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涅槃(下)

一碗獨蔘湯喝下去,再加上鍼灸的作用,鄭嬋蒼白的臉上,終於見到了些許紅暈,身上的感覺也比早上強得多。但是她依舊緊閉着眼睛,不敢去看坐在牀邊的范進。

預想中無懈可擊的計劃,在實施環節竟變得如此糟糕,這一點實在大出鄭嬋意料。本以爲可以靠着時間,加上自己的容貌,一點點獲取範大老爺的好感,得到他的支持。沒想到竟然是以最狼狽的樣子,被他看了個滿眼。

不同於在朱家被救那次,那時候自己是被人關起來,怎麼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這回卻是在自己家裡都這副德行,他會不會認爲自己是個懶惰而又邋遢的女人。固然從他肯拿出那麼珍貴的遼參來看,其對自己還是有好感,但是當初救鄭國泰時他也拿了根人蔘,事後同樣沒有要什麼回報。或許他只是不想看着自己死掉,卻沒了其他心思,可如果單純只是憐憫,這種情緒又能支持兩人的關係多久,她可沒有把握。

她的心裡酸酸的,不知是該恨老天,還是該恨自己,只是強自忍住,不讓眼淚流出來。

耳邊,男子的說話聲響起。

“其實這件事要怪我的。你從朱家出來的那副樣子,我應該讓你多休息。但是你也知道,很多事都很趕,我們沒那麼多時間浪費。本想着等到事情結束之後,再給鄭姑娘調養身體,不想你又到都察院鬧了這一出,於是病體就越發沉重。如果有什麼不測,範某的良心會過意不去,我到底是救了你還是害了你,就一言難盡了。”

只是良心過意不去麼?鄭嬋的心越發有些涼,如果只是爲了良心,那兩人的關係怕最多隻會止步於朋友。可是朋友這種關係,可不是她想要的。

“鄭姑娘好好休息,人蔘我那裡還有一支,如果不夠,我們再把那支參也用了再說。你先把身子的底子打好,再想其他的事。雖然胎兒越大落胎就越兇險,但是眼下月份還小,倒不差那幾天光景。我聽周郎中說,你以前應該用過一些很原始的方法落胎,以至傷了自身根基。本來你的身體底子極好,可是現在就說不起了。這種事很危險,搞不好就要出人命,千萬不能再用了。等到你身體好些,我會給你找個不錯的郎中來,開幾副好藥,儘量把風險降到最低。如果你還是不想說話就睡一會,我讓小婉進來照看你,有什麼事喊採茵也行。”

“範……範老爺。”鄭嬋聽他要走,下意識地叫住了他。范進看着她,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過了片刻才道:

“老爺爲何……沒到衙門去應值?”

“請假了。我昨天被大理寺的人打了,從道理上,也該休息兩天,否則怎麼證明我傷的很重呢?”范進微笑道:“再說回來,我不是那種喜歡再次去犯罪現場觀察自己作案成果的罪犯。打完了就跑,才符合我的性格。今天朝廷裡一準打的烏煙瘴氣,衙門裡也不見得消停到哪去,我正好在家避避風頭。反正該說的我都已經說完了,再去也沒什麼用。”

鄭嬋其實對這些話是聽不大懂的,出身於市井的她在這方面的見識還不及錢採茵,只是爲了和范進說說話,不讓他離開。她茫然問道:“範老爺,你這次是贏了?”

