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書記,看看照片吧,照的怎麼樣?“頭髮花白的靳師掏出大沓照片來,遞給了陳麗娜:“你給我挑的這幾個孩子吧,鏡頭感太好了,尤其劉小紅,臉蛋小,鏡頭表現力強,你就真的不考慮一下,送她上個電影學校啥的,這姑娘要拍在大熒幕上,真的楊麗坤和黃婉秋,也沒她的鏡頭感強。靳師在廚房裡,跟陳麗娜誇呢。
陳麗娜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廚房裡還咕嘟嘟的,大鍋小竈上全燉着東西呢,她洗了把手,就來看照片了
“這真是我家小紅,拍照片上可真漂亮,話說小紅,你想拍電影嗎?陳麗娜就問。
劉小紅搖頭:“不想,我要考清華。”
“有志氣,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清華可不好考。靳師笑着
郭濱掃了一圈桌上的菜,心裡暗暗豎着大拇指,也來看照片了:“你看,孩子們在胡楊林裡讀書,在農場裡勞動,在沙灘上野炊,在棗林裡摘棗子,這一張張,估計登到報紙上,那要轟動全國的。
陳麗娜要的,可不就是這種效果。
“不錯,我們廠呀,也在加班加點的生產衣服,我估計今年我們的營業額,至少能上十二萬。”陳麗娜說。
她爲了歡迎郭濱和靳師,這不聶衛民還帶了倆同學來嘛,確實是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黃燜羊肉,紅燒大公雞,那是主菜,火牆裡還烤着兩條羊腿呢。
廚房裡,洗了幾大籃子的青菜,那不聶衛民想吃小甜菜嘛,帶着根子的小甜菜苗子,綠油油的,下鍋只要一滑拉,炒到斷生就可以盛盤了。
還有農場一直銷量最好的大甜椒,肉足還不辣,跟幾片五花肉一炒,那叫一個香,夾着饅頭,二蛋能吃三個。
而高小冰呢,可憐孩子,從小到大幾乎沒吃過家裡做的飯,進門就問:“陳阿姨,今天有面嗎,我特想吃你做的面。”
“有,等菜上齊了,我給你們拉麪吃。”陳麗娜說。
菜一炒好,讓劉小紅和高小冰兩個幫忙擺上桌子,陳麗娜自己並不拉麪,她讓劉小紅替她把面全拉成競寬的白皮面拌菜吃,提着燒火棍子就出來了。
有人在,不教子。
家裡來了客人,不好當着客人的面打兒子嘛,但是今天二蛋和三蛋兩個犯的錯誤,可是自打陳麗娜來到礦區之後,都沒有發生過的。
是這樣的。
鄧淳呢,想帶妹妺一起岀去玩,哄的妺妺一愣一愣的。
三蛋不肯,鄧淳于是把他給揍了,是真給揍的鼻青臉腫。
三蛋捱了揍,當然不開心啊。
而且,鄧淳纔來幾天啊,不但哄着二蛋撿人的煙屁抽,倆人學大人一樣蹲牆跟裡噴雲吐霧的,還把自己給揍了,這還了
而且,二蛋不是傻嘛,給鄧淳一勾,倆人就跑出去服裝廠,跑國營商店啊,鴿子市啊,四處閒逛去了,晃了一下午,花完兩塊一毛錢,纔回來。
三蛋雖然打架力氣不夠,人也膽子小,但是吧,他腦子好使喚啊。
那不李明成和賀軍強倆,也在服裝廠幫忙搬紗嘛。
搬完了紗,傍晚的時候一人掙了三毛錢,準備要回家呢,李明成就發現,自己最心愛的吉它的絃斷了。
要知道,整個礦區,就數李明成最愛唱歌,也有一把吉它
而李明成的這把吉它,花了三百多塊錢,可是他繼父胡軒昂送給他的。
李明成幼年喪父,母親談過好多對象,但是吧,那些男人都視他如眼中釘,或者說一根撥不去的倒刺,李明成對此也挺坦然的,畢竟媽媽的再婚和幸福,比什麼都重要。
就算跟着媽媽到了礦區以後,他也很小心的,儘量不出現在胡軒昂的面前,把自己活的跟個隱形人似的。
胡軒昂突然送他一把吉它,還跟他說,小夥子歌唱的非常好,往後說不定能成個歌手呢。
從小就沒有父愛的李明成,從這把吉它上感受到了來自父親的溫暖,一直特別珍惜吉它,走哪都揹着,給人弄斷了弦,那還了得?
