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硃紅色的琉璃在月光下泛出耀眼的光芒。
如玉盤般鑲嵌在黑幕上的皓月,我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媽媽給我的講的一個笑話,她說當年出國熱的時候,人們總說花旗的月亮比中國的圓。
物換星移,唯有這月,該是三百年來未曾改變過的吧?不知爸爸和媽媽此刻如何……
我坐在乾清宮正殿的琉璃瓦上,紫禁之巔,俯瞰下的紫禁城泛着森冷的銀白光影。
思念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更多的閒暇時刻,我總是在想念着他。洛,你在何方?想你的時候,痛又快樂着,可是我卻不發停止這種自虐一般的快感,那種感覺就如同貪食毒品的癮君子。每一次想你,思緒就像一寸一寸被人用刀緩緩凌遲着,你毫不留戀地離開我的世界,我飲鳩止渴,用血肉模糊的心疼換思念你的甜美,我甚至不知道該去哪裡尋你。若片尋不找你,一生那麼漫長,我該怎麼辦……
思念是會呼吸的痛,它活在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我嘆了口氣,心頭抽搐着疼。
“怎麼剛纔不是好好的,這會兒又哭了?”這溫潤如玉的聲音……
十三……我恍惚着轉頭看他,自他墨黑透徹的眼中卻看見了淚流滿面的自己。轉頭繼續愣愣地看着星空,思緒紛擾。
“若惜,爲何如今我發現我絲毫不懂你……對我,對十四,對任何人你都若即若離保留幾分,好像隨時準備從我們眼前消失一樣。”十三幽幽地說。
“有的時候,我也不懂……”甚至沒有幾個人真正讀懂自己,更不論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個體。
“願得一人心,終老不相負。”十三歪歪頭,嘴角揚起一抹很牽強的笑。“若惜,我思量了許多,也許這纔是你想要的,對不對?”
我點頭,又搖頭。
十三輕輕覆在我的手上,牽起,然後包裹住。“若惜,我總想着如何贏得你的心,如何擁有你,可是你根本就沒把這個機會給我對嗎?”
“誰都沒有資格擁有我,我只是我自己的。”我收回望星空的眼,搓搓發紅的鼻頭,故作輕鬆地說道。“不是我一個人的,我寧願不要。所以,胤祥,你們兄弟都沒有機會了。”
十三苦苦地笑着。
最終還是因爲不捨伸出冰冷的手,輕撫着他額頭上的褶皺。“就這樣吧,十三,因爲沒有得到過,所以永遠放不下。我還是你心中的若惜,沒有淹沒在你的妻子之中,你記得的始終是這個我,這樣很好……”
十三仰着頭,握住停留在他額前的手。“若惜,給我時間,讓我學會慢慢放開你的手。”
“恩!”我燦爛地笑着,眼角含着淚花。溫潤如十三,若今生無緣,真如兄妹一般相守,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自康熙兩個月前決定在六月巡幸塞外之後,我心中隱隱有着不安的感覺。五月中,御花園的錦葵至今未開,過了花期仍不開的花,又是一個多事的季節……
“格格,皇上讓您隨駕出宮。裕親王有疾。”
我的帥哥皇伯伯!我提起裙襬往寢殿跑去,命巧心在最快的時間內幫我準備好身上的行頭。
順治皇二子裕親王福全,庶妃棟鄂氏即寧愨妃出。康熙六年正月,封裕親王,二十九年七月,授撫遠大將軍,與恭親王常寧分道討噶爾丹,大勝而歸。後來的平準葛爾丹的戰役,電視劇說絞死葛爾丹的是大皇子胤禔,最出風頭的也是他。可事實上,這場戰役最大的功臣應該是裕親王纔是!
歷史對福全的記載不太多,但是以前看的一些電視劇,讓我以爲福全就是個一傻大個兒。很小的時候第一次見到裕親王,那時我就在心裡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電視劇罵了個遍,裕親王明明就是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帥哥,這個“願爲賢王”的王爺真正淡泊名利,他可以權傾朝野卻早早推出朝堂,與妻子大隱於王府。
我不知道裕親王對其他皇子皇女如何,他對我是很寵愛的。他曾說我是“故人之女”,我至今來不及問他這個“故人”是納蘭老爹,還是宛兒媽媽。
來到裕親王府,府外不意外地站了很多朝臣,但沒有一個人能得其門而入的。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康熙未下皇鑾,門口的大臣就跪了一地。
“起。”康熙匆匆揮了揮手,疾步掠過衆人進入裕親王府。
“吾皇……”房內的太醫見到康熙欲行禮卻被康熙一手製止。
“免!免!”康熙煩躁地揮手。“王爺他的病情如何?”
“回皇上,王爺身患寒症,雖來勢洶洶,但目前並無大礙,臣等會悉心照料王爺的,請皇上寬心。”爲首的太醫稟報。
“你讓朕如何寬心!”康熙坐到裕親王的牀頭。
“皇上……”
康熙按住正欲起身的裕親王,“躺着,身體不好就不用去在乎那些繁禮了。二哥,感覺好些了嗎?”