“說不好。如果以懲辦朱國臣一夥作爲標準,那我根本不可能輸。如果是以其他的事作爲判斷,則現在還沒法斷定。我只能說,有個大概把握罷了。”

“恩。只要朱國臣那夥人死掉,自然就是贏了。那幫混帳!”鄭嬋想起這個名字就一陣怒意升騰,如果沒遇到那個混帳該多好,現在自己就不用這麼狼狽,還可以大大方方地以身相許,報恩範大老爺恩典。他不要婉兒,一定會要自己,從他的眼神裡,她也能感覺出這一點。

范進道:“你放心吧,他們肯定活不了。這次牽扯到這麼一樁大事裡,不管最後結果如何,他們總歸是要死的。朝中哪一派大佬,都要把他們至於死地,你儘管放心。早點養好身體,出紅差的時候,我帶你去看,我想以我的關係,總可以搞個好位置。”

鄭嬋點點頭,沉了片刻道:“範老爺,妾身……想問你一件事。你會不會看起我?覺得我這種女子心狠手辣,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想要?”

“我不會有那麼白癡的想法。你作爲受害人,當然有權決定怎麼處理這個被傷害的結果。而且通過周郎中的描述,我反倒是有些佩服你,一個女人在那種環境裡,用那麼原始的方法搞掉孩子,是很容易死掉的。你可以拼了性命做這些事,我佩服你的骨氣和決心,只是建議,今後一定要先保住自己,再想其他,不要總想着玉石俱焚,那樣不好。還有我要說一句……”

范進看着鄭嬋的臉,微微一笑,“你素面朝天的樣子也很漂亮,用不着刻意去打扮梳妝,更不用爲了這些讓自己身體受損傷,保持本真,就是最好的。”

鄭嬋的臉更紅了,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這個時代的男女之間,這種話已經跨越了普通朋友的範疇,甚至可以成爲調系。而這種調系,反倒是比之人蔘湯或是其他什麼補品,更讓鄭嬋心內滿意。本已經熄滅的希望之火再次燃燒,讓她渾身暖意盎然,充滿了力量。

她大着膽子道:“範老爺……範公子,你如果沒事的話,能不能多坐一會。妾身……想要休息一會,你在房間裡,妾身就安心,可以睡的安穩些。”

“好吧,你放心睡吧,我就在這,有事喊我就好。”

鄭嬋點點頭,閉上眼睛,本來房間裡有個男人在,她是不容易睡下的。可是對這個男子,她並沒有戒心,也不擔心他會對自己做什麼,反倒是心情格外放鬆,不多時便已沉沉睡去,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醒來時,卻見身邊已不見了范進,代之以錢採茵坐在自己身邊,桌上藥碗內,一碗蔘湯正在散發着香氣。見她醒了,錢採茵眼神複雜地看了看她,嘆口氣道:“鄭姑娘,老爺有吩咐,要你一醒過來,就趕緊把蔘湯喝了。周郎中另外開了個方子,還在給你做其他補品,這段日子你得把身子補回來。”

“多謝錢姑娘。”鄭嬋輕聲道了謝,眼睛則在四下找。錢採茵道:“不必找了,範老爺的恩師來,他們師徒在說話呢。”

她靠近了鄭嬋低聲道:“鄭姑娘,老爺的恩師亦在壯年,獨居京師無人照料,我已經向老爺建議,把你嫁給侯老爺做個填房。或許用不了多久,老爺見了你還要叫一聲師母。侯老爺今年還不到五十歲,未來前程似錦,你跟了他將來說不定還能得個誥命,鄭姑娘你說……是不是該感謝我?”

書房內。

一向表現得比較刻板莊重的侯守用,情緒也有些激動,連說話的聲音都高起來。“退思,你今天不曾到衙門裡,卻不知道好大熱鬧。今天大朝會上,相爺命百官殿上共議周世臣案,一些人站出來,把責任都推給張國維,說一切都是他搞出來的。翁大立受人愚弄,不辨真僞,也有責任。至於高拱,他只是在儘自己宰輔職責,並無過錯。另一派人則把責任都推到高拱身上,反倒說他該承擔最大責任。相爺先是一言不發,就在兩邊人吵的正凶時,相爺忽然命人在殿上唸了份奏章,你猜是誰的?”

“張國維?”

