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喪報

鄭家院落裡,鄭嬋一聲清脆的招呼,“開飯了!”隨即雙手高舉着一個木頭托盤,將一隻粗瓷大碗放在桌上,輕手輕腳地掀去上面蓋的飯碗,露出大碗裡那滿滿一碗油光鋥亮的肥肉。

范進坐在桌前,看着這碗裡的肉不住讚道:“好!食物講究色香味形意,單看這樣子就受看,香氣也足,一根柴禾將豬頭燒的皮退肉化,當真是好手藝。”

鄭嬋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跟人學過做酒席,可是做好菜的機會不多,都是去殷實人家幫廚跑大棚,特別好的餐料殊不易見。這一根柴禾燒豬頭,是那位廚娘老師的拿手好戲,我跟她投緣她教了給我,老爺嚐嚐是不是味道。如果愛吃鍋裡還有呢,足夠吃的。”

范進做個請坐的手勢道:“坐下一起吃吧。這麼一大碗肉,一個人吃不了。鄭老伯他們那邊……”

“都有了。關、範兩位大哥那裡,我讓他們自己去盛的,我知道二位飯量大,一共燒了兩個豬頭,那一個專門給他們吃的。範老爺只管放心吃,絕對夠。”

她說着話坐在范進對面,提起筷子自己先夾了塊肉放到嘴裡,小心地咀嚼着,很有些自信地笑道:“還成。這幾年沒上手,以爲自己手生了,結果您猜怎麼着,我這一拿起刀來,身上那股勁頓時就感覺不一樣,什麼勁頭都找回來了。拿哪是哪,這豬頭做的,還就是當初那個味道。”

錢採茵這時也出來,坐在范進身邊,微笑道:“人說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不想鄭大姑娘也是如此。妾身還是第一次聽人自己誇自己手藝好的。說來鄭姑娘倒也是辛苦,剛剛落胎不久,就又要操持廚房,又是煙又是火的,可受得了?其實家裡的飯過去一直是我做,老爺和幾位的口味我也都知道,還是由我做飯伺候着,鄭姑娘好生歇着就是。”

“沒事,窮人家的姑娘沒這麼金貴,再說範老爺那根遼參效力非凡,這蔘湯一補,我這身上就有氣力。老爺前兩天陪我去看出大差,就看着那刀子在朱國臣身上割啊割的,對,就像錢姑娘你現在夾那肉片薄厚差不多,我這心裡別提多痛快了。心裡一痛快,這身上也就清爽了,有使不完的氣力。老爺是知道的,那天看了剮朱國臣,我們兩個逛火神廟的時候,老爺還直誇我走路有氣力呢是吧?對了錢姑娘,聽說清樓的女子其實比我們這些窮家女也好不到哪裡去,有的生了孩子轉過天就要接克,是不是真的啊?”

錢採茵把筷子輕輕一放,眉頭挑了挑,並沒有做聲。她終究是走文藝路線的女子,與市井女子罵架並不是她的長項。再者在她想來,范進這種讀書人,肯定不會喜歡這種粗俗的女子,此時不開口反倒是最好的選擇。

范進看看兩人,暗自搖頭,錢採茵素來知道進退,雖然一直陪宿,卻不奢望名分,這種覺悟讓他很滿意。鄭嬋算是時下女子裡膽子大那一類,流掉孩子之後,就有意無意地撩撥自己,當然,這也與她底蘊不足有關,想要文藝範的撩也不會,暗示做的比較明顯。不過這種相對簡單粗俗的方式,就像是在清粥小菜中加一味辣椒,頗爲提神,范進對此也並無反感。只是考慮到她的身體以及鄭家人對她到底是個什麼安排,眼下倒是什麼都沒做。

不過兩個女人只要一碰面,少不了鬥嘴吵架,自己倒是不好做人,現在只求不要發展到動手撕打就好。他咳嗽兩聲,“鄭姑娘慎言吧,吃飯的時候你說切人肉的事,也不怕壞了食慾。”

鄭嬋微微一笑,“我知道老爺的食慾不會被影響纔敢說的。活剮朱國臣那天,老爺不是還說麼,古人岳飛說壯志飢餐胡虜肉,可見人肉是可以吃的。你若是方面官,就把朱國臣的肉切下來賣了,讓被他害過的人買回家裡吃下去,出一口胸中惡氣。老爺不在乎,我便不在乎,我們都不在乎,說說又有什麼關係呢?”