“微臣好多了。”裕親王點頭。“其實微臣無礙,是太醫們誇張了。”
“生病就是生病了,你好生養着,朕的江山還仰仗你呢。”見裕親王精神不錯,康熙稍稍寬心。
“是,皇上。”裕親王自是不敢逾越君臣之禮。
“你們幾個,跟朕好好說說裕親王的病情。去宮裡把何多敏也叫過來。”康熙指着屋子裡的幾個太醫,太醫們魚貫去了外屋。康熙多西醫很有興趣,根據他的要求,精通醫術的傳教士陸續來到北京,進入宮廷。何多敏(Giandomenico Paramino)是意大利耶穌會士,同時也是康熙的御醫。
“皇伯伯!”我順勢坐到了牀邊。
“若惜怎麼也來了?”裕親王淺笑着,帥哥笑起來就是賞心悅目啊!“這是病房,皇上怎麼把你也帶來了。”
“寒症又不傳染,況且人家只是身子小,身體可不弱,我可是十足的健康寶寶。”我誇張地手舞足蹈,希望如此能讓裕親王一笑。
“都是十二歲的大人了還叫寶寶,再過兩年皇上就該思量着怎麼把你嫁出去了。”裕親王的臉色還是稍稍有點蒼白。
“不嫁不嫁!”我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我要一輩子呆在皇阿瑪和皇伯伯身邊。”
“若惜長大了,也越來越標緻了,若真將你留在身邊,怕是要傷了天下兒郎的心了。”裕親王被我的話逗笑。
“誒?皇阿瑪還說若惜像……”
裕親王點住我的脣。“若惜只有一個阿瑪,那就是皇上,可記得?”
我環視一屋子的阿哥親王,重重地點頭。雖我的身世在皇室中是公開的秘密,但康熙還是不允許任何人嚼什麼舌根。
“王爺,該喝藥了。”侍女端上一碗黑漆漆的藥,光是那味道就聞得我想吐了。
“怎麼這麼難聞啊!”我捂住鼻子。
“傻孩子,哪有藥是不苦的。”聞言裕親王只是笑。果然是硬漢,那麼一大碗墨汁一樣的苦藥,裕親王眼都不眨一下就一口喝光。
我從百寶袋中掏出一個康熙特別命人幫我打造的鐵盒,獻寶似地打開掏出一塊糖。“皇伯伯張嘴。”
等我把糖塞進他嘴裡,他纔開口問我,“這是什麼?有石榴的味道。”
“這個就是糖果啊。”
“怎麼跟平日你皇伯母吃的不一樣?”
“皇伯母也喜歡?”我眨巴着大眼睛轉向嫺靜地站在牀頭的裕親王妃。
“喜歡。”裕親王妃笑着點頭,視線轉而與裕親王對上,笑得毫不溫柔。
娶妻當如此!裕親王很是幸福呢。
“這裡面還有其他水果的口味哦。”我將鐵盒子遞給王妃。“以後我天天派人來把鐵盒裝滿糖果,皇伯母別自己偷藏了喲。”
“好。”裕親王妃點頭,裕親王代她答應。
這樣一個溫和的男人,在戰場上該是怎樣的英姿?“我真後悔。”
“後悔什麼?後悔把這鐵盒送給伯伯了?”
“纔不是!我是後悔爲什麼我不早生幾年,這樣就能看看您在戰場上的英姿了。人家實在很難把您這樣溫柔的人和戰場上那個所向披靡的裕親王掛上鉤嘛!”
我的話讓裕親王微微愣住,還有重新進屋的康熙。
康熙坐到牀頭的椅子上,“若惜,到外頭找阿哥們去,讓你皇伯伯休息一會兒。”
“哦。”我聽話地起身。
“你們也都出去。”
“兒臣(臣)告退。”
“若惜!把你那個糖果也讓我嚐嚐?”十四垂涎地看着我。
“我也要。”十三也在,他靜靜地笑着,依然是我熟識的溫潤如玉的十三。
“都給皇伯伯了。”我揚了揚手。“你們要是真的想吃,回宮再來找我。”
把十三和十四丟在身後,我快步跑向院落裡那個失落的八阿哥。裕親王最寵愛的皇子就是老八,我想八阿哥對他的感情也深如父子吧。
“若惜。”胤禩神情有點憔悴。不過他看見我還是微微露出笑容。“皇伯伯看到你之後開心了很多。”
“你的臉色比皇伯伯還難看。”我掏出身上最後一塊糖果。“看你的運氣好不好?試試這是什麼口味的。”
接過糖果,八阿哥塞進嘴裡,他的表情有點疑惑。“好象……荔枝,又好像是蘋果,還是……”
“Bingbong!你中大獎了!”我心裡小小沮喪了一下。偷偷留起來的糖果是我最愛的雜果口味,準備回宮路上打發時間。 “這是我最愛的雜果味的!裡面有荔枝、蘋果、柑橘等等好多好多的時令水果的味道,我每天只在身上帶一塊呢。”
八阿哥一如裕親王般溫和地笑着,但卻不盡透徹。“很好吃。”
“若惜,你不是說身上沒有糖果了嗎?”十四不滿地挨着我坐下。
“本來是沒有了啊,可是我把我自己的省出來給八阿哥了不就有了嗎?”
“……”十四不悅地看着我。
“真小氣,這有什麼生氣的,明兒你來找我,我也給你雜果味的好不?”前提是他能找到我。
“你敢不給!”
喲!理不直氣壯的小牛人,小小年紀怎麼這麼愛攀比!
