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Chapter 3

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康熙幼年即位,他所繼承的是一個飽經戰火、經濟凋零、國弱民貧、羣雄逐鹿、四分五裂的國家基業。

他逐漸成年,首先智擒鰲拜,掌握中央權力,消除了朝廷內部的隱憂,隨即集中力量對付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這三藩,經過八年苦戰,平定了三藩叛亂,趁着告捷餘威,再次把注意力轉向臺灣。

幾年前大清王朝三藩未除,經濟不穩,無力用兵海上。而臺灣鄭氏,土地初闢,人口甚少,生產落後,經濟困難,急需大陸的糧食和物資供應。且鄭部大多是福建人,離家日久,思戀鄉土,私下渡海來歸者絡繹不絕。所以經過一系列的談判,但是康熙不願臺灣成爲獨立於中國之外的國家而談判破裂。

後發生三藩之亂,中原戰火瀰漫。鄭經乘機與吳三桂、耿精忠勾結,佔領廈門與漳州、泉州、潮州、惠州各地。轉戰數年,吳三桂失敗,鄭經孤軍難支,又退回臺灣。清朝再一次爭取談判,鄭經再次要求“請照琉球、高麗外國之例”,而康熙斷不同意將臺灣視爲“第二個高麗”,收復臺灣的決心堅定,故雙方各持自己的立場談判又無結果。

臺灣地處大海中,波濤萬頃,作戰需賴水師,滿族將士嫺習馬步,而不習水戰,必須另選將帥,訓練士卒。故李光地、福建總督姚啓聖推薦施琅可當此重任。

鄭成功殺害施琅父子兄侄一門,深仇不共戴天,而他在福建與鄭氏作戰多年,瞭解臺灣情況,熟悉水師機宜及海上風浪之變幻。他一貫主張攻取臺灣,但因曾是鄭氏舊部,清廷並不信任他,他被安置在北京居住,投閒了十三年。

康熙最終還是決定起用施琅,但是大清水師的建設又是康熙面臨的又一個難題。

“一痕沙”成爲皇帝的耳目這件事情只能是由少數的幾個人知道。康熙、裕親王、她,還有他……沈宛含笑地看着充滿敵意的歐陽屈。這個孩子,總是防備着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該是讓他學習信任別人的時候了。

“屈兒,這段時間,你就跟在裕親王身邊。”將歐陽屈向前推了一小步。

“姑姑。”歐陽屈疑惑地轉頭,連同裕親王一起不解地看她。

“你知道‘一痕沙’所有的秘密,而有些事情,姑姑不方便出面,所以只能由你出面。是你自己要能幫姑姑的不是?”沈宛擡頭看向裕親王。“這些日子我將他交予王爺,他是我的未來,請王爺顧他周全。”

瞭然地點頭,裕親王將目光轉向被沈宛如此看重的孩子。十來歲的孩子,不應該有這樣犀利的目光,或者說,這孩子合該就是要成爲不平凡的人。

“屈兒,這段時間,裕親王所說的每一話就是我說的,知道嗎?”

毫不遲疑地點頭,但是歐陽屈好像並不滿意這樣的安排。敏感、多疑,是歐陽屈與生俱來本能。“那姑姑這段時間要去哪裡?”

“我哪兒也不去,是你要去福建。”沈宛握着歐陽屈的手。“屈兒就麻煩王爺照顧了。”

“我會好好照顧他的。”裕親王微笑着保證。

淺笑着點頭,沈宛帶着歐陽屈離開。“屈兒,跟着裕親王去福建,如何張弛你自己拿捏,但是切記不能給別人增添麻煩,可知?”

身形日漸修長的歐陽屈沉默着點頭。

“姑姑在蘇州等你。”

裕親王直立在院中,凝視着柔美的背影許久。

真真迷一樣的女子。她放心讓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孩子參與這麼重大的事情,卻一句話都不叮囑他。她說一個領養的孤童是她的未來,選擇與帝王的愛情,她可是將自己的未來放棄了?

沒有明天的期待,沒有過去的懷念。

皇上,這就是你給她的愛嗎?

