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熱鬧的夜晚, 基地所有的人幾乎全部傾巢而出, 全圍在聶工家門口看熱鬧呢。
“喲呵, 這又一個,你看他這條胳膊給火/藥衝的,估計得廢了吧。”
“這還有一個呢,這個直接半個胸膛衝花了呀。”
錢狗蛋的眼珠子都快要突出來了, 小夥子們都大了嘛, 跟王繁幾個主動幫着公安局的叔叔們就處理起了傷員來。
二蛋和聶衛民也守着一個黑惡分子呢,不顧這人胸膛給轟了個稀巴爛, 脫了衣服替他包壓着出血點,也是怕在送到衛生院之前,別給掛掉了,死在這兒。
但就這麼大的熱鬧,也有人不湊呢。
汽車修理工肖琛的院子裡,安娜正在和一個大概五十多歲的女人說話呢。
“我就問你,你到底要不要回去扯離婚證啊。”這個女人是安娜的二媽王芸。
她這回來,是爲了要安娜回上海,跟肖琛辦離婚的。
“二媽,肖琛要跟安琳結婚, 我沒啥好反對的, 畢竟大家族的聯姻嘛,也就這個樣子, 但是, 我憑什麼要回上海跟他辦離婚, 我跟他結婚的時候也不過一張紙,幾顆糖的事兒,現在要離婚了,還得我自己跑着去找他不成?讓他自己到礦區來辦,畢竟結婚證就是在礦區扯的,我不回上海。”
“安琳總是你妹妹吧,肖琛現在工作忙,實在走不開,而你又放暑假了,回去正好扯個離婚證,再參加一下你妹和肖琛的婚禮,這不挺好的嗎?”
“好嗎?眼看着自己的前夫變成妹夫,你還要我參加婚禮,二媽,恕我辦不到。”
“你們之間本身就沒有愛情,肖琛也是因爲責任才一直照顧你,他那麼大好的前程扔下,在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呆了七八年,要不是他照顧,你活不到現在吧,安娜,你別給臉不要臉。”王芸說。
安娜望着窗外的火光,聽外面的聲音,咋感覺整個基地都燒起來了。
當然,她的生活也是一團狼籍了。
她有一個比自己小一歲的堂妹,是她二叔家的,小時候跟她和肖琛都是同學。雖然說一直都是她和肖琛在談戀愛,但是無論約會還是出去逛,她都會帶着安琳,所以說小時候,幾乎每一次出去都是三人行。
她和肖琛只扯了證,雖然有同居的事實,但沒有孩子,當然,也沒有父母的認同。在肖琛調回上海之後,倆人也不知怎麼滴就走到一起了。
現在肖琛要跟她離婚,並且在離婚後娶她的妹妹。
一起同居了四五年的男人,曾經倆人還經常幻想,在基地生一羣孩子,像聶工夫妻一樣,最好也有三個兒子,嗯,還得多個女兒,那時候多快樂呀。
安娜生氣嗎,當然生氣,但那種惱火你怎麼跟人說呢。
有一天丈夫寫信來,說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已經盡完了,現在想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你又能怎麼樣?
她以爲是愛情,而在肖琛看來,這都不過恩義而已。
不過調換兩個詞,肖琛就站到比她更高的位置上,等於在給她施捨了,施捨一個離婚的機會。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了:“安娜,你睡了沒,趕緊出來,這兒有個燥脾氣的傷員,不肯就醫,要等人處理,我沒有護理經驗,把你那套護理的東西全拿上。”
是陳麗娜。
“陳場長,我就來,你稍等會兒。”安娜原來學過護理的,現在還在基地醫務室兼職當護士呢,家裡紗布膠帶消炎藥水酒精都有,一股腦兒一提,對王芸說:“二媽,只要肖琛來礦區,我立馬跟他辦離婚,不會多說一句話的,但也僅於此,你也別逼人太甚了,好嗎?”