康熙這幾日每天都去看裕親王,直到太醫確定裕親王已經沒有大礙才稍稍寬心。
但接着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整個朝堂霎時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其實事情早在三十九年就初露端倪了。康熙三十九年的時候即有人告發索額圖,康熙沒有處置。康熙四十一年,康熙帝南巡到德州,皇太子得病,召索額圖至德州侍疾,留居月餘后皇太子病癒才一起回北京。這次康熙帝突然召索額圖到德州的原因,表面上是令探視皇太子,其真實含意並非如此。索額圖爲皇太子生母孝誠仁皇后的叔父,太子與索額圖關係又很密切,康熙帝逐漸對太子行事不滿,索額圖自然也被牽連在內。
傾陷索額圖的人,首先令人注目的就是高士奇。高士奇家道貧困,但長於詩文書法,被推薦給索額圖,但索額圖常以“椒房之親,且又世貴,侍士大夫向不以禮,況高是其家奴狎友,其召之幕下也”視之,對高士奇頤指氣使,以奴視之。後來高士奇被康熙帝破格提拔,高官顯貴,但見索額圖時仍是“猶長跪啓事,不令其坐”。索額圖的家人尚稱高士奇爲高相公,但索額圖直斥其名,稍有不如意之處,就讓他跪之於庭,而醜詆之。索額圖有時更是切齒大罵,辱及父母妻子。爲此,高士奇自然懷恨在心,遂頓忘舊恩,早有異心。此次事發,落井下石便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四十二年正月,康熙南巡迴鑾,高士奇隨駕北上,這時他已背叛索額圖,投靠明珠。明珠與索額圖此時已是“權勢相侔,互相仇軋”。
康熙早對對皇太子有諸多不滿,加之他在朝堂上結黨營私也已經不是什麼秘密,於是康熙對身爲皇太子黨中堅的索額圖下手了。罪名是議論國事,結黨妄行,挑唆皇太子。索額圖被交宗人府拘禁,被宣佈爲“天下第一罪人”。
這是康熙給皇太子的警告,也是對其他有野心的皇子們的警戒。
只是康熙萬萬沒有料到的是,處置索額圖竟讓皇子間的鬥爭開始明朗化。朝廷中隱約出現了皇八子黨,正是與皇太子黨對峙。
“朕錯了嗎?”康熙閉眼沉思着,近來朝堂上的暗流洶涌讓的頭疼至極。
“皇阿瑪是皇帝,不會錯。”皇帝無論做什麼決定,就算錯了,也不能是錯。
“是啊……不會錯。”康熙看了我一眼。
“來人!”康熙站起身,御筆狂書。“昭告天下,康熙四十二年,索額圖以‘議論國事,結黨妄行’的罪名交宗人府拘禁。”
此次巡幸的目的地是科爾沁草原,這塊神奇的土地,孕育出了大清帝國好幾代國母。我想去看一下與天地相連的草原,想去孝莊太皇太后的故鄉,想去憑弔一下大玉兒和多爾袞曾經的兒女情長。
出巡的隊伍到了邊城後,康熙下令在這裡休整一天。明日,我就馬上要踏在古代塞外的土地上了!
康熙說他好些年沒有沒有再踏上草原了,他說草原總讓他想起這輩子最心疼的一次錯身,看着那抹矗立在山頭遙遙目送他離去的白色身影,那一次他沒有回頭,卻因此生生相錯。他說原本我該有一個哥哥,他叫恨離……
隨隊而行的皇子們,包括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人均被康熙叫了去問話。
“聽說你找我。”晚飯過後,四阿哥姍姍來遲。
“是啊是啊!”我諂笑。
四阿哥挑眉看我。
“是這樣啦!”我清清嗓子以掩飾不自在的神色,“皇阿瑪讓我跟緊你……那個……你去逛市集的話帶上我好不好?”終於硬着頭皮說了出來。
“好。”我以爲四阿哥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之前還預先在心裡編了很多說服他的理由。一下子這麼順利讓我有點傻眼,他看了發呆的我一眼。“這不是在宮裡,沒那麼多拘束。莫非若惜又不想去了?”
“當然要去!”我回過神來。“四阿哥……”
“難道你想在集市上也那麼叫我?”
“那……我叫你四四!”
我分明看見四阿哥的眼角有一瞬間的抽搐。
“四爺?”其實四四很好的,那些清穿文裡大家都喜歡叫他四四,或者,用四爺黨的名字也成。
見他還不滿意。“胤胤?”
“禛禛?”
“壞丫頭,正經一些。”四阿哥嘴角揚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禛哥哥?”四阿哥的眼中閃逝過一道光芒。哎,真是的,明明比我大十四歲,可是聽我喊他哥哥還是在心裡暗爽。罷了罷了,誰讓他帶我出遊,犧牲一下又不會稍塊肉了。“四阿哥,我想名字都想累了,就禛哥哥好不好?再來我真要沒轍了!”
“隨便你。”他淡淡地回道。
看吧!得了便宜還賣乖!
四阿哥緊緊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走丟了。
“禛哥哥,我要吃那個!”我指着一個攤子上小販烤得金黃的羊肉。
“好,你等等。”他放開我的手,但還是要我緊跟在他身後。
趁他買烤羊肉的空當,我四處打量着邊城夜市。邊境小城竟也是這般繁忙,康熙確實是一個好皇帝,康乾盛世雖被稱爲封建主義社會的迴光返照,但不可否認的是,此刻大部分百姓都是安居樂業的。
恍惚間,我瞥見了一個人影。像是狠狠捱了一記悶棍,我幾乎站不穩,血色霎時從我臉上退去。
那個人是……
我的腳好像自己長了意識一般,快速朝那個人影追了過去。
“若惜!”四阿哥焦急的聲音轉瞬淹沒進了人潮。
那寬廣的背影,那樣走路的姿勢,那個手撫後勁的小動作……這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背影!我不顧人潮擁擠,拼了命地朝那個背影跑去。
人影閃進了巷子。我快步跑上去一把抱住了那個人的腰,好久,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洛……洛……”
被我抱住的人全身一震,他用力分開我抱地緊緊的手,扶住我不斷想要靠近的身子,用生硬的漢語向我解釋着。“姑娘,你認錯人了,我不是洛,我是符翟。”
是以洛的聲音!