她,應該得到更好的……

路過蘇州,然後帶上了一個孩童,對此同行的三人很是不理解。可是裕親王也懶得解釋任何事情。

廈門,康熙二年清朝收回的鄭氏據守在大陸上的最後一個據點。也是現在清朝版圖上最靠近臺灣的地方。

站在這樣的地方,徜徉在大家心中的是澎湃的鬥志。尤其是施琅,他一生都在等待再次征服臺灣的那一刻。

“老頭子,你酸夠了沒有?”沉默的歐陽屈,開口的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矛頭直指姚啓聖。姑姑說這個老頭子是“天下奇人”,可是他就是受不了他這麼個酸法。面對臺灣,心裡該是想着怎麼收回,而不是像他這樣唏噓涕零。

“呃……”姚啓聖愣在當場。

姚啓聖爲明朝諸生。清順治初年,遊通州,爲土豪所侮,乃詣軍前乞求自效。任通州知州,執土豪杖殺之,棄官而歸。順治十六年,附族人籍,隸鑲紅旗漢軍。康熙二年中舉,八旗鄉試第一,授廣東香山知縣。前任因負課數萬下獄,啓聖代爲償還,後以擅開海禁,被劾罷官。康熙十三年,耿精忠於閩叛清,兵入浙江境內,陷溫州,及臺、處州諸屬縣,康熙命康親王傑書統兵進討,姚啓聖與子儀募健卒數百,赴親王幕下效力,姚啓聖父子隨康親王軍合戰耿精忠,助朝廷平定了三藩之一。擢姚啓聖爲福建布政使,後因屢立大功,晉升爲福建總督,授正一品。

“屈兒。”裕親王清了清嗓子,提醒歐陽屈這話有些不敬,雖然他也有些受不住。

看了裕親王一眼,歐陽屈撇撇嘴退到了一邊,不再說話。

正在大家尷尬地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姚啓聖突然大笑起來。“好啊!這小子,我喜歡!”

“屈兒年幼,姚大人莫將孩童的話放在心上。”裕親王順着姚啓聖的話說了下去。

“不會不會,後生可畏!”姚啓聖笑眯了眼。

“王爺,我們來這裡是爲何?”施琅不解地問。

“只是來看看這裡的民生疾苦罷了,皇上自有打算。”裕親王笑了笑。他只需將看到的一切一一記下,最終絕對如何應對,是皇上的事情。“過幾日,回福州吧。”

“一痕沙”從康熙十八年開設第一家分店至今,其勢力迅速擴張,已經在江南擁有了許多家分店,福州就有一家。而有了朝廷的助力,相信它將爲朝廷設提供更大的回饋。

裕親王此次受命帶施琅和李光地來福州主要就是爲了探聽消息。

“姚大人可有認識來自西方熟悉火炮製造的人?”裕親王問道。

在水師的戰艦上安裝殺傷力巨大的火炮,是沈宛給予他的第一個建議。

姚啓聖現是一愣,隨即立刻會意。“下官知道幾人,這就命人引見。”

裕親王點頭。

他現在已經開始期待沈宛交上的第一張成績單了。

康熙二十年初,鄭經在東寧北園別館去世,和他的父親鄭成功一樣,終年39歲。年僅11歲的鄭克爽在動盪之際被推上了王位,同年年六月二十日,重病纏身的鄭氏小朝廷董太后逝世。

劉國軒在董太后去世前被封爲“武平侯”,授予“獨斷軍國大事”的大權,馮錫範被授予主持政務,封爲“忠誠伯”,現在的臺灣政權就由此二人把持。此時,鄭克爽年幼,權臣把政,鄭氏小政權風雨飄搖。

“夫死婦亦死,君亡明乃亡。”沈宛帶給裕親王的信上只有這短短的十個字。

這就是“一痕沙”給的成績單?

若是聯繫上臺灣現在的局勢,其實不難推敲出這兩句話的意思。此信中的“君”,應該指的是鄭克臧。對臺灣來說,若是鄭克臧還在,也許尚可以與清廷周旋。

鄭克臧是鄭經長子,曾一度被立爲監國。他的妻子是陳永華小女兒,他諸事悉受陳永華教導,當時的鄭經諸弟對於民間財產如有佔奪,鄭克臧必執不可,被臺灣百姓視爲希望。可是鄭經與陳永華相繼去世後,馮錫範聯絡鄭經諸弟,以鄭克臧非鄭氏骨肉爲由,絞殺鄭克臧,妻亦殉死。

