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白衣庵王尼姑跟我講過,前朝有書生……就因爲偷了個寡婦,有傷陰德,結果命裡明明該考中進士的,卻因爲這一樁事,連舉人都不曾中,日子也過窮了。你……你不能……”
范進此時如箭在弦,哪裡管的到什麼尼姑,他很有些不耐地說道:“我又不是要偷你,是真心對你,這傷的哪門子陰騭。三姑六婆與我們讀書人一樣,都是好人少壞人多,少和他們來往。那些廢話也不要聽,人倫大道,聖人也不能禁,與他人何干,你快點鬆手,長夜苦短,別浪費時間!”
兩人身體貼在一處,隔着衣服也能感受着身上男子的急噪,樑盼弟自己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事實上很難說,他們兩個誰更急一些。但是一想到舉人功名,范進未來前途,她還是堅定地搖着頭。
“不成!我是你的嫂子,比你大了整整十歲,絕對不能嫁你。你……你若是想女人,可以找我,但是現在不行!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我的命不好,克父剋夫,你碰我會礙了你的命數。”
“胡說,我就是認識你,才考中案首的,可見你的命數正好旺我。等我們做成了真夫妻,說不定保佑着我,直接就中進士了。”
范進說着話,正待發起新一輪進攻,卻不防樑盼弟腰間使力,一把將他摔到牀角,隨即雙腿緊並,雙手在身前一攔,拉開個反抗到底的架勢。她的功夫是從小練就的,用上這鎖腿功夫,范進還真的拿她沒有辦法。
眼看即可入港,卻被無情的拒絕入境,這種打擊任誰也不會歡喜,范進粗重地呼吸如同牛喘,悶聲悶氣地說了句:
“他日我若爲官,必先制尼姑!”
樑盼弟被他這句話逗的忍不住要笑出來,但是想到此時情勢格禁,稍一緩頰,事態便不可收拾。只好板着臉道:“姐承認自己喜歡你,在小范莊時,就把心給了你。說一句不怕遭報應的話,便是範通不死,我的心裡也沒有他,只有你。在夢裡姐總想着跟你做夫妻,在小范莊若不是你的年紀還小,姐早就和你把什麼都做了。可是現在……不成。鬼神之說能信其有,不信其無。你不信王尼姑可以,卻不可以不信因果報應。眼下你前程似錦,若是真爲這事妨礙了你的功名,姐就算粉身碎骨,也贖不清自己的罪。如果你真想要……等你中了,中了舉人,姐就什麼都依你。”
“你……你這又是何苦?我就不相信,你心裡就半點不曾動過情。連關清顧白都看出了你的心思,爲什麼你還非要跟自己騙自己,非要硬挺着,不肯面對自己的心?中舉人……天知道要多久。”
“能有多久?你道試中了秀才,鄉試就可以中舉人,一共也就是年把光陰,難道這還等不了?讀書人常說要養氣,你連這點耐性都沒有,怎麼做官?還是你對自己這麼沒自信,認爲自己當不成舉人?”
廣東出進士的概率不高,很多讀書人中了舉人,就去做生意,不再進一步謀求進步,反正有了這個身份,衣食不成問題,對於大多人而言,已經可以算是人生頂點。這個條件是緩兵計,還是真的承諾,范進也說不好,但是樑盼弟態度決絕不容商議,卻讓他不得不放棄今晚上就將她拿下的打算。
他嘀咕着:“中舉人本來就很難啊,萬一要是舉不了……豈不是終身不識綺羅香?”
“呸!讀書人說話也沒個正經,真不知道你讀的什麼書?”樑盼弟是街上廝混的,什麼葷腔素腔來者不拒,范進這種葷腔於她而言,卻是連開胃菜都不夠格。她義正詞嚴地囑咐着:
“姐知道,考舉人很難。但是正因爲難,纔要用心讀書,不能把精神用在別處。這兩年好好地讀,將來中了舉人改換門庭,到時候有的是那白白淨淨頭腳齊整,能繡一手好闢火圖的女兒家做你娘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什麼纔是正路。”
她嘴裡囑咐着范進,爲他勾勒着美好藍圖,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
是啊,一兩年時間,轉瞬即至,並不算如何漫長。可是對於一個已經二十五歲的女人來說,兩年之後,就已經快三十。到那個時候,進仔做了舉人,就該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做夫人,也會忘掉自己,忘掉這段孽緣,這樣對誰都是好事。自己只要看着他飛黃騰達,富貴榮華,就再沒有遺憾,其他的,都不重要。
長夜裡,一對成熟男女倒在一張牀上,卻什麼都不能做,本已經被撩起火頭的范進,卻得不到釋放,只覺得身體彷彿一隻蓄滿了火藥的木桶,隨時都可能炸掉。另一邊的樑盼弟,情形也沒好到哪去,一閉上眼睛,就想着范進會不會摸上來,如果他非要不可,自己又該怎麼辦,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整個夜晚,就在這種難言的尷尬與折磨中過去,直到天光放晴,兩人看着彼此臉上黑眼圈,卻又忍不住笑出了聲。樑盼弟朝他做個鬼臉,“衰仔,年紀輕輕就不想好事情,今後別離胡大姐兒太近,若是把持不住,可是要自己吃虧的。好生坐着,姐給你買粥去。”
吃過早飯,她又幫范進收拾好了衣服行囊,伴着他一路向城門走去。
“進仔,這次回家呢,要好好讀書,不能因爲中了案首就得意忘形,小三關這還只是第一關,一定要腳踏實地,用心攻讀,早一點出人頭地。大嬸的全部心血都在你身上,還指望你飛黃騰達,供養她後半輩子。你若是不好好唸書,姐可不會答應。”
“我明白的,早一點中了舉人對誰都好麼,不過說到答應,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啊。咱們江湖中人,一言九鼎,到時候你要再推脫,我可是不會饒你。”
樑盼弟臉一紅,向四周看看,所幸路上沒有什麼人注意她們,她才長出一口氣。嗔道:“你要死了,在外面也敢說這種瘋話。再要是在外面說這種話,我就生氣了。我們的事不能讓別人知道,只有我們自己心裡有數就行,被人聽去了,可是大事。阿姐答應的事絕對不會反悔,你就只管放心好了,只要你能中舉人……我就什麼都好依你。”
范進拉住樑盼弟的手,“張師陸是士紳,即使擊了掌,說話也不作數。你是女人,不能像士紳那樣無恥,我們只拉手,就要做數了。”
樑盼弟點頭道:“一言爲定!只要你中了舉人,做什麼,都隨你!”
兩人便這樣拉着手,一路走出城去,在城門附近,幾個頭戴斗笠,卷着褲腿的男子剛剛擺好攤子,把新捕的魚蝦來賣。這種疍民在廣州很多,范進與樑盼弟眼中只有彼此,誰也顧不上看他們,因此很自然的走過去。但是一名疍民的目光卻緊跟着兩人,直到消失不見。
一名同伴問道:“你看他們做甚?有什麼問題?”
那人苦笑一聲,“那女人,是我婆娘,與她拉着手的男人,是我本族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