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停地涌出我的眼睛。這個叫符翟的男人顯然是被我嚇到了,他臉上有着淡淡的不自然與憐惜。以至於我伸手摘他的面具時他制止了他身後人上前的動作。
那個人如刀刻斧鑿般的臉上戴着半個銀製面具。伸出顫抖的手揭開符翟臉上的面具。
突然變得稀薄的空氣,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市集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也一下子變得不真切起來,耳畔突然響起了如歌般的女聲……
月下,一壺清酒一束桃花,心如燭光,渴望在幻想中點亮 。一想起你,我已經開始,開始瘋狂……
面具下的明媚,明媚後隱蔽的詩,無緣感悟,你像迎送花香的風,無辜而自由,跨越千年的愛戀,不曾離我而去……
“洛……我終於找到你了……”心中澎湃的思緒和着一口腥甜涌了喉頭,突來的醉意虛軟了腳步,我的身子向後倒去。不願閉眼,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又一個夢靨。
最後留在我意識裡的,只有符翟驚訝的臉和那股淡淡的檀香味。
“她到底怎麼了?爲什麼睡了那麼久還不醒!”耳邊傳來康熙的咆哮聲。我緩緩睜開眼,沙質屏風擋住了一部分視線,前頭跪了一屋子的太醫。
“皇……皇上息怒。格格她是受了某些刺激,一時間情緒起伏過大,血氣攻心才嘔血昏厥的……”
“那爲什麼到現在還不醒!”康熙打斷了太醫的長篇大論。
“這……”
“皇阿瑪,若惜醒了!”掌間的手指骨分明,修長白皙,視線上移,不意外地對上了十三擔憂的眼。
“若惜!”康熙忙回到屏風後。“感覺怎麼樣?”
“皇阿瑪……”我張張乾澀的脣,下一刻已經有丫環遞上了水,清水入喉,悶在胸口的鬱結之氣霎時舒解了許多。“兒臣沒事。”
“沒事?太醫說你是情緒起伏過大,血氣攻心才昏厥。你不是和胤禛出去逛集市嗎?怎麼會突然昏厥?你知道當胤禛抱着你回來的時候,朕有多害怕嗎?”康熙的語氣較之適才一下子輕緩許多。
我看了一眼站在窗口的四阿哥,虛弱地笑着,四阿哥此刻也正凝視着我,眼中靜如死水。視線重新與康熙對視,“兒臣……看見一個紅髮的胡人手上纏着一條大蛇,那蛇就停在我鼻子前面,兒臣一害怕,就暈過去了。兒臣很沒用是不是?真是給皇阿瑪丟臉。”
“沒事就好。”康熙深望了我一眼。“你們都下去吧,讓格格好好休息一下。”
“者。”衆人跪安退了出去。
“你再睡一會兒,知道嗎?”康熙囑咐我,然後走向等在門口的諸位大臣,看是有國事商議。
我猜也沒有幾人會相信我如此蹩腳的謊話,至少從頭到頭都眉頭緊皺的十四聽見我的解釋之後甚至握緊了拳頭。
“四阿哥……”我輕聲喚住正要跟衆人一起出去的四阿哥。
待衆人都出去了,四阿哥坐到了剛纔康熙坐的位置,他幫我捂好被子,然後主動主動回答了我的疑惑。“符翟是科爾沁草原的七王子,奉科爾沁王之命,來此迎接皇阿瑪。”
“符翟……”不是夢……我重複着那人的名字。洛,真的是你嗎?我真的找到你了嗎?我閉上眼,淚水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四阿哥伸手拭去我臉上的淚水。“若惜,你沒有理由會認識他。”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我任由淚水傾瀉。
四阿哥久久不語。“對我來說,只有今生今世。”
我沒有理會胤禛的話。現在的我,依舊處在乍見符翟的驚濤駭浪中。我相信那就是洛洛,如果不是他,又有誰能和他長着一模一樣的眉眼?
耳邊是幾乎感覺不到的嘆氣聲。我感覺四阿哥緩緩站了起來,在牀頭靜站了一會兒,然後離開。
我跨越了三百年的生死,只爲追隨那一個讓人心碎的靈魂。現在真的遇見他,爲何我又有那麼真實的不確定感?他明明就是我的以洛,爲何他看我的眼神會是全然的陌生……
洛洛……他沒有了夏以洛的記憶!
洛洛,你說過下輩子你回來找我的,爲什麼如今我站在你面前你卻沒有認出我來?洛洛,你騙人……
好想回家,回到那個有爸爸媽媽的家。洛洛,我真的好辛苦……可是回頭,我再也找不到來時的路了。連天哀草,望斷歸來路……
洛……不要再讓我弄丟你了,好不好……
我躲在馬車裡,偷看和十三並肩騎在隊伍最前面的符翟,卻總能被十三偶爾的回首捕捉到,那雙清澈的眼中總是盛滿心疼。
我躲在康熙的屏風後面,偷看和千古一帝談笑風生的符翟。我總是在偷看他,我害怕不小心眨眼的瞬間他就從我面前消失無蹤。
“若惜。”康熙俯視端坐在屏風後面的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結束了和符翟的談話。
“皇阿瑪。”好像偷窺被人逮個正着一般,我的臉騰地一聲紅了起來。
康熙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啊——符翟王子是科爾沁草原上最勇猛的雄鷹,而朕的若惜是大清帝國最矜貴的桃夭,朕的天雅格格終於長大了。”
“皇阿瑪!”心事被人說中,我不依地嬌嗔。
“若惜啊……”康熙看着我的眼浮現了一抹擔憂。“這符翟王子俊美不凡,是科爾沁草原上最受歡迎的男子,據朕所知,他早就妻妾成羣了,這樣的男子,你也喜歡?”
“皇阿瑪……”我無言以對。符翟王子年逾而立,古代男子本就早婚,更不論民風開放的大草原。他妻妾成羣,本就不意外,只是心中仍是會隱隱地疼。
“你喜歡符翟王子?”
