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水盜

於船下宋國富與楊世達的交涉,船上人並不知曉。等發現楊世達回來,張舜卿便與范進轉身回了艙,並不知道在下面,郎舅兩人口角了一番,險些鬧個不歡而散。

與宋國富不同,楊世達能作爲楊家二代頭馬,自身的工作能力總是有的,看人的眼光也不至於差勁。雖然不知張舜卿真實身份,但看的出來,其出身必是高門大戶,貴介之家,與范進也是情熱的很,不可能委身到宋家爲妾。而且這人是鳳鳴歧的客人,自己已需要考慮一下,這位白門鳳四的面子。

原本鳳鳴歧以一身強橫武力稱雄於東南武林,算是俠林中翹楚,又教授了不少弟子,於士紳商賈亦有些影響力,不過像楊家這種大商人倒也不至於在意他什麼。可是牛痘方的研究,讓鳳鳴歧的身份陡然提升數倍,已經可以登堂入室,參加魏國公的新年宴會,即使楊家這種大富豪現在也不敢隨便得罪這樣的人物。

牛痘方雖然沒有正式推廣,可徐家爲了造勢,已經散了些風聲出去。加上一些人當試驗品的事,楊家也是知道的,知道這防天花的法子基本成功,這兩三年內可能就要推廣開。於朝廷之中功勞,自然是徐家爲大,可是在民間乃至江湖,則是鳳鳴歧得聲望更多。

普通百姓、江湖武師、綠林中人,誰都有可能面臨天花的威脅。這方子一旦普及開來,鳳鳴歧就能算是民間萬家生佛一般的人物。

生意人素來重視民望,一旦鳳鳴歧這種人在民間散佈對楊家不利的消息,生意便不好做。對比而言,宋國富這個內兄能給楊家的幫助並不大,兩下權衡,他自然不會真的出來給宋國富幫什麼忙。

兩人小小衝突了幾句,宋國富見事不成,就只好關照着水閘上要緊開閘放行,把楊家的船隊放過去。

船一過閘,就是鳳四的本事,早有人拿了他的名貼先上岸拜客,很快就有些穿短打或是勁裝的大漢上船拜見。兩下吃喝談笑,岸上就有大批苦力縴夫趕來,拉縴過河。

這些人都是粗豪之輩,嗓門大,言辭粗鄙,范進與張舜卿雖然在內艙不露面,也能聽到聲音。張舜卿道:“真沒想到,一介江湖草莽竟然有這麼大的本事。本以爲這次進京不管怎麼趕都會誤了時辰,現在看來,只要姓楊的別再有這麼多纏人的親戚,咱們進京不但誤不了考期,還能早到幾天。”

“是啊,鳳老的名號真好用,運河一見鳳字旗,縴夫水手都給面子,先拉這條船的纖,其他船隻也要讓路。也別說,爲了咱們他真搭了不少人情進去,否則也沒這般快。這些客人,說不定有的就是綠林中人,欠他們的人情,將來說不定是要用血來還的。”

正在此時,外邊鳳鳴歧的聲音傳進來:

“霍老三被人做掉了?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領風浪三五年。真沒想到,霍老三這樣的兇人,也被人砍了。本以爲這次進京順風順水,現在看來還真要加點小心。”

外面幾個粗喉嚨的人又說起了其他江湖掌故,於江湖火併的事並沒放在心上。等過了一陣薛五走進裡艙,才從她嘴裡得知,這還真是個於自己有關的壞消息。水路上不大平靜,已經有船遇匪遭劫。雖然不曾傷了人命,卻損失了不少財物,還有幾個女眷被擄了去。

揚州到淮安這一片原本的水上頭目,亦是與鳳鳴歧極相得的水上豪傑霍鐵肩,死於綠林火併。現在這片水域盜賊頭目是誰還搞不清,連鳳鳴歧這種老江湖都有些摸不清局勢。

自永樂靖難,定都於北,米糧物資主要都依靠南方,漕運就成了維繫帝國正常運轉的大動脈,於運河的安全也就高度重視。但是這條運河實在太長,中途又有大量水網溝汊,不管怎麼用心,總是會有綠林中人對運河上每日週轉的物資動手。