從探子帶回來的少數臺灣的消息中不難看出,鄭克臧的才能以及在臺灣百姓中的影響力。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攤到這些消息,沈宛怕是也下了不少功夫。

死者爲大,尤其還是在百姓中名望極高的高位者。利用死去的人,的確是很高明的手段。

這些日子,歐陽屈聽從沈宛的話,不僅聽從裕親王的話,更是時刻不離半步。“屈兒,你有一個很了不起的姑姑。”

歐陽屈沒有回話,只是淡淡地看了裕親王一眼,眼神中流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

看着他孩子氣的表情,裕親王愉悅地笑了起來。他似乎稍稍開始理解爲何沈宛那麼疼愛這個小子了。無關能力,歐陽屈是沈宛在紅塵中唯一的依靠!一個,年僅十一歲的依靠。

喚來了門外的貼身隨從,裕親王輕聲交待了幾句。

沒出半月,臺灣民間傳起了“夫死婦亦死,君亡明乃亡”的留言,任是小朝廷的政策再高壓也制止不住。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便是此理。

康熙二十一年七月,清廷以鄭氏降將施琅爲福建水師提督,加太子少保銜。福建總督姚啓聖只管後勤供應,與施琅和衷共濟,保證了施琅出征的糧食和物資供應。至此,清廷全線動員,準備攻臺。

十月的蘇州,雨水減少,天氣也漸漸高爽起來。

“一痕沙”的大廳裡,照往常一般人聲鼎沸。只是最近,大家茶餘飯後的話題又變了一變。

“你們說,這次大清若與臺灣開戰,能順利拿下臺灣嗎?”靠窗的位置,幾位年輕的男子低聲討論着。

“興許。可是臺灣海峽浪濤變化莫測,臺灣人比我們瞭解啊。大清的鐵騎,對付陸上的敵人還好,但是海上作戰,怕是沒顛簸幾下就個個腿軟了。”這些人,生活稍稍富足了,不用再爲油米柴煙今天多少錢一斤煩惱了,就開始品評起家國大事來了。

“可是這次皇上是派施琅大人出戰,他對臺灣海峽的瞭解,絕對不會輸給臺灣人。”另一個人說。

“其實,我告訴你們一件事情,但是你們千萬不能說出去!”背對着大門的男子突然神秘兮兮地將頭往桌子中間探。“我爹有摯友是在臺灣有爲官的朋友,雖然和我爹書信來往不是很方便,但是還是有請一些漁民代傳,聽說臺灣民間最近人心很不穩,小朝廷還是把持在幾個權臣手中,羣龍無首,咱們大清還沒有開戰,對方就先內亂了,而且……”男子環視四周,“聽說被扶上王位的小王爺前些日子不見了,現在小朝廷亂成了一團,雖然你說能不能贏。”

“啊!”幾人恍然。

在茶肆酒樓中探聽消息,該是最快的路徑了。就像現在這樣,在臺灣的探子還來不及探聽到的消息,經過這些“親友”的口泄漏了出來。

即使有很多消息都沒有意義,但是,若是全國開滿了“一痕沙”的分店,從那麼多人的口中說出的話,總會出現有價值的東西來。

原本剛回來正要上樓的歐陽屈停住腳步,即使此刻他很想見到姑姑,但還是不動聲色地在這些人隔壁桌聽完所有,然後舉步往後院走去。

“姑姑,我回來了。”歐陽屈敲了敲門,然後推開。後院主園離前院很遠,寂靜的雅房,幾乎與前院的熱鬧兩個世界。

風塵僕僕地趕回來,歐陽屈第一次覺得從前院來此的路途過遠。

午後的陽光透過瀟湘竹簾,在地上投下陣陣斑斕的光影,她安詳地坐在窗前,焚在屋裡的香清冷而淡遠。

聽到來人的聲音,沈宛擡頭,驚喜之色毫不掩藏。

歐陽屈站在房門,遠遠地凝視着唯一的親人,入眼的是她溫暖的笑容。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爲何會在這樣寒冷的隆冬選擇來五臺山?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明明怕冷。只是心亂了,想找一個地方沉寂一下。