是的,我愛了他一輩子。我點頭。
康熙沉吟,眼中深沉難以分辨。
草原上的風總是帶着一股誘人的泥土芬芳,身處這樣的世界,即使心中再有憂愁整個人也不禁開懷了起來。
我盤腿坐在離營區有一段距離的山伯上,閉眼享受着微醺的風。
“格格?”耳邊響起的彆扭的漢語把我拉回了現實。
待我看清楚眼前人,淚意又一次涌了上來。
符翟被我的眼淚嚇到,不安地向後退了一步。第一次見面,我突兀地抱住了他,還當着他的面嘔了一口血;第二次見面,我又要用眼淚將淹沒他,這樣特別的兩次見面,想不嚇到他都難。
“你是水做的嗎?”短暫的驚愕之後,符翟上前一步,隨意地盤腿坐到我身邊。“我早就聽說皇上身邊有一個貌比洛神的格格。我還聽說,這位格格有一頭上好的墨硯般的烏髮,有一雙星星一般明亮美麗的眼睛,她還有着柳枝一般纖細柔軟的身段,眼中總盪漾着有如水一般溫柔笑意……”他看着我,眼如星辰。“就是你是不是?天雅格格。”
我一下子破涕爲笑。“照你的說法,我不變怪物了?”
“笑了!”符翟笑得燦爛,他望着我。“梨花帶雨……這就是大清第一美人了!”
我臉一紅。“符翟王子……”
“叫我符翟吧,我雖然大了你許多,但是草原兒女從來不會拘泥這些無謂的稱呼。”草原上的人,從來不會掩飾自己對別人的好感。“格格,能告訴我爲什麼你見到我會那麼激動嗎?”
“似是故人來……” 我一下子又恍了神。“你是我的故人。”
符翟疑惑地看着我,他伸手摸了摸後頸,與以洛疑惑時候的習慣小動作一模一樣。即使他沒有夏以洛的記憶,他還是我的洛洛!
妻妾成羣嗎?願得一人心,終老不相負嗎?如果是以洛,我願意試着接收這一切!既然上天給我永遠留在以洛身邊的機會,那我還有什麼理由能讓我不感恩戴德的?我絕對不會放手,絕對……
“我是大清皇帝最寵愛的固倫天雅格格,皇阿瑪喊我若惜,很高興見到你,符翟王子。”隱去了所有眼淚,我對他露出了最甜美的微笑。
符翟伸手握住我的手,燦爛的笑容映在我眼中,日月頓時全然失色。
洛,我微笑着跨越三百年的時空侷限,只爲等待這一刻與你灰飛煙滅般的重逢,你可知?我不管你命裡有多少過客,不管此刻你在守望那個女子,不管你是否會成爲我命裡的劫數,我只知道,洛,我終於找到你了……
天黑了,又亮了,我想微笑着擁抱你,然後告訴你,我究竟有多思念你。
威嚴的□□尊榮,浩浩蕩蕩的出行軍隊經過之處,四方無不俯首稱臣。在草原上停停走走了五日,隊伍終於進入了科爾沁的領地。
突兀的馬蹄聲,一陣凌亂的腳步過後整個隊伍都停了下來。
“皇上!”李德全哽咽着跪在皇鑾外,手中高高捧着一卷仍殘留着體溫的黃絹。
“什麼事?”康熙皺眉,隨行伺候的小全子伸手打開皇鑾的門。突來的一種不好的預感,我也收斂起了笑容,不安地盯着李德全顫抖的雙手。
再將黃絹舉高,李德全幾乎五體投地。“京城急報。裕親王福全,四十二年癸未六月二十六日酉刻,薨。”
草原上霎時靜得恐怖,連風都停止了呼嘯。
皇鑾內的皇帳無聲垂下,掩去了外界一切探究的眼神。
“八阿哥胤禩,代朕回京奔喪。裕親王福全,葬,黃花山,諡憲。內務府郎中皁保監修墳塋,立碑,遣官致祭。八阿哥胤禩,以子之身份爲其服喪守孝。”康熙悲痛鏗鏘的聲音成了迴盪在草原上的唯一的聲響。
“他是朕僅存的哥哥了,皇考只留下二哥和五弟與我相依爲命他……”康熙低聲呢喃着,望着地面的眼神滿是迷惘和無措。
鼻子一酸,整個皇輦車只傳出我的哭聲,康熙的低咽聲被我的號啕大哭悄然蓋過,鑾車外也依稀傳來聲聲低泣。蒙古有康熙不得不去處理解決的事情,作爲皇帝,爲了家國大事無暇分身不能送至親的哥哥最後一程,他,心裡該是有多苦……
“皇上節哀!皇上節哀!皇上節哀……”一陣窸窣之後,所有人皆轉身面向南方而跪,雄渾的呼聲響徹雲霄。
康熙從小便與這個哥哥最好。幼時順治考驗兩個兒子學問的時候曾問福全將來想做什麼,福全當時只道“願爲賢王”。而裕親王的一生,也正如他的兒時的承諾那般,他竭盡全力輔佐康熙,他南征北戰,戎馬半生,爲大清朝打下了北方最堅固的天然長城,立下了赫赫功勳。
康熙捂住眼睛無聲地哭了好久,當他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又恢復成了原本那個威嚴的帝王。他不能任由自己沉浸在悲傷中太久,因爲他是大清帝國的君主。
我坐到康熙的腳旁,輕輕握住他的手。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安慰他些什麼,唯一的念頭就是,我的父親,他現在只需要一個人默默地陪着他。
他是皇帝,即使痛失親人,他仍然沒有權利用過多的時間哀悼逝者,是因爲,他是皇帝。
到達科爾沁草原,康熙連傷心的時間都沒有就被蒙古各部報上來的各種事務纏得脫不開身。如果繁忙的政務能讓他轉移掉注意力,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草原上的空氣都是香的!”我騎着通體烏黑的駿馬奔馳在望不到邊際的草原上,緊跟在身邊的是這幾日一直陪着我遊玩的符翟。
他隨性披散在肩上的長髮隨風飛揚,臉上滿是不羈與笑意。
“格格你喜歡大草原嗎?”符翟引馬靠近我。
“喜歡!”這裡的風,這裡的水,這裡的陽光,還有這裡的人,總是讓我心生無限的愉悅。
“那永遠留下來好嗎?”