再者對大多數窮人來說,過年如過關。每到新年裡,便有人因爲還不上債而被逼自盡,或是鋌而走險做了強盜。淮安一帶縱橫交錯的水網裡,從來不缺少打出替天行道旗幟,從事殺人越貨勾當的江湖好漢。

這年月長途旅行,本就是一件危險的事,於書生或是女子而言,這種危險性就更高。通常而言,這種綠林蟊賊對相府千金是沒什麼威脅的。可眼下張舜卿與范進同行,並未知會沿途官府,身邊的保護力量說到底就是鳳鳴歧父女加上楊氏商隊自己的護衛,如果真遇到水盜還是有些危險的。

范進皺着眉頭問道:“這麼說來,那確實有些危險,要不這樣,我們乾脆回揚州去,在城裡等幾天。既然水賊頭領換了人,鳳老講交情就不容易,我看還是向官府要兵護送吧。”

張舜卿搖頭道:“不妥。官府行事緩慢異常,尤其在年裡,各衙門都沒人願意幹活,何況是剿匪?就算真強迫他們出兵,也不過是虛應故事,起不了什麼作用。”

薛素芳道:“其實揚州的官兵還好了,真要是打,也是可以打的,就是看值不值得。揚州的官兵主要是鹽商供應錢糧,保護的是鹽灘再有就是鹽商安全。讓他們拉隊伍出來剿匪,不能說不做,但是用多少心就沒法保證。大小姐說的對,我們還是繼續向前走,只要加小心就是了。畢竟我們也有不少人手,也不至於真怕了強盜。”

范進道:“有把握?”

薛素芳一笑,“按乾爹說的,所謂交情,也是打出來的。若不是當初打服了霍鐵肩他們,又怎麼成的了朋友?身上有功夫,就不怕人惦記。大不了就打一架,先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這不是好啃的骨頭。再給他們點好處,也就平安無事了。”

范進皺着眉頭道:“這些水盜,多半就是飢寒交迫的農夫,身上連禦寒的衣服都沒有。這幾條船上的棉布對他們的重要性不輸於糧食,爲了這些布,他們是可以拼命的。跟這種人打,很麻煩。”

“要布就給他們布了。其實委託乾爹保護的是這幾條船順利到京城,不至於出大閃失,而不是不能出閃失。沿途中轉,布匹落水受潮,又或者遇到風浪,難道也要我們承擔責任?所以在接單之初,乾爹會向主家要一個合理損失額度,這個額度內損失的布匹,我們不承擔責任,這裡就包含了買路錢。但是買路錢不能上來就給,那樣他們就會認爲我們太弱小,想要吃掉。只有先打服他們,再給他們一點布,這交情才能建起來。”

范進點頭笑道:“鳳老英雄不愧老江湖,範某佩服,這樣我就放心了。那兩條船如果也有鳳老這樣的老江湖在,也不至於出事了。”

薛素芳笑道:“那兩條船上只有自己家中幾個家生奴僕,學過幾手拳棒,卻沒經過戰陣,又不懂江湖規矩,平素對付蟊賊還行,真遇到綠林人剪徑就不頂用。現在最主要是防着強盜們綁肉票,要是有人質落在對方手裡,事情也會很難辦。整個船隊的人手不少,高手卻有限,乾爹想做個調度,把各船上要緊的管事、楊家二爺以及一部分確實能打的護衛,都移到咱們這條船上。保證這條主船不出事,人多混亂難免擾了小姐休息,還是請大小姐多包含。”

張舜卿點頭道:“我明白的,權宜之計自是無妨,也請鳳老跟他們知會一聲,自己檢點些,別把些不三不四的人帶到我這裡聒噪就是。”