康熙二十二年二月的五臺山,天寒地凍,舉目而去,天地淨是蒼茫的一片白色。

身上那一件白狐毛皮披風,是去年年底他命人送來的,來人說,這是用他親自獵到的白狐皮製成的。

其實她並不稀罕這些珍貴奢侈之物,只是聽聞是他親手獵到的白狐皮,心中仍不免一陣竊喜。她將這件披風視若珍寶,而這件披風也總在提醒她,她的快樂,她的愛,都變得廉價而易得了。只是,她好像沒去在乎。

將自己包裹在白狐披風之間,沈宛安靜地坐在石頭上。

五臺山的日出!看過之後,她能對生命又另外一種體認。

歐陽屈緊緊地依偎在沈宛身邊,不知是想攝取沈宛身上的溫暖,還是怕她會太冷。

“我說了過這邊很冷,讓你不要跟出來。”稍稍帶些責備的語氣,沈宛伸手抱住了歐陽屈日益碩長的身子。

搖頭,歐陽屈沉默着。他知道姑姑和那個男人之間的所有事情,從烏程開始。他並不認爲那個人有資格擁有姑姑,可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是嗎?她是他唯一的親人,而他僅能回報給她的,僅僅是陪在她身邊不離不棄而已。

東方天際泛起了魚肚白,在微弱晨光的照射下,詭異的萬丈雲海顯得更加地波瀾壯。

這就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突然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想法,他的皇圖霸業,若她風雨相隨……

身後突來的聲響,歐陽屈警惕地轉身,然後微微愣住。自覺地,他緩緩站起身,沉默地離去。

四年來,姑姑等待的也許就是現在這一刻。

那個永遠跟在沈宛身邊,連裕親王也讚不絕口的孩子!康熙的目光有半刻停在歐陽屈身上。

“爲何選擇在這個時候來五臺山?”自然地站在沈宛身後,康熙望向她目光所及的地方。

只是霎那的錯愕,沈宛很快恢復了淡定。原來她心裡一直在期待與他見面,沈宛無聲地放鬆了身體,輕輕靠在他懷裡。

原來,再見面,他們也能如此自然。相愛嗎?他們相識四年,見面的時間加起來也不及半日,竟……

原來,再見面,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思念他。僅僅是他淡淡的一個微笑,竟能讓她揚起了想哭的衝動。

“嚇傻了?”康熙單手環住她的腰身。

“只是沒想到皇上也回來。”她的聲音輕輕地,淡到泛出了一絲的委屈。

“我只是允許自己再任性了一回。”終究是抵不過了幾欲決堤的思念,於是在知道她來了五臺山之後便匆匆趕了來,只爲見她一面。與臺灣的戰事纔剛剛開始,若是被朝臣們知道了,怕又是要一番論理了。

“可有思念我?”他要聽到的答案自然之肯定的。天知道,他即使是不動聲色了四年,可是思念的心情卻與日俱增,所以,他此刻才站在了這裡。

“直道相思了無意,未妨惆悵是清狂。”沈宛緩緩轉過身,將額頭抵到了他肩胛處。

這話聽在康熙耳中,多少還是有些埋怨的意味。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長。”他何嘗不是思念成狂!

脣角輕輕揚起一抹笑。沈宛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那麼容易滿足的。

伸手將她抱入懷中,桃夭一般魅人的香氣襲上他的心頭,康熙滿足地嘆了一口氣。相愛了四年,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真正將她抱在懷裡!

“宛兒,我真想不顧一切地將你帶回去。”收緊了環在她腰部的手,康熙第一次在人前說出了這麼任性的話語。

他三十歲,而她也已二十有一。女子沒有第二個雙十年華,他不想就如此耽誤了她的一生。

沈宛近似嘆息道。“在我面前,你只是我一個人的玄燁,可是我若跟你回了紫禁城,那你就變成衆人的皇上。那樣的你,我不要。”

“我若誤了你的一生呢?”

“你會嗎?”她擡頭看他。

緩緩隆起了眉心。“也許……會……”

“那便誤我一生吧。”她淺笑着問。“被天子錯誤年華何嘗不是一種榮寵?更何況,皇上說的是一生。”

“你會讓我一輩子都不安的。”

“如果是這樣,那皇上就不安一輩子吧。也許只有那樣,我才永遠能在你心裡佔據一個位置。”不論是怎樣的回憶,即使將來她在他的回憶裡到代表着憂傷的一角,她亦甘之如飴。天子身邊的女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年年都是不同的花色風情,誰能保證自己真的能一輩子被他記住?