所以,他一問三蛋,聽說二蛋和鄧淳兩個曾動過他的吉它,就帶着賀軍強,倆更大的熊孩子,把鄧淳和二蛋這對熊孩子堵在牆角給暴揍了一頓。
二蛋給李明成揍完,氣的準備要揍賀軍強呢,這時候鄧淳說話了,他說:二哥,你怎麼這麼笨啊,中午咱們纔打了聶衛疆,他肯定是因爲恨咱們,才悄悄弄壞了李明成的吉它,讓李明成來揍咱們的。
二蛋一想也對哦,這時候,鄧淳說:“打他。
二蛋雖然捨不得打,但是鄧淳揍三蛋的時候,他也沒拉架
等有人告訴陳麗娜,說她家三個孩子在打架,陳麗娜趕來的時候,二蛋鼻青臉腫,鄧淳和三蛋兩個正抱在一起互扯着呢
妹妹不停的說:“趕走這個壞哥哥,趕走這個壞哥哥。她抓了些土坷拉,也往鄧淳的身上砸呢。
帶回家,三個一起罰站倆小時
三蛋沒事兒,一會兒有妹妹喂的蜂蜜水,一會兒還有妹妹顆顆摘來的葡萄吃,叛徒聶衛國吧,因爲模樣兒熊熊的,太可憐了,妹妹偶樂也給他喂一顆葡萄。
唯有鄧淳,從太陽高照站了個天黑,又渴又餓,聞着屋子裡的香氣,飢腸轆轆的,還連口涼水都沒得喝呢。
媽,親媽,真的是三蛋挑撥離間,讓我倆被李明成揍了我倆才揍他的。鄧淳可會告狀了,那張嘴甜的呀,就跟抹了蜜似的
畢竟這個是替鄧東崖教養的,陳麗娜不好先收拾他,提着燒火棍子往二蛋屁股上狠抽了兩下,指着他的鼻子說:“我向來最討厭的,就是打兄弟的人,有能耐你怎麼不去抓油耗子,你打你兄弟?
二蛋看了鼻青臉腫的三蛋一眼,說實話,從小他背身上的弟弟,在學校裡從來沒有捱過打的弟弟,這一回還是頭一次挨
想想三蛋小時候,就有顆糖,也會跟他分一半兒。
再看現在,三蛋一幅惡狠狠的樣子盯着他,二蛋的眼睛就紅了。
而且,他一看三蛋,三蛋就說了一句,特別特別讓他難過的話:“聶衛國,你們打架的時候,不小心打到妹妹了,她鼻子都給打腫了,剛纔她還給你喂葡萄呢,我就問你,你有臉吃嗎
陳麗娜再抽三蛋兩燒火棍子:“李明成的吉它是你弄壞的吧,你知不知道一把吉它值多少錢,你自己打不過人,就引外人來打兄弟,聶衛疆,看看你二哥的腦袋,他給人打了,你高興嗎,那是你哥,他給人揍了你臉上光彩的很嗎?
李明成和賀軍強兩個圍着二蛋揍的時候,三蛋確實不高興自己的兄弟給別人打,能高興嗎。
但他討厭的是鄧淳,鄧淳捱打,他就高興。
“我不要鄧淳,馬上把他趕走。
“你不要管鄧淳,他的問題我呆會兒自然會跟他說,你們倆給我站這兒好好反省。
鄧淳嘛,在上海的時候就是混社會的,那屬於是,親媽躺到棺材裡都不掉淚的那種,到這會兒了,還想着挑拔離間呢親媽,三蛋這孩子真得教育,不然將來他會走上邪路的呀他。
“鄧淳,你想吃我的燒火棍子嗎?陳麗娜反問。
鄧淳把屁股都撅起來了:“只要能讓親媽不生氣,您隨便打
“我不打你,但我跟你爸可是簽了生死契的,我告訴你,你就死在這礦區,你爸都不會追究我的責任,現在,我讓我倆兒子陪你站着,站到你啥時候發現我不是你親媽了,不油嘴滑舌了,剩下的咱們再說。說着,陳麗娜抱起妹妹,就回家了。
家裡,其樂融融的大餐正吃着呢。
吃完了飯,郭濱和聶工又聊了一會兒,聊目前全國石油業除之不盡,以及盜油手段越來越高級的油耗子,聊油霸蘇向東揣測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聊了會兒,這倆人就該走了,而高小冰呢,則由他們帶回礦區,帶到賀蘭山家去。
郭濱聽說自己多了個只有幾個月的小表兄,一想就笑,笑的止不住,今晚決定把從北京帶來的奶粉,麥乳精,餅乾,還有好幾筆田晉的稿費,拿着去探望他呢。
聶工把賓朋送走,回來的路上,就聽見後面的小樹林子裡有人在嚎呢。
那哀傷的聲音,叫親媽的聲音,一聽就是那個小小年紀就虛僞又滑頭的鄧淳。
“好歹也是大領導的兒子,你給人放樹林子裡罰站,行嗎?
“犯了錯,現在我不罰,將來就得坐牢,我就罰他了,怎麼不行?陳麗娜說着,自己端了一碗拉條子,拌了些菜,跟妹妹倆你一口,我一口的就吃上了
這不轉眼就天黑了,聶衛民和劉小紅倆人在廚房裡洗碗呢
陳麗娜忙了一天了,這會兒躺到自家的大炕上,把妹妹放到自己身上,跟她倆人聊天兒呢。
你甭看妹妹小,說話那是一套一套的,比起現在已經長大總在惹人生氣的三兄弟,可好玩的不得了。
“冷令爸爸家的弟弟就像一隻小兔子,好玩。妹妹說
陳麗娜於是問:“那你喜歡他嗎?