范進見錢採茵面色不悅,連忙轉移話題道:“不說人肉了,說說這豬肉吧。這道燒豬頭的味道當真是好,我以前只在書上看過,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麼香的。單這道菜拿到酒樓裡,便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我之前就想過,在京師裡開一家酒樓,就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主廚,這回就放心了。”

錢採茵道:“老爺,主廚可不是好當的。京師裡富貴人多,像這燒肉偶爾吃吃還可以,若是到酒席上,可上不了席面。”

“燕翅席、鴨翅席我一樣都能做。再說,老爺既然說了這話,自有打算,我也可以去學。”鄭嬋搶過話來。

錢採茵道:“若是燒得一手好菜便能開酒樓,這京師裡怕不遍地都是酒樓了。要當掌櫃可不是容易事,既要會經營,又要會算帳,比起當廚師難處多了不知多少。鄭姑娘不要只看到當掌櫃的威風,看不到人家的辛苦。”

“我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會,不過又有什麼關係呢?誰也不是生來就會,總是可以學的。反正老爺會教妾身的,對不對?”鄭嬋對上錢採茵毫不客氣,態度上半點也沒有畏懼的意思。想來還是記掛着她差點把自己送給侯守用的過節,一找到機會,就要反脣相譏。

范進道:“這話說的倒是沒錯,人是可以學的,再說採茵你也可以幫忙。你沒聽人說過麼,酸翰林窮給諫吃幹當淨都老爺。國朝用人最重年資,如果真選了館,以我的歲數怎麼也要在翰林院熬上十幾年纔有機會出頭。就靠那點俸祿,在京裡別想吃香喝辣,總得乾點發財營生。現在呢,我們手上有點本錢,再加上人情關係也有一些,我和慶雲侯那邊也談過,可以兩下一起合作。到時候採茵做掌櫃,鄭姑娘做廚娘,咱們就可以把酒樓先開起來再說。”

錢採茵聽到讓自己當掌櫃,鄭氏只是主廚,心裡大覺快意,點頭道:“老爺放心,妾身一定會把酒樓經營好。其實以老爺的畫技,就是給各位達官貴人畫些畫像,也不愁銀錢使用,不管怎麼說,都是不會受窮的。”

鄭嬋不以爲然道:“畫像算的了什麼?哪如開酒樓,自己做個東家逍遙自在,即使不做官,將來也有個容身之地,還是開酒樓好。慶雲侯家雖然敗了,但是在京裡還有幾處房產,也有點關係。如果肯幫忙的話,找個酒館不費什麼氣力。”

慶雲侯周氏的權勢雖然已大不如當初,可終究是曾經闊過的人家,還是有些底蘊。在朱國臣一案塵埃落定之後,這一代周家的族長,也是周世臣的堂叔找到范進,除了表示感謝范進捉住真兇告慰周世臣在天之靈外,更感謝范進的迴護之恩。

這種案子一發生,京裡就有些風言風語,說慶雲侯家仗勢欺人,要挾官府才搞出草菅人命的事。這年頭文官對這種外戚的看法普遍不好,如果范進真的藉機搞事,周家的日子就很艱難。好在他自始至終都沒涉及到周家半個字,這些周氏族人自是感恩戴德。兩下交談之餘,范進提出的酒樓主張也得到周家的認同,並且提出要兩家一起合作。

周氏如今的聲勢已經遠不如當初,家業敗落的厲害,當初周世臣得的一百五十兩銀子,就是周家從別人手裡接的一筆請託人情買動官司的錢。人被殺了事情沒做,還得把銀子還回去,就那一事就搞的周家大爲被動。一聽說有發財的機會,他們就非常熱心,再者與一個二甲傳臚成爲朋友,對於這種過氣勳貴來說,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好事。乃至於周家其實有人在惦記着,從家裡找個合適女眷和范進定親,不要彩禮倒貼嫁妝也要招這麼個女婿了。