“難道,對你來說,夫君和孩子不是最重要的嗎?”他不相信她從來沒有想過這些。

“玄燁,記得我在烏程和你說過的話嗎?如果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寧可不要。若是夫君,沈宛無意與其他女子分享。皇上不許沈宛爲你傳承香火,而沈宛,已有屈兒。這樣的答案,你可滿意?”

當然不滿意!

康熙無言以對,只是抱緊了她。“若哪一天我真的不能再親自見你,那每當思念你時,我就會來五臺山,二月時節。”

“好。”她淡淡地應道。

歐陽屈遠遠地看着涯邊相擁的男女。他第一次在姑姑臉上看見了如此燦爛的笑容,這笑容是這個男人給的。遠處太陽如□□一般翻滾而起,金色的光輝照在眼前那兩個人的身上,炫了歐陽屈的眼。

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個五臺山的日出,永遠不會忘記姑姑脣邊那抹笑容,也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手掌天下的男人此刻眼中似得到了全世界一般的滿足。

這一年這一天的日出,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的……

康熙二十二年二月,康熙初幸五臺山。

與臺灣之間的戰事規模越來越大,姚啓聖下令並實行了極其嚴厲的海禁,目的是爲了截斷臺灣外來物資的供應。但是,福建沿岸有相當大數量的百姓有親人在臺灣,這樣的海禁卻讓他們怨聲載道。

而此時,京中也發生了一些異動——以明珠和索額圖爲首的兩派黨爭日益激烈。

“朕這一生,最憎惡的事情就是黨爭!”在談論到國家大事之事,康熙總不自覺以“朕”自稱,這是一個帝王與生俱來的本能。

一朝恩露。

他們之間的一切總是發生地那麼理所應當。

沈宛起身,動作輕緩地爲康熙穿衣。

“若不是大清的江山還少不了他們,朕真想現在就宰了他們!”

“皇上舍得?”家國大事,對他的稱呼也由“玄燁”變成了“皇上”。沈宛淡淡地笑着。“有他們在,雖然這樣的黨爭讓人有些頭疼,但是朝中倒是太平了許多。”

“宛兒也瞭解?”康熙突然微微笑了起來。有這樣一個人,能輕而易舉就猜到他內心深處的想法,能輕易就觸碰到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這樣的感覺對他一個帝王來說,是新鮮的,也是美妙至極的。

“他們是天平兩端最重的砝碼,少了誰都不行。他們鬧得最兇,也搭配得最默契。無論在經濟、政治、軍事以及思想文化上,他們兩個人能帶給皇上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皇上,這樣說對嗎?”沈宛微微歪頭仰視康熙,表情略帶嬌憨,就像是急於得到大人肯定的孩子一般。

“極是!”康熙笑着,伸手將沈宛攬如懷中。“其實對朕來說,不管是忠臣還是逆臣,朕都能在他們身上學到很多的東西。當年皇考爲朕設定的鰲拜、蘇克沙哈、索尼、遏必隆構成的四大首輔,朕的整個少年時代都是跟這四個人在一起的,在這四人身上的學到的東西足夠朕用一輩子了。”

沈宛仰頭看着他,悉心地聆聽他描述着曾經的一切。那是她不曾參與過的世界,也是永遠無法參與的世界。

她輕輕反抱住他的腰,無聲又溫柔地做一個聽衆。身爲皇帝,他太寂寞了……

“還有周培公。上天賜予朕的神燈,對他,朕只能用崇敬和了不起形容他。他利用朕的‘虎狼之師’,配合滿族大將圖海擊敗察哈爾王,遏止住陝西總兵王輔成,是他親手幫朕拿下了三藩!”

“既然他有如此功勞,爲何皇上要把他貶到盛京,最後還讓他死在那裡?”

“朕也心痛,可是……”康熙的眼神黯了黯。“宛兒,有些人只適合亂世,他周培公是難得一見的將才,可是他的存在讓八旗人心不穩,所以朕只能犧牲了他。”

權術制衡,帝王最擅長的就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計量。睨視天下的尊貴,蒼生俯首的驕傲,但作爲君王,他亦有他的身不由己。“皇上得到了天下人夢寐以求的權勢,自然會比其他人付出得多。”

“宛兒知朕。”伸手將她抱進懷中。

若是有一天,沈宛站在周培公的位置上,他會如何……

“朕有時總想任性妄爲一回,可是……”作爲帝王,他該是有權利爲自己在乎的事情任性一回。

可是偏偏他眼中只有天下。沈宛輕輕嘆了一口氣。“沈宛不就是皇上任性得來的?”