侯守用一愣,“你怎麼知道?”他想了想,忽然道:“退思,這張國維不會是……”

“他昨天來找過學生,求我想辦法留他一條命。我給他出的個主意,但是肯不肯聽,總歸是他說了算。沒想到他倒是聽話,真的把這個奏章上了。那份奏章裡,估計十句話一句真的都沒有,但是他是當事人,他說的話,不管真假,都是左右局勢發展的重要砝碼。元翁既然讓人在金殿上當着萬歲的面念出來,即便滿篇謊言,這回也得變成真的。”

侯守用看范進的眼神有點古怪,大抵是不曾想到,朝堂上這記精彩的拖刀計,竟是出自這個門生手筆。想着兩人在廣州相識以來的經歷,他心裡對於這個門生已經有些怕了。

他並不是一個迂腐之人,但是心內依舊守着自己給自己定的規矩。爲了做事,他可以變通一些規矩,也不認爲那些舊有的規條就是鐵律不容違反,但是,做人的基本原則是另一回事,這些東西不能更易。而自己這個學生行事,很多時候卻都已經跳出規則限制,做一些正人君子不當爲也不屑爲的事情。可是自己兩下又是一條船上的人,指責范進的行爲又做不到,思來想去,竟是不知該以什麼態度去面對這個弟子。又或者說,自己是否還該拿他當做弟子看待,都得好好考慮一番。

范進笑道:“恩師,您不必這麼看弟子。張國維是自己送上門來的,弟子也沒想到他來的這麼湊巧。如果就這麼把人放走,那便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所以也是適逢其會,點撥他幾句,至於敢不敢這麼做,這個大主意還是得他拿。好在這小子還算有點膽量,真的敢上了那麼一份奏章,想必有這麼一招,這事就能定下了。”

侯守用的興奮情緒減弱了不少,但總歸自己這一寶押對,也是令人歡喜的事,過了段時間便調整了思緒,繼續道:“是啊。有了張國維這份奏章,其實大勢就已經定了。他在奏章裡說,整個案子都是高拱要求其儘快結案,他身爲兵馬指揮,只能按命令辦事。後來他自己訪查出一些破綻,曾寫書信投遞於高、翁兩人,但都沒有下文。這話聽着也知道是鬼話,他什麼身份,又哪有資格給這兩人寫什麼書信。可是在朝堂上,已經沒人顧的上問這個。”

“很正常,朝堂諸公誰都想不到張國維這個當事人不但不安心認罪等死,反倒敢來這一手。心裡想的難免就多些,說不定有人認爲,張國維是張居正早就安排下的一計伏兵。以江陵相公如今的權柄,再謀定而後動,佈置如此周詳,再出來抗辯論,不是自討苦吃?”

“不止如此。萬歲今天在金殿,破例說了話。”

侯守用道:“萬歲尚未親政,每逢朝會,都是於御座下設座的張江陵開口,萬歲一語不發。今天朝會一開始,萬歲破例開了口。說的就是退思你在大理寺被人刑訊一事,要求有司窮治曹應甲之罪,不可徇私饒放。除此以外,還要各衙門都嚴查本司,凡有勾結潑皮包庇不法者,一律重辦。這時候誰在出來說話,怕不是就要被當成朱賊的靠山?單是想想落一個潑皮靠山的嫌疑,大家的臉上就掛不住,一些想說話的人,現在也不好說話了。今天還有言官在殿上彈劾嚴清,說他與曹應甲、翁大立等皆是至交,是以刑部複覈困難重重,若非廠衛出馬,這一案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范進想了想,“說這話的言官,怕是張江陵門下戰將吧?否則言官怎麼會爲廠衛爭權?”