……
“你就是故意的,對嗎姓冷的,王八蛋,我們全家人的性命,你他媽當玩藝兒。”聶工家的大臥室裡,聶工氣的鼻子直冒煙,指着冷奇就說。
冷奇幻想中的聶工抱着孩子瑟瑟發抖,沒有實現。
幻想中的自己一腳踹開大門,也泡湯了。
他的傷在耳朵上,給砂彈轟穿了,急需要處理,不然的話,感染,發膿,他的耳朵就得廢掉。
“我這不是來了嗎,我第一時間到達了戰場,並且援助了你?咱們還是好兄弟,而且配合的極其默契,打了一場勝利的殲滅戰,你不得不承認吧。”冷奇認慫認的很快,還不忘悄悄給自己攬點功勞。
“你是來了,但是你的責任心了,你對於你職責的敬畏心了,如果不是那幫土匪傻,換了火/藥讓槍全走了火,基地此時估計整個兒都毀了,你他媽還在外面抽菸,我讓你抽,我讓你一次抽個夠。”
聶工往冷奇嘴裡同時塞了十幾根中華:“抽,一次抽個夠。”
“老聶,你火發完了嗎。”陳麗娜帶着安娜進來了,就說:“趕緊讓安娜給冷部長處理一下,不然他的傷口要化膿的。”
“我還想一槍嘣了他呢,處理什麼處理,就這樣放着去。”聶工說着,踹了冷奇一腳:“滾到外面去,不要弄髒了我們家的臥室。”
冷奇也不生氣,叨着支菸,就從臥室出來了。
聶工還在原地站着,陳麗娜踩滅了菸頭,見他真的是一幅很生氣的樣子,就悄聲說:“你剛纔不是也沒發這麼大的火嘛,你這是怎麼了呀。”
“後怕。”男人雙手叉腰站在窗前,說:“陳麗娜,你知道嗎,我們週五交接班,武裝部的人會撤回礦區,而馮遇在辦公大樓的周圍埋滿了□□炸/藥,如果不是我們先放到了哈工表哥,如果不是馮遇沉不住氣出來劫持冷奇,直接點燃炸藥的話,我的實驗室就會毀於一旦,而這一切,只來自於冷奇的自大和狂妄。”
“那你的意思呢,你要把這些事情如實向上彙報的話,冷奇的前途是不是就止了?”陳麗娜反問。
聶工搖頭,卻說:“暫時先不要吧,這傢伙的問題估計嚴重着呢,你知道嗎,我一篇未公開發表過的論文,最近改頭換面,上了《遠洋石油工程師》雜誌,署名是個美國人,那本雜誌也是美國發行的,小陳,我那篇論文看過的人可不多,我現在懷疑,咱們這兒有商業間諜,專門給美國人輸送情報,就看是不是冷奇了。”
“萬一要是他呢?”陳麗娜問說。
聶工說:“他媽早喪,他爸是一個人撫養的他,當時他爸要給打成軍閥,爲了他的前程,自己飲彈自盡的。他會賣國的可能性特別大,所以我要查明這件事兒。”
出賣商業機密,把聶工的論文賣到美國,這種倒賣國家資源的事情,要真能坐實,那可是要當場槍斃的。
“我還得說一句,這跟他整天有意無意跟你獻殷勤沒有任何關係,陳小姐,相比之下,我更在意的是,你最近找於公安找的太勤了點吧,他剛纔還來咱家了呢,一進門,給了你仨兒子一人一隻滾鐵環,還說是你問他要的。陳麗娜,你怎麼不問我要呢?”
陳小姐往後退了一步,抱臂看着聶工:“怎麼,吃醋了嗎。我兒子想滾鐵環,我讓你到機車廠捍幾個去,你自己不焊,人於公安自告奮勇幫我焊了,我當然問他要,誰叫你不幫我的。”
“別的男人給你獻殷勤,我發現你很得意啊,我得提醒你一句,你是有夫之婦,而於公安還給你寫過一大摞的情書,你要再跟他往來,我會吃醋的。你別告訴我,你移情別戀,現在不愛杏樹叉子,愛上於東海了吧。”
聶工的噩夢啊。
畢竟他自忖了一下,發現自己不如於東海年青,也沒人家的活力,公安系統的年青戰士,聶工自己見了都忍不住要拍肩膀,誇他是個優秀的好青年。
陳麗娜唔了一聲:“是啊,愛上於公安了,你慘了,誰叫你最近浪漫也沒了,回家用也不搶着洗碗拖地了,整天泡在實驗室裡,哦,槍都成大老婆了。”
“爸爸,我們都很愛於叔叔的哦。”三蛋三更半夜的還沒睡覺呢,一個鐵環滾進臥室轉了一圈子,又出去了。
好吧,兒子也倒戈了。
“妹妹呢?”三蛋很疑惑,自已的老妹妹哪去了啊。
鐵籠子裡空空如也,啥都沒有,這麼亂的,他的老妹妹不見啦。