康熙擡起沈宛的下巴,笑着。

“皇上心中只有天下,而沈宛心中只有皇上。”沈宛笑着迴應他,淺淺的。

“你第一次向朕袒露心中所想。”康熙一掃之前的陰鬱,眉開眼笑起來。

真如孩子一般。

沈宛也跟着他一起笑着。

“你覺得姚啓聖、李光地、施琅如何?”他環着她的肩,兩人在牀榻上坐下。

“皇上,這是朝堂上的事情。”沈宛拒絕發表評論。

“這只是咱們的私房話,出了我們的房間,就誰也不知道了。而且,不能幹政的是後宮,你不是朕的后妃,是朕交心的女子,自然有議政的權利。”

難得的甜言蜜語,沈宛笑了起來。“雖是漢臣,但他們是最令人放心又最讓人着迷的一對組合。”

“爲何這樣認爲?”沈宛的說法讓康熙饒有興致地揚起了俊眉。

“文官李光地善於後勤,政績卓越;武將施琅有勇有謀,胸藏韜略;最重要的是那個智謀深遠,神機妙算的姚啓聖。雖然偶有爭吵,但這三個人的搭配的確不需要擔心。攻佔臺灣,皇上可要仰仗他們呢。”

“哈哈哈……是啊,朕要仰仗他們!”康熙大笑。

“玄燁。”沈宛低喚,預示着他們之間有關國家大事的討論到此結束。“你該回京了。”

康熙緩緩收斂了笑容。“你不希望朕陪着你?”

“有這一個多月的恩寵與廝守,沈宛知足了。”她低下頭。

“於我,你儘可說實話。”他單手擡起她的下巴。

“玄燁,我的一生能誤,但是天下不能誤,時值平臺的關鍵時刻,你莫要將時間花在我身上。”

“你這個女人!”康熙憐惜抱緊沈宛。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沈宛故作輕鬆。“你總要回京的,而我此時如此貼心,等你回了京,縱然三千粉黛在懷,至少心中偶爾還會想起我,對不對?”

“宛兒,我愛新覺羅玄燁,今生定不負你!”

承諾,多麼讓人着迷的承諾。

只要他記得就好,只要他這麼想過就好。她的愛很卑微,也很有骨氣。她可以爲他做任何事情,可以寂寞地守着他和他的皇圖霸業,卻也不肯讓步進宮。

她有“潔癖”,他知道。這也是他唯一不敢說出口的話語,他不可能向她承諾這一生只有她一個,她不肯妥協,所以他只能任由她躲在陰暗的角落,做一個……帝王黑暗中的女人……

委屈了她,也心疼了他。

廂房的門被人輕輕敲想,李德全輕聲道。“皇上,魏東亭魏大人有事求見。”

魏東亭,他康熙一起長大,並且直接參與剷除螯拜的任務,他可以算是康熙的絕對心腹。在成人之後,康熙任命他爲東南三省總督,這個官位幾乎是天下最肥的總督,沿海經濟發達,除福建南部之外治安穩定,但是他在任期間絲毫沒有貪刮民脂民膏,可見他對康熙的忠心,也難怪康熙會一下子就給他一個這個大的官職。在鄭經的叛亂中,魏東亭智藏海警一事還是顯示了他爲官的儒智。

“快帶他去隔壁廂房!”康熙的喜悅是顯而易見的。“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可要與我一起去見他?”

“不了,我想再睡一會兒。”他們之間談論的,肯定又是國家大事。他的衣服她已經幫他穿戴齊整,可她自己卻還是衣裝凌亂,白狐披風的裡面就是淡薄的內衫。

“也是。”康熙臉上出現了一抹似孩童般得意的神情。“你也累壞了,現在先休息着,晚膳時我再帶你去見他。”

“嗯。”沈宛點頭,微紅的面色霎時如暖春桃夭一般讓窗外的寒冬回暖。

情難自禁,康熙俯身輕輕吻上她的額頭。“我馬上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