“喜歡。妺妹說着就揭起了媽媽的衣服,嘴巴在她肚皮上親着:“媽媽,你也給我生個弟弟,好嗎?
“不好,不過你爲啥願意回家了呀,你可以去照顧小寶寶啊白白胖胖的。”陳麗娜於是問。
“因爲冷爸爸只能照顧一個寶寶,而我也是一個寶寶呀。妹妹說的可認真了。
“媽,你原來也沒發過這麼大火兒啊,這都晚上十點了,你真不給鄧淳他們飯吃嗎?”聶衛民進來問
陳麗娜還沒說話呢,妹妹說:“不給,餓死他。那神情,居然跟冷奇一模一樣。
“你是爲了礦區的發展,才主動接納的鄧淳,想要幫鄧伯伯教育他的呀媽媽,你不給他飯吃,他一封信寫到上海,鄧伯伯生氣了,對你有意見了,那上海汽車廠的分廠不設在咱們礦區了怎麼辦?
“鄧東崖高不高興,那是其次。聶衛民,你沒發現嗎,他一來,二蛋和三蛋就反目成仇,還打架了,這證明,你們兄弟很不團結。鄧淳那傢伙必須得教育,而我呢,想讓二蛋和三蛋團結起來,你說怎麼辦纔好?”
孩子的世界,尤其是像他們這種,十四五歲少年的世界,跟成人是不一樣的,身爲一個成人,陳麗娜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讓聶家兄弟團結起來。
旦她直覺,聶衛民應該有這樣的辦法。
“這有什麼難,過兩天我保證他們就團結起來,你看我的就好。“聶衛民說。
那不妹妹在炕上玩呢,媽媽躺着呢嘛,聶衛民身子一竄,也躺炕上了:“媽
昨天晚上睡吉普車上,聶衛民做夢,還夢到這個媽媽剛來的時候,中間隔着他們三兄弟,跟爸爸吵架的那些事兒了。
沒事,就叫您一聲。”衛民說
劉小紅洗完了碗,聽陳麗娜要留她,啥也沒說,就答應了
她主要是看小姨家的葡萄全掛繁嘟嚕了,眼看都要壞了,還忙的沒顧上放晾房裡放,今晚準備加個班,幫陳麗娜把葡萄
全掛晾房裡去,曬葡萄乾兒嘛。
結果她正摘着葡萄呢,聶衛民喊她了:“王思甜,進來一下
劉小紅還是頭一回進小姨父的書房。
書櫃巴經很舊了,擦的乾乾淨淨的窗臺上擺滿了儀器,案頭摞着的,全是一些像她們這些學生們求之若渴,但沒處買的英文雜誌,以及來自硅谷、中東,全世界各個石油主產區的報紙
聶工就在桌子後面坐着呢,聶衛民呢,在他爸桌子上坐着呢,陳麗娜跟妹妹倆在那張彈簧牀上,這不都是一頭霧水的,給聶衛民叫進來的嘛。
都不知道他腦袋裡賣的什麼藥,也不知道他興師動從的把大家叫進他爸的書房,究竟想幹個啥。
“爸,那個蘇向東想搞你。“聶衛民攤了攤手,如是說。
聶博釗似乎早猜到有其事一般,目光中還帶着些欣賞。
跟兒子四目相對,他面帶三分笑,還有七分嚴厲:“好小子你從哪發現的,說來給爸聽。”
聶衛民旋即臉又紅了,當然,心大概還有點兒撲通通的跳
怕自己講不明白,聶衛民把他爸的速記本轉了過來,扭開鋼筆給他爸畫着。
“他通過尤布,控制了陳甜甜,而通過甜甜,打探我和王思甜的關係,然後,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他想通過王思甜策劃
場事件,逼我退學,讓我跟你反目,然後,再把我招安,拉攏入他的隊伍,你覺得,我猜的對嗎?”
“不可能啊衛民,甜甜現在在服裝廠,辦公室裡最得力的個,你說她跟尤布往來,沒可能,再說,甜甜看着,也不像是個給人控制了的樣子。陳麗娜說。
聶衛民掏了本《水滸》的連環畫出來:“媽,控制一個人,很多時候並不是捆她的手和腳,只要奴役她的思想就夠了。”
陳麗娜拿過來翻了翻:“你甭跟我說,蘇向東就是個畫連環
“他不畫連環畫,但他用這種連環畫,控制男人,奴役女性對於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油耗子來說,能有什麼比《水滸》中的兄弟結義還叫他們熱血澎湃,又還能有什麼,能比《水滸》裡的女人,下場更悽慘?”
陳麗娜四大名著,獨獨不曾讀完《水滸》,就是因爲覺得裡面的女性未免被物化。
而諸如潘金蓮,閻婆惜,潘巧雲,尤其是潘巧雲,最後居然給開膛剖肚了。
陳麗娜是個現代的,思想獨立的女性,明白社會制度纔是悲哀的根源。
旦陳甜甜沒讀過書,所以她不懂,她看過連環畫,就會以爲,淫/蕩的,不貞的,不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嫁根扁擔揹着走的女人,就活該被殺。
這纔是最高級別的洗腦啊。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蘇向東,是個有文化的流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