“蛋蛋,妹妹太老啦,昨天晚上我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它已經死了,我讓你哈叔叔把它埋咱家後院啦,等天晚了,媽媽再給你們找一隻小兔子回來,好嗎?”陳麗娜給這孩子說:“快去睡吧。”
乍乍然的,養了好久的兔子死了,蛋蛋還沒回味過來是個啥意思,鐵環一收,乖乖兒的就進屋上炕了。
一會兒,小聶回來了,進門就說:“小陳同志,你的推子呢,明天給我理個頭吧。”
“咦,你不是一直說剪髮如剪頭,不准我們推你這頭髮嗎,好端端兒的今天晚上,怎麼要理髮了?”聶工很吃驚的,就問兒子。
小聶摸了把自己半長的頭髮,說:“爸你看見了嗎,那些土匪全是長頭髮,而我於叔叔就是一頭板寸,看起來可真帥氣。你給我推一個跟於叔叔一模一樣的頭髮,好嗎?”說着,他啪一聲敬了個禮:“我長大了要當一名人民公安,爲人民服務。”
於東海帶着公安們,又追緝到了兩名流竄的土匪,押着他們進基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沸騰啦。
聶工再度受到重重一擊:完了,所有的兒子都去崇拜於東海了,危極感真是大大的強啊。
客廳裡。
冷奇耳朵疼的很呢,見進來個女的,穿着件的確涼的白襯衣,一條黑色長裙,應該跟陳麗娜的衣服是一套兒做的,就是頭髮跟陳麗娜的不一樣,剪成半短,整個兒燙攏在後面,看臉蛋兒是真漂亮,兩隻眼睛特別大,還深。
這一身的打扮,就跟《羅馬假日》裡的赫本似的。
於是冷奇就多看了兩眼。
結果,她直接一根棉籤穿過砂彈的眼子,上面還沾着碘伏了。
冷奇本來就因爲沒當成英雄而火大着呢,因爲這女的手法太重,氣的直接就開始罵了:“操/你媽的,學過護理嗎,你爲什麼不乾脆給老子捅一刀?”
“同志,你的耳朵化膿的厲害,我要不徹底消炎,你別看小小一點傷口,但很有可能會因此而全身血液感染,死於敗血病。我們礦區有位同志,就是這樣死的。”
“老子在越南戰場上槍子兒都吞過。”冷奇說着,一把撕開衣服給安娜展示着自己的傷口:“老子不是怕疼,只想說,你根本就不懂得護理,給老子滾。”
安娜眼看離婚在即,而如今離婚,很可能現在基地這套房子都不屬於她了,她還得搬到學校宿舍去住。
不過這都是小事。
她只是想不通,丈夫是怎麼跟自己的妹妹走到一塊兒去的。
他們在上海約會,正兒八經談戀愛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們之間還有一個她,是肖琛的妻子,是安琳的姐姐。
冷奇的傷口不算大,但消炎必須徹底嘛,安娜性格平和,只是聽說丈夫要跟妹妹結婚,這種打擊對她來說實在太大了,一不小心,蘸的不是碘伏,而是酒精,對着傷口就擦過去了。
說自己不疼的冷奇給疼的,本來是想揮手把安娜給搡開來着,結果沒想到下手有點重,一把就把安娜給推翻在地上了。
這下可好,哐啷一聲,安娜倒在書桌上,連帶着鑷子酒精,一大堆的東西全砸了。
“冷叔叔,你爲什麼打我安娜阿姨,你在這樣我可是會還手的呀?”二蛋揉着眼睛,就從小臥室出來了。
“我沒事,二蛋,快進去睡覺。”安娜看二蛋一臉的正義,小內褲半垮着,小拳頭捏的緊緊兒的,本來很沮喪的,都給逗笑了。
冷奇推了一把,才發現這女人瘦的可以。
而且,她笑的時候真的,跟赫本特別像。
男人總是不打女人的嘛,他說:“哎你沒事兒吧?”
安娜的手掌碰到剪刀上,拉破了好大一塊,掌心冒着血呢,幾把纏上了,搖頭說:“我沒事兒,來,我幫你處理傷口吧。”
“貴姓?”
“安。”
“小安同志,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但是你媽是不是死的太早,沒教過你學禮貌,要知道,操/你媽可以,別人的媽,不能隨便給你操的。”
冷奇他媽是紅巖老地主家的閨女,年青的時候可是洋學生,漂亮溫柔又大方的,當然了,在冷奇的心目中,那纔是真正聖潔的阿瓦爾古麗,給個女同志這麼罵了,怎麼行?
這邊安娜正在穿針引線呢,他一把凳子就提起來了:“你他媽罵誰呢?”