“你料得一點不差,說這話的,正是相爺的心腹朱璉。雖然今日沒有定論,但是大勢已定,高拱和翁大立,這回都逃不了追究。朱國臣一夥人的罪名,也會在最短時間內定下來,爲首的必是個磔刑,餘黨最輕也是斬立決,不會有什麼活人。”

范進笑了笑,“這還只是個開頭。這夥潑皮殺也就殺了,接下來該收拾的,就是大、宛兩縣,乃至順天府,錦衣衛,五城兵馬司,這回不摘幾顆印信下來,怕是不能了局。”

侯守用點頭同意,隨即道:“退思,你自己也要有個準備。你在刑部觀政的日子只怕到頭了,嚴公直不會允許你繼續在刑部做事,其他各部誰會要你,只怕也難說的很。”

第一百零二章 探監第四百六十八章 范進的修、齊、治、平(中)第三百七十四章 好兆頭(下)第三百零五章 背後推手第三百四十章 尸諫第二百四十八章 番子進門第六百零二章 山西變革(上)第四百七十二章 冬至(中)第六百零五章 藍圖第三百七十七章 友誼和利益(下)第二十四章 新居第二百七十九章 暗訪第四百九十八章 忽然之間明白了第一百一十九章 名利(下)第五百零四章 裱糊匠出手第一百零六章 新船與舊船第二百八十一章 傳臚大典第二百一十一章 牛痘第二百八十一章 傳臚大典第一百八十一章 孰輕孰重第七十三章 考覈第三百零五章 背後推手第三百六十三章 條件第四百一十二章 幾樣心思第一百六十五章 少年意氣皆堪託第四百五十八章 範氏新政(下)第一百五十一章 劉勘之第一百五十六章 分道揚鑣第一百二十六章 貴客第三百四十四章 得窺天顏第五百五十九章 穿梭時空的降維打擊第三百五十九章 巧設羅網(上)第五百六十五章 辛愛第一百八十七章 郎心如鐵(下)第二百一十八章 任他風雨滿江湖第三百一十六章 奪情的代價第二百五十七章 賀禮(下)第四百二十六章 清丈田地第三百七十三章 好兆頭(上)第三百三十一章 巫山神女第五百九十一章 塞上行(上)第四百六十七章 范進的修、齊、治、平(上)第一百零五章 烏雲蓋頂第三百二十八章 黔國公案第二十四章 新居第五百五十章 表態(上)第一百一十八章 名利(上)第五百六十九章 香餌(上)第八十五章 范進的選擇第七十六章 勝券第二百九十章 月黑風高(上)第一百五十四章 手段 (上)第二百五十章 相府偷會(上)第五百四十五章 射鹿中虎第三百六十四章 施壓第四百一十二章 幾樣心思第五十九章 借艇割禾(上)第九十三章 暗影第一百三十一章 絕望第四十六章 師徒合作(下)第三百一十六章 奪情的代價第四百零七章 馮邦寧的報復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口氣一盞燈第二百五十一章 相府偷會(下)第四百四十九章 名利雙收(上)第九十章 殺豬第一百三十二章 羅定第三百六十七章 佳話第五百一十九章 戚虎第四百七十八章 春景(下)第三百八十七章 整治捕快(上)第三百九十五章 願做冰人第三百九十七章 范進新政(下)第五百一十六章 誆虎入籠第四百三十章 班門弄斧第二十三章 謀劃第三百零二章 自投羅網第四百零一章 楊家遭難第四百二十五章 治水之議第二百九十一章 月黑風高(中)第一百三十五章 海珊第二百七十章 鬥智第三十二章 造勢第二百六十三章 會元誕生第二十七章 考前(上)第八十七章 根由第四百三十四章 上元縣的考成法第三百六十六章 內訌(下)第九十一章 離鄉第二百七十八章 衡文(下)第四百三十九章 爲奴第三百四十三章 緣定三生第二百五十章 相府偷會(上)第一百五十四章 手段 (上)第二百四十三章 京師不太平第二百六十七章 相府相召第四百零六章 無心合作第九十九章 招安(上)第三百一十三章 高拱出局第二百八十章 大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