薛素芳點頭道:“這應該是不會了。這位楊家二爺啊,也是夠要命的,不過好在他倒不是不知道好歹,跟他說一回,就知道了。”

楊世達的爲人倒是不錯,雖然也想過撩撥張舜卿,但碰了幾次壁後,也就知道適可而止,轉而攻略薛素芳。他本人也是閒不住的,隨船帶了個女人,相貌姣好氣質也不錯,可是上了船就在哭,偶爾還被打罵,鬧的很不成話。

後來問了下才知道,這是一個賭徒的老婆,丈夫欠了楊家的高利還不上,人逃掉了,老婆就被捉來抵債。說是到楊家做下人,卻被楊世達趁機霸了身子。女人性子剛烈不肯屈從,據說楊世達愛的也是她這點。瞭解了原委,張舜卿就更是厭惡,只是這種事在大明屬於灰色地帶她也不好干預,只好眼不見爲淨。

薛素芳自知其所指,“楊二爺這人是有些冒失,但是並不糊塗。只要把話點到了,他自然知道尺度在哪。當然,大小姐與範公子,也要委屈一點,只要過了淮安到徐州這一段水路,其他也就好辦了。”

當天下午時分,各條船上坐鎮的管事、大夥計就開始搬家。楊世達是最後搬過來的,他走慣了生意,見的事情多,強盜又沒殺到眼前,其實倒不怕什麼。反倒是高聲宣嚷着自己學過武藝,縱然遇到強盜自己也不在乎,於安定人心上倒是頗有作用。

比起他們來,范進倒是認真多了,先是將關清和範志高叫來做了安排,又到甲板上與鳳鳴歧商議着佈防的事,回來時,已經到了晚飯時分。他和張舜卿的飯照例是關門自己吃,桌上的飯菜也格外豐盛。

見他回來,張舜卿問道:“範郎怎麼對這羣蟊賊這麼上心,他們再怎麼厲害,也無非是水盜。我們這支船隊規模不小,青壯男丁幾百人,還有鳳老這樣的高手在。運河上也會有士兵巡邏。水賊只要不能輕易得手,就很難脫身,他們也不敢打這種大船隊的主意吧。”

“話不是這麼說,楊家是有不少護院,裡面也有高手。不過昇平之地的高手,跟這邊的人是不一樣的。修爲身手是有,可平素多是與人講手不是拼命,很少見血,更不會殺人。這邊的情形就糟糕的多,鹽商和城市居民好過,鄉下人生計就艱難了。運氣好的進城闖碼頭,或許能吃口飯,大多數在鄉下的,多是靠天吃飯,大多數時候都是吃不飽的。爲了一個饅頭就可能動刀,爲了一口吃喝殺人,都是有可能事。這樣環境下出來的人,武藝修爲另說,動手是會拼命的。一旦強盜動手,損失一兩船貨倒無關緊要,可是娘子千金之軀不容有失,我哪能不用心。”

范進邊坐下邊道:“如果是我做主啊,就乾脆舍一條船當誘餌,集中兵力在咱們這幾條船上,打起來的時候拼着被他們劫走一兩條船,人得了好處就退了。將來再花錢打點,請官兵出面平了他們。楊家的關係是守備中官黃恩厚,跟徐家不算一路。我這個舉人說話他們會給面子,可是也就是給面子,這麼大的事,不會聽我的。把我請去,是知道我在羅山辦過軍務懂得行軍佈陣,請我指揮一下佈防。開玩笑,就這點人手,又不是受過訓練的經制官兵,能布出什麼靠譜的陣勢來?擺個樣子差不多,真打起來還是得看鳳老的功夫。”

張舜卿看看他腰間,眉頭微皺旋即舒展開來,若無其事的問道:“範郎的寶劍,似乎換了?”