綿線把他耳朵上的傷口直接給拉穿了,安娜擡起頭來,咬着牙一字一頓:“誰一口一個操他媽的,我罵的就是誰。”
哐啷一聲,她把針一扔,轉身就走。
半個月後,肖琛坐着上海直達地窩堡機場的飛機,由安琳陪伴着,到烏魯。
有兩年未見,他穿着一套筆挺的,裁剪非常時髦的西裝,和漂亮,年青又溫柔,還帶着點兒怯懦的安琳手挽着手,在烏魯民政局門口跟安娜匯合的。
當初嘻皮笑臉的帥小火,現在也長成個三十出頭,成熟穩重的,真正的男人了。聽說他現在是上海汽車場的銷售經理,這還是個泊來職位,總之,管銷售嘛。
小汽車可是個稀罕東西,二十年搞基建,路全國多着呢,現在唯一着急的是沒有小汽車。
共和國32個省市,哪個地方不是拿着供應票常駐上海,想辦法要通過銷售經理搞一臺上海牌小汽車出來,所以肖琛現在肥着呢。
就扯離婚證的時候,他和安琳的手都沒有分開過。
原本,民政局看夫妻離婚,總還會走個程序,勸解一下,讓回去彼此想一想啊,看婚姻能不能再繼續啊什麼的。
但民政局的同志一看這麼一行三個人,直接連程序都沒走就給安娜扯證兒了。
拿證的時候,民政局的女同志還安慰安娜:“那破鞋是你妹吧,小安同志我跟你說,這種男人要不得,寧可一個人過,也甭要這種連窩邊草都吃的男人,看着可真叫人噁心。”
“好。”安娜笑了笑,出來找個小攤子就着半瓶二鍋頭擼了幾串羊肉串,拿肖琛補貼給自己的三百塊錢在烏魯國營大商店買了兩件好衣裳,就又回基地了。
一年又一年,日子過的那叫一個飛快啊,轉眼已經是75年的年底啦,在邊疆,雖然說有風沙,有狼嚎。
可夏天有大沙棗樹可趁蔭涼,冬天有大烤箱可以烤整條的羊腿,日子一天天的,那叫一個有滋有味兒。
“把錢存到信用社,再貸款給農戶,你現在是農村信用社最大的股東?”聶工冒着大雪進了門,就甩着封掛號信進門了。
郵局寄來的掛號信,裡面是陳小姐這個月的利息清單。
陳小姐正在烤肥肥的烤全羊呢。
現在林場里人多,養的羊也多,45天就出欄的羊羔子,吃的時候真是不忍心啊,但一整隻的,把香葉和各類調和塞進肚子裡,再熬一大鍋的糖色。
陳小姐這不忙着在給幾個孩子做衣服嘛,忙會兒,過去刷一回糖色,忙一會兒,再刷點兒,而且火牆裡燃的全是最好的木頭,不一陣子,滿屋子都是一股子的濃香味兒啦。
“可不,我的款全貸出去了,信用社幫我收利息,光利息,每個月就有六十塊呢,聶工,我終於收入比你高啦。”陳小姐說。
院子裡咯吱咯吱的腳步聲,門砰一把被推開,進來的是三蛋兒:“媽媽,好香啊,烤全羊熟了嗎,我現在就想吃。”
長骨子的孩子們,看見啥都覺得餓啊。
“我剛嘗過啦,烤乳羊不好吃啊,要不咱把三蛋烤了吧,看起來肥嫩嫩的,估計會很好吃呢。”陳麗娜打趣說。
三蛋啊的一聲,愣了半天才發現媽媽是跟自己開玩笑呢。
“你要把小蛋蛋烤了,毛紡廠開業的時候,誰去幫你拎包包呢。媽媽,人家賀叔叔會專程給包小姐拎包包哦,而且,包小姐不是要做紡織廠的書記嗎,你纔是廠長喲,沒有我,你比不過她的呀。”
一個二個,就會拍馬屁。
陳麗娜回頭看了聶工一眼。
聶工笑着搖頭:“陳小姐,我明天得去北京給總理彙報工作,今晚得連夜準備資料,你甭想我陪你去參加什麼飯局,那是不可能的。”
毛紡廠終於建起來了,可是,據傳聞,從紅巖軍區歌舞團退下來的包曼麗同志會做書記,而陳麗娜,則只是廠長。
這不,礦區的領導要毛紡廠的領導班子見個面,就在今晚。
聶工一看陳小姐的眼神,隱隱就嗅到了一股危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