錢採茵對於范進的事自也是上心,兩個女人破例沒有吵架,而是就酒樓的規劃談起來。范進一邊吃着豬頭肉,一邊談着鍋竈分離,發展新菜系的事。就在這當口,鄭婉忽然推門進來,見到姐姐正在與范進吃飯,朝她點點頭,隨即對范進道:“範大哥,你那個老師又來了。”

“什麼叫又啊?你這丫頭也是不會說話,待我出去迎接。”

鄭嬋卻連忙把頭髮披散開,將自己的臉擋了大半,隨即提起裙子向外頭走,邊走邊道:“我先回房,有什麼話等侯老爺走了再找我。”

范進等來到門口,卻見侯守用臉上有幾分焦慮神色,連忙在前帶路,隨口問道:“恩師,可是花老那邊出了什麼事?”

“不不,花兄的身子還是那樣子,倒是沒有惡化。爲師是從通政司的好友那裡聽了個消息。”

走進范進房中,對於錢採茵的見禮侯守用只不耐煩地揮手把她趕出去,於桌上的滷肉更是視同不見。坐定之後就順手帶了房門,然後壓低聲音對范進道:“退思,爲師在通政司那有個極要好的同鄉,從他那聽了個消息,極爲準確。湖廣那邊送來的八百里加急,張文明嚥氣了!”

說到這裡時,侯守用的聲音又不自覺地壓低了幾分,神色中少有的透出一絲慌張。

從范進認識他開始,這位恩師就始終是一副標準的君子面孔,很少會表現出慌張或是沮喪這一類負面情緒。即使在當日被陶簡齋打壓時,也是一副大義凜然模樣,總像是爲了殉道而隨時準備捐軀的志士,還是第一遭看到他如此慌張失措。

其實這也不奇怪。侯守用過去在朝裡沒什麼奧援,雖然是張居正把他提拔到給事中的位置上,也是正常的公務調動而不是當做私人提拔,兩下的聯繫比較淡,他也不算江陵派。不管誰當宰相,他都還是他,沒什麼了不起。可是眼下情形不同,自從周世臣案後,不管他自己怎麼看,身上一個江陵黨羽的標籤是洗刷不掉的。也就是花正芳人在病裡,對這一情況不瞭解,否則還不知道要怎麼看他。

本來江陵黨就江陵黨,反正朝廷裡湖廣人那麼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江陵黨,當江陵黨也沒什麼要緊。可是張居正的老父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這個時候死掉,如果張居正丁內艱回鄉守制,朝中相位更迭,江陵黨處境如何殊難預料。

即使新來的宰臣不是高拱那樣的倒張派,可是否親張也難說的很。那些鐵桿江陵黨身居高位,如果不想引起大規模變動,也不至於對他們打擊太過。可是侯守用這種上下夠不着的新近江陵黨,位置又不高不低的,反倒最是危險。

本來都給事中唾手可得,可是眼下卻是連給事中位置也未必保的住。侯守用不管平素再怎麼鎮定,此時也難免慌亂。范進既是其自己人,又素來多智,這個時候問他,也是情理中事。

范進心內琢磨着:就自己所知的那點明朝歷史,似乎張居正做過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父親死後不守喪,反倒弄了個奪情。是以他對張文明的死並不慌亂,反倒寬慰道:

“恩師不必急躁,張江陵眼下事務繁忙,真若是丁內艱回鄉,那麼多工作誰來接手?是以即便是張文明病逝,其也不一定非要回鄉守孝不可,萬歲還可以奪情麼。”

話一出口,侯守用臉色卻一沉。“退思,爲師現在心急如焚,你怎麼還好拿爲師去笑做耍?”

“哪裡的話?弟子怎麼敢拿恩師取笑?”