風蓋過了他的聲音,但我聽見了那句永遠。永遠嗎?永遠留在以洛身邊嗎?我要永遠留在夏以洛身邊!永遠!
讓奔馳的馬停下來,我翻身下馬。符翟也跟着下來。
“符翟,回答我一個問題。”扔開繮繩,我走至他面前笑着仰望他。
“你問。”他亦在笑。我已經弄不清是我的笑容感染了他,還是他的笑容渲染了世間一切美好。
“你相信前世今生嗎?”
“當然相信,父王說我前世必定是大草原上最兇猛的雄鷹,所以今世做了他的兒子!”符翟驕傲地笑着。
“符翟,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怎麼辦?”
“你不會消失的!”他如是說。
“我是說如果。”
“格格,你不會消失。”他擡眼環視草原。“就像你問我如果有一天科爾沁人會不會消失一樣,只要有陽光,有草原,有水有草有駿馬牛羊,有男人有女人,科爾沁就永遠不會消失。”
我笑而不語。
符翟像是不能理解我爲何突然如此問他一樣,他摸後頸頭,“格格,你怎麼了?”
“我沒事。”我轉身再次翻身上馬,佯裝十分自然地問他。“符翟,我聽說你有很多妻妾。”
符翟跟着上馬,然後不好意思地笑笑。“一些是我父親賞給我的,一些是我自己喜歡的。”
“聽說你有一個很喜愛的女子,你有多喜歡?”我揚揚下巴。其實我知道自己是想問他,他可不可以爲了我不要那些女人,我但知道答案肯定是否定的。所以我努力說服自己,爲了他,我可以忍受那些女人。因爲是夏以洛,所欲我可以愛得很卑微。
“……”輪到符翟笑而不語。
“如果……我不喜歡你的妻妾們呢?”
他的眼中無波,似乎絲毫不介意我會如此問他一樣。他看着前方,隨即笑了。“她們都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背棄她們。□□皇上不是也有後宮佳麗三千嗎?格格自小在這樣的環境長大,怎麼還會問這麼傻的問題。”
腦海中突然地閃過胤禎的身影,那個,哭着對我說“我只對你好”呆子。人很賤不是嗎?送上門的承諾不要,要不到的承諾卻端在心口怎麼都不肯放下。
“若惜,你還小,有些事……你不懂……”見我不說話,符翟嘆了口氣。
“是……”我心不在焉地應道。
我拼命地奔跑着,風不停地灌進我的喉嚨,颳得我臉頰生疼。我只聽得見自己呼吸的聲音,喘着,如泣。不遠處的身影,是我唯一能想到安慰。我想抓住他,心疼像不斷涌上的海水幾乎要溺斃了我,我想抓住那塊救生的浮木。
我從背後狠狠地抱住他,如來的衝力讓他不穩地晃了一下。
“胤禎……”將臉埋在他的背上,我任由所有情緒決堤而出。我不知道此刻爲何我想抱住他,也許因爲自小他就陪在我身邊,也許因爲他說的那句“我只對你好”。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在毫無心理準備下遇見以洛,明知道他是我的以洛,卻不得不看着他守望着其他的女子。午夜夢迴,曾經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都那麼清晰,從我們有意識開始,就一直手牽着手,同手同腳一路走來,可是這樣的清晰卻在夢醒後卻化作強烈的心痛向我襲來。原以爲再遇見他,他仍是我的以洛,我一個人的……
“若惜?”原本強硬想掰開在他身前交握的手的十四在聽見我的聲音後遲疑了,他不確定地低聲詢問。
“十四,怎麼辦,我好難過,我不開心,我難過地快要死掉了……”額頭抵着十四的背,我將眼淚全數流到他的背上。
確定真的是我,十四再也報一下顧忌身邊站着的科爾沁王子。他硬是掰開我的手,轉身面對我。不願意讓他看見哭花的臉,我再次環抱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胸膛。
“若惜,怎麼了?你別嚇我。”十四手足無措。
我只是搖頭。這個少年的溫柔從來強悍而不囂張,自私如我,唯有在這樣的時刻纔會想起他的好。
“若惜,你別哭……我,我帶你去找十三哥好不好?”小時候我總愛哭,任誰都哄不了,只有十三有辦法把我逗笑。
“你看,我哄不了你……”他語無倫次,可是手卻已經有規律地一下一下輕撫着我的背。
最終胤禎還是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把我送到了胤祥身邊。
“你讓我學着放開你的手,可你卻學不會照顧自己,若惜,你讓我如何是好?”我仍然賴在十四的懷裡不肯擡頭,十三近似嘆息的責備讓我的淚水更加洶涌。
“我讓你安慰她來的,不是讓你把她弄哭!”十四趕緊拉着袖子替我抹眼淚。
十三再是嘆氣,他拉着我的手緩緩將我從十四懷中牽出,頓失的溫暖讓我不顧一切地甩開他的手,重新鑽入那個懷抱。
“先不哭,我們再談,好嗎?”
我咬牙停止了哭泣,哽咽着露出一隻眼睛瞄向十三,模樣煞是委屈。
“哭是因爲符翟王子?”
我點頭。
“因爲他……”十三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量着這麼說更適合。“妻妾成羣?”
