覺一陣香氣撲鼻,童霏挺直了身子站定。軟玉溫香在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