“是,劉兄送我那口是寶刃,鋒利非凡,我拿給了薛姑娘用。她很有些膂力,弓能開一石四鬥,用那劍沒問題。交手主要就靠她和鳳老,多一件利器就多一分把握,所以把劍和她的劍暫時做個對換。”

“哦?是這樣麼?那將來還要不要換回去啊?”

范進笑着上前牽住張舜卿的手,將她摟到懷中道:“怎麼,吃醋了?”

“沒有啊,就是隨便問問麼。薛姑娘對我有恩,我怎麼會吃她的醋。”

“不但吃醋,還說謊。明明是你看我們兩個換劍,就想到互換表記上去了。你個小醋娘子,我說過了,我們就是臨時換一下,等到了天津就要換回來。既然娘子不喜歡,這劍我就不用,我有倭刀!”

范進說着話,推開張舜卿,將隨船帶的倭刀、短銃都取出來攤在桌上。“按說呢,咱們這船上都是楊家人,護衛也都是楊家最得用的那批,打起來肯出死命,身手也不壞,不至於出問題。可萬里就怕有一,一旦有事,我有這些就能保護你。”

張舜卿本來是才女,於武事並無興趣,對武人這個團體也談不到好感。可是看到范進擺弄武器的樣子,一種安全感油然而生,只要這個書生在自己身邊,便比十萬大軍護持還有安全。

這大概就是成爲親人之後,纔有的歸屬感。不管心裡如何不想承認,她也知道,自己算是被他吃定了。即使他真的和薛五有了什麼不清不楚,自己多半隻會恨薛五,不會恨他。

從後面環住范進的腰,將頭靠在范進背上,少女小聲說道:“對不起……是妾身嫉妒了。”

“這不是嫉妒,是愛,我明白的。女人愛男人,和男人愛女人一樣,都有着排他性。我不會怪你。”

“排……怪怪的,範郎總是有很多奇怪的詞句說出來,反正你不怪我就好了。還有啊,薛五的那把劍你給我,不許你用。”

“你要寶劍幹什麼,你又不會武功。”

“不會武功,也可以拿來舞啊。我雖然不會劍舞,但卻會舞劍,等吃過晚飯,我舞劍給範郎看好不好?如果舞的不好,郎君教我。她可以爲你做的,我都可以做到,總之就是不許你拿她的劍,你握的劍柄是她握過的,不就像握她的手一樣,這絕對不行。”

范進笑道:“你這麼說倒是讓我有點怕了,你知道麼,劉兄把劍給了我之後,我天天練習,還摸來摸去的……你這麼說,我晚飯有點吃不下去了。”

張舜卿也忍不住笑道:“這有什麼,翰林風亦是雅事,我倒是樂見其成。”

兩人說笑之間,敲門聲響起,男子在外道:“範公子在麼?楊世達前來拜望,方纔佈防的事,我覺得還是有些草率。我帶了南酒來,咱們好好聊聊?”

房門開處,一身嶄新衣袍,頭簪金花,腰帶嵌七寶的楊世達,就看到了手裡提着火銃走出來的范進。范進臉上帶着笑容,很是親切地問道:“楊兄,你帶了酒來?那最好不過了,請進來喝一杯吧?”

視線從范進身邊溜過去,只見那朝思暮想的美娘子手裡提着口閃閃發光的寶劍冷眼向外看着,那眼神卻比寶劍更鋒利,比外面呼嘯的北風更冷。而桌子上,則是一口出鞘倭刀爍爍發光,再看范進笑得燦爛,潔白的牙齒一如那刀鋒劍刃,目光雖然親切,但加上他手上搖晃的火銃,總讓楊世達聯想到某些很可怕的事。

乾笑幾聲,慌忙擺着手道:“算……算了,我想起來還有事,告辭!咱們改日再喝啊。”

一路幾乎小跑着回到房裡,房間裡那女子依舊在哭哭啼啼他卻顧不上調系,只坐在那擦着冷汗,不住嘀咕着:“瘋子,兩個都是瘋子!簡直比強盜還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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