我再點頭。
十三淡淡地別開視線,望向帳外的某一點。“願得一人心,終老不相負。若惜,驕傲如你,爲何你甘願爲了他丟棄了所有的驕傲?”
環住我腰身的手緊了緊,我卻無言以對。
那是以洛,我的以洛……
“格格,格格!”李德全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皇上問您話呢!”
“皇阿瑪……”我驚訝自己竟然在康熙面前失常了。
“怎麼這些天老是見你在閃神?”康熙皺着眉頭,握着畫筆的手停頓了一下。
我硬是扯出了一個自以爲燦爛的笑容,目光掃過御臺,忙是硬轉了話題。“皇阿瑪,湖州湖筆、徽州墨、涇縣宣紙、蕪湖硯,用慣的文房四寶您還真一樣都沒落下。”
“話題轉得還真夠硬的。”康熙眉頭深鎖。
“皇阿瑪……”我抱住他的胳膊,想借着撒嬌就此矇混過去。
“笑不出來的時候就不要笑。”康熙並不打算放過我,他生氣地將湖筆扔在桌上,湖筆應聲斷成兩截。“不就區區一個符翟王子,才幾功夫,你就爲他瘦了一大圈!朕答應讓你自己選擇夫婿並不是讓你變着法子折磨自己,若真如此,還不如將你指給哪位阿哥了,總好過你今天憔悴成這副模樣!”
“皇阿瑪……”我愣了愣,隨即跪在他面前。“女兒不孝。”。
“告訴阿瑪,你真的非符翟不可?”康熙扶着我的手,神色嚴肅。
“女兒……”我點頭“非他不可。”
“好!朕的格格想要,莫說是一個符翟王子,就算是整個科爾沁草原,朕都爲你打下來!”康熙對李德全揮了揮手,“送格格回大帳休息,命人好生伺候着。”
昏昏沉沉,醒醒睡睡過了一夜,沒有巧心在旁伺候着着實也不習慣。天亮了沒多久,外頭就有人傳話來說符翟想見我。繁複的心情還沒理出個頭緒,但我還是在約定的時間來到符翟制定的地方。
深吸了口氣,讓最燦爛的笑容掛上臉頰。“嘿!”我拍了符翟的肩膀一下。
他轉過頭來看我,深思了半晌,隨即又目不轉睛地看向前方。
見他沉默,我乾脆也不講話,靜靜地坐在他身邊。
“格格。”他開口。
我看着他,等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是皇上最喜愛的格格,對科爾沁草原來說,□□的庇護是不可或缺的。被一個小了自己那麼多歲的美人兒喜歡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他手中的馬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掠過草地。
“我……”我想告訴他我並不在乎任何事情。
“你聽我說完,”他望着廣袤的草原。“如果皇上把你指給了我,我最少還要等三年才能娶你,我能等,科爾沁也能等,可是……”他的猶豫讓我瞬間蒼白了臉色。
“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有我自己的責任,對科爾沁草原的責任,對妻妾情人的責任,對子女的責任。”他頓了一下。“我不可能會爲了你而……放棄他們所有的人。”
“我並沒有要你放棄他們,我可以……”我發現自己的聲音虛弱到連我自己都聽不見。而且,我可以……我可以什麼?可以因爲愛他而愛屋及烏連帶地去愛他的妻妾兒女?我可以心無旁騖地只守着一個忘記了我,並且愛着其他女人的夏以洛?
“今天晚上皇上召我去談話了,談了整整一宿。他說,你是他最心愛的女兒,只要是你想要的,他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會給你弄來。”他譏嘲地撇了撇嘴。“他要我遣散所有的妻妾。”
康熙的做法我能理解,因爲他見不得我受任何的委屈。只是我不能理解他爲何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符翟,他明知道,符翟會……拒絕我……
“符翟,你愛我嗎?”我找回自己的聲音,卻發現顫地厲害。
聞言,符翟輕聲笑起。“你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再過幾年,我想天下最驕傲的男子都要臣服在格格腳下了,可是,格格,你還只是個孩子,愛這個字對你來說還太多深奧。我想了一夜,我會去告訴皇上答案。科爾沁草原需要□□皇帝的支持,可是這裡畢竟是科爾沁,與京城相隔千山萬水。”
“遇見你是一個很美麗的意外,但,我總歸要回到‘人間’。”符翟向我微微躬身。“天雅格格,恕微臣先行告退。”他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地像以洛每次跳上他的敞篷跑車。
“洛!”好似他這一離開就像要永久走出我的生命一樣,我着急着站起叫住他。
符翟微微轉頭。“我不知道‘洛’是誰,也許你一開始就把我錯認成了他,但,我很早就跟格格說過了,你認錯人了。”
“不!你就是他!夏以洛!你就是我的夏以洛!”我追着馬向前跑了兩步。
“我叫博爾濟吉特符翟,格格,下次別再認錯了!”符翟揚了一下繮繩,快速向草原另一頭跑去。那邊的山坡上,白色的馬背上坐着一個火紅的身影。
那,就是他守望的人嗎?我失神地望着他們。黑馬飛速跑到白馬身邊,符翟最後轉頭看了我一眼,兩人調轉馬頭朝自己的家園跑去。
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記,天地瞬間暈眩起來,我握緊拳頭,任由指甲陷入掌心,強烈的刺痛讓我保持着僅存的清醒。
爲什麼要這樣……
洛,爲什麼給我一個這樣的答案?你只是忘了我,對不對?我跌坐在草地上,眼在笑,眉在笑,脣也在笑,惟獨心,空白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是不是緣散了,人也忘了?咬着手背不讓自己哭出聲響。莫名的恨意席捲了全身,洛,爲什麼引我來此,又這樣狠狠推開我?愛了多少,此刻就恨了多少,心疼欲裂,可我依舊沉溺在這樣的自虐快感中不肯抽身。突來的瘋狂念頭,我渴望着,渴望愛與恨的同歸於盡。
每一下呼吸都在疼,如果就這樣死了……
這斷腸□□名叫做,情。
遠處簫聲低聲哭泣着,我跟着哭,哭我和以洛的命運,哭我的傻我的癡,哭命運的嘲笑,哭此刻心中漲滿的瘋狂……
意識漸漸模糊。我不知道我在草地上坐了多久,我只看見,原本明媚的陽光黯淡了,變成了殘陽,狂風夾雜着草屑吹得我臉頰生疼,豆大的雨點如石子一般砸在我身上,唯有心疼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冷……好冷的世界……
會不會,一切只是我的一場夢?此處紅顏作灰,孤魂一縷逝,芳華重落塵,然後夢醒。醒後,仍是以洛縱容的笑意,仍有爸爸寵溺的親吻,還有媽媽溫柔目光……
是的,一定是這樣,只是一場夢……
而夢,總會醒……
“若惜!”遠處傳來那吵雜的馬蹄聲,是誰的聲音在呼喊?