“若非有意取笑,這奪情的話又從何而來?張江陵身爲文臣首領,一言一行爲百官表率,國朝以孝治天下,訪忠臣必出孝子之家。身爲首輔怎麼可能做出奪情之事?即便天子明詔奪情,他也必然拒不受命,回家守喪纔是。何況眼下天下太平,又沒有什麼大事,他若是奪情,豈不是爲天下人唾罵遺臭萬年。張居正不是糊塗人,不會讓自己身敗名裂的。你平日見事明白,這回說的話怎麼如此荒唐。張居正丁憂已是定局,現在咱們還是怎麼想想亡羊補牢纔是,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辛苦了半天,最後全都爲他人做了嫁衣裳。”

第九十六章 算帳(上)第五百五十九章 穿梭時空的降維打擊第一百六十章 伏兵第二百三十三章 大鬧崇文(上)第一百五十章 衝突(下)第三百五十七章 紅粉兵團(下)第五百三十六章 薛五尋親(上)第一百五十四章 手段 (上)第二百六十八章 提前殿試(上)第五十八章 砸攤子第四百三十三章 幽蘭居(下)第六百零五章 藍圖第三百五十九章 巧設羅網(上)第三百六十六章 內訌(下)第三百五十八章 繼蔭求援第三十五章 發財第二百零八章 白門鳳四第一百五十二章 芳心有屬第一百二十八章 新春第三百三十四章 登堂入室第五百五十五章 憤怒第四百五十七章 範氏新政(上)第五百九十五章 動盪之夜第三百六十三章 條件第三百零六章 張國維上門第五十六章 丹青(下)第五百零二章 我只道鐵富貴一生註定(上)第七十八章 講斤頭(上)第一百一十八章 名利(上)第二百二十六章 底線與退讓第一百八十六章 郎心如鐵(上)第一百九十二章 威風八面張千金第二百八十九章 困獸之鬥第四百四十四章 家變第五百五十章 表態(上)第一百一十九章 名利(下)第三百零五章 背後推手第四百七十九章 十三太保,退思當道(上)第三百七十三章 好兆頭(上)第三百六十七章 佳話第三百三十八章 改弦更張第五十二章 國事家事考事事必關心第二百六十一章 范進的反擊第四百四十一章 豪雨(上)第一百零八章 死地(下)第四百五十一章 名利雙收(下)第三百零三章 入坑第一百九十六章 女兒心(下)第五百六十一章 降龍(中)第三百零七章 反戈一擊第三百二十三章 舉步維艱第三百九十九章 心懷異志第四百二十九章 流言第一百九十八章 決裂第二百八十章 大好局面第三百六十八章 榮升第一百九十三章 武狀元(上)第四百五十九章 節婦清官(上)第一百六十一章 好部下與好兄長第三百一十二章 掃地出門第三百五十九章 巧設羅網(上)第二百一十三章 溫馨時光(下)第二百二十章 君臣(下)第五十七章 閒來寫就青山賣第一百六十八章 誅心(上)第一百三十二章 羅定第七十五章 我有寸鐵可殺人第三百六十八章 榮升第二章 同居長幹裡第一百四十八章 遍身女衣者第一百四十章 神仙睜眼第四百三十四章 上元縣的考成法第三百七十六章 友誼和利益(上)第一百三十三章 勒石記功第二百三十六章 逢龍遇虎第三百一十九章 相思斷腸第五百一十章 自由貿易港暢想第一百五十一章 劉勘之第四百八十章 十三太保,退思當道(下)第三百八十三章 謀事佈局第四百一十章 高擡貴手第四百七十五章 小寒(下)第四百八十八章 辣手無情第二百一十章 功夫換功夫第四百八十八章 辣手無情第三百七十章 細思往事心猶恨(上)第五百零三章 我只道鐵富貴一生註定(下)第七章 範家棟樑第二百二十章 君臣(下)第八十七章 根由第三百零八章 張居正的打算第五百六十二章 降龍(下)第二百三十五章 解圍第四百二十章 女塾第四百九十二章 踐行第六百零四章 山西變革(下)第三百五十九章 巧設羅網(上)第二百二十八章 薛五的考驗(上)第五十一章風聲雨聲哭聲聲不入耳第三百四十章 尸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