“醒了……洛……”下一秒,我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原本淡淡的檀香味因爲雨水的浸泡越發濃烈。
“若惜!若惜!”有人拍打着我的臉。
緩緩睜開眼睛,我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眸,伸出無力的手抓住他的衣袖,我真正墜入了黑暗當中。
全身虛軟地漂浮在半空中,在黑暗中徘徊了好久好久……
是誰一直握着我的手?
一直是以洛的聲音,他說,墨,爲什麼你都找不到我?
我哭着,想大聲告訴他,不是我找不到你,而是你丟棄了我。可是開口,只有沙啞的嗚咽低泣。
夢快醒了吧?爲什麼還沒有到家嗎?回家的路爲什麼這麼長……
墨,我沒丟棄你,你爲什麼都看不見我?我一直就在你身邊,爲什麼你都看不見我?眼前出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明明是以洛的身形,可是他的臉卻讓我看得不真切。
洛……想抱住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你只看到你眼中的我,卻沒看到你心中的我,墨,爲什麼你會認爲那就是我,僅僅是因爲一樣的臉?那你呢?換了一世,你亦面目全非。墨,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墨,我一直守着你……他伸出修長的手,將一個寒梅模樣的玉墜子交到我手中。
洛,爲什麼你要忘了我,爲什麼……
再次醒來,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帳頂。回家的路那麼長,兜兜轉轉,我又回到了這個時空……
那個夢,不真切地真實。如果那就是以洛,爲何還要讓我醒過來?陪着他在夢中沉睡一輩子,不也很好……
“皇上!皇上!格格醒了!”李德全尖銳的聲音刺得我頭腦發痛。
原本趴在牀邊的頭顱也瞬間擡起。入眼的是四阿哥憔悴狼狽的面容,我無意識地與他對視,從他眼中看見了一雙死水般的眼眸。
“若惜!”康熙聞言快速走了過來。
轉頭看向康熙,他亦憔悴了許多,我想開口,卻虛弱地連脣都無法張開。
“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把朕嚇壞了!”康熙開心地拍拍我的手,眼眶瞬間變紅。
見他如此,空白的大腦纔會服運作,符翟用以洛的眼冷然拒絕我,漫無止境的夢靨……我忍不住紅了眼眶。
“現在有什麼感覺?”康熙坐到牀沿,大手握住我的。
呼吸很沉悶,心口陣痛着,心臟像是被狠狠捏住一般。“疼……”好不容易發出的聲響,連我自己都被這沙啞的聲音嚇到。
“她說疼!”康熙盯着我的臉,揮手讓候在一邊的太醫趕緊上來。
“回皇上,格格醒了就脫離危險了。但這次寒熱夾帶着積鬱,可能會讓格格留下些病根,往後偶有心疼之感,不過只要調理得當,格格自己放寬心情,便也沒什麼大礙。”太醫仔仔細細地診了半天的脈後回答,不敢有任何隱瞞。
四阿哥亦是面色不予,康熙的眉頭死死皺着。“以後格格的身子就交給你調理,你給我端着腦袋小心伺候着,格格喊聲疼朕就砍了你的腦袋!”
“微臣遵旨!”
“老四,你也陪了兩天兩夜了,回去整理休息一下。”康熙轉頭對四阿哥說。
“兒臣遵旨。”四阿哥看向我。
我盯着四阿哥。
“格格,您昏迷這兩天,一直抓着四阿哥的袖子不放,奴才怎麼都鬆不開。四阿哥怕驚擾了您,就在您身邊坐了兩天兩夜。”李德全指指我依舊緊緊握住的手。
緩緩放開四阿哥的袖子,我朝他抱歉地笑笑。
“你好生休息着。”四阿哥朝康熙做了一個跪安的禮,轉身離開。
“格格已經醒了,沒事了,讓外頭的人都散了吧。”康熙對李德全說。
“是。”李德全領命離開。
丫鬟伺候我進了一些水後,康熙握着我的手,心有餘悸地輕輕拍撫着。“你這一病,把大夥兒折騰慘了,老四被你纏住,十三十四他們亦在外頭守了兩天兩夜,整個大清都爲你吊着心啊。”
“不會了……”我輕輕搖頭。
“當然沒有以後。”康熙怒視着我。
我緩緩笑起。沒力氣說話,我只能用笑容告訴我的父親,我沒事了。
右手掌心被什麼東西磕到。我攤開手一看,竟然是夢裡的那個寒梅玉墜子!
墨,不要害怕,我一直在你身邊,墨,我一直守着你……
眼淚不可抑制地狂涌而出,而我這一哭,又攪得大帳內一片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