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陳麗娜是跟陳自立,以及礦區車管所的人打過招呼的
專門還把鄧淳的照片給他們看過,也就是說,無論是誰,要看見鄧淳搭車,都不準拉。
畢竟她也清楚,這小傢伙必跑無疑。
但是誰能想到,人家給自己繫個花頭巾,再穿個小解放裝,就把自己打扮成個姑娘了呢。
這下倒好,不過一個轉身的功夫,鄧淳就跑的沒影兒了。
到了礦區之後,鄧淳直奔火車站:“阿姨,買張到上海的火車
“多大的小屁孩兒,你大人呢?”
“站票都沒有,早賣完了,過幾天再來吧。
就這樣,鄧淳給從火車站趕出來了。
他畢竟9歲了,在讀三年級,懂的事情還是很多的,這不,就又跑到長途汽車站去,買汽車票,一程程的轉,總有一天他也能回上海嘛
“汽車票?早賣完啦小姑娘,你明天零晨四點來排隊吧,能買到10月7號的票。”長途汽車站的售票員說。
鄧淳把花頭巾往下拉了拉,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馬上就是十一國慶了,很多單位都要放假,而烏瑪依是個移民城市,太多的人要藉着這個假期探親訪友。
汽車火車,但凡有輪胎的票,那都賣的光光的
這不眼看天就黑了嘛,路上全是要回家做飯的行人,就永遠大鐵門緊閉的油田中學的大門也開了。
十一,油田中學那些學習機器,一羣書呆子也給放出來了
走在街上,這地方可不比上海啊,到處都是擺小攤兒的啊買吃的的啊,偶爾有一家鋪子開着門,還是賣菜賣肉的。
鄧淳轉了一圈,坐到石油廣場的大臺階上,從兜裡掏了個蘋果出來啃着
唉,早知道會這麼餓,還買不到票,應該要帶點饃的。
陳麗娜烙的油餅子,鬆鬆軟軟的,可香可香了。
正啃着蘋果,那不看遠處兩個黑褲子,綠上衣,大檐帽的公安笑着,正步走了過來,鄧淳趕緊躲到了草叢裡。
聶衛民不剛放學,高小冰纏着他呢:“聶衛民,十一放假,你要去哪玩呀。
“你管不着。聶衛民快速往前走着。
高小冰說:“我爸我媽要帶我去大連看海,看我小姑,說了你可別羨慕啊,她說啊,會給我看《大白鯊》,風靡世界的恐怖片,鯊魚吃人的故事哦。你要現在求我,我就把錄相帶拿回來
,放給你看。
她個頭要矮一點,頭髮也是剪的圓圓的,就說:“求我
聶衛民看他爸的雜誌上介紹過那部電影,據說特別恐怖,而小年青們呢,最喜歡的不是刺激,恐怖,男孩子嘛,大多數對於魚,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熱愛。
所以,聶衛民心裡其實想看的要死。
但是吧,他就是不喜歡高小冰總是要自己求她的樣子。
“不喜歡,你自己去看吧。聶衛民說完,看左右沒人嘛,忍不住拿手比劃槍:“你們小姑娘才喜歡看電影,我們都是上手的嗶
他這個十一要去抓大油霸,心情激動又澎湃啊。
他跟劉小紅兩個,正好也是在石油廣場來搭車的。市中心嘛,拉人的蹦蹦車,都要經過這兒。
“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聶衛民就問說。
自打他能做自己的主之後,最近牛氣着呢,怎麼說呢,跟劉小紅說話,就是大人們跟家屬說話的語調。
“現在農場搞承包制了,我媽承包了好大一片棉田呢,十要摘棉花,去不了。”劉小紅說。
雖然武裝部的官兵到了十一前後,還是要集體組織到農場墒棉花,但農場工人們的任務,還是極其繁重的。
劉小紅那是摘棉好手,一天要摘三十斤棉花的。
當初的勞動標兵賀蘭山聽了,估計也要幹拜下風。
聶衛民心裡挺生氣的,但是呢,媽媽什麼事都願意幫他幹就是不肯把劉小紅接回家來。
好吧,他無法理解陳麗娜對於陳麗麗的感情,心裡隱隱的,就總覺得,陳麗娜是爲了把劉小紅給王家做個小勞工,才放在農場的。
那不,蹦蹦車來了嘛。
劉小紅一直拒不肯和聶衛民坐一班,他也就沒上,等下班
“你不會覺得,小姨是爲了把咱倆分開,才一直故意把我放農場的吧?劉小紅在最後排着隊呢,就跟聶衛民說。
聶衛民心裡覺得是,陳麗娜肯定是怕他早戀,纔不惜把劉小紅放在農場,當個小勞工。不過基於對媽媽的尊重,沒說出來而已。
“你不懂,她給我的是自由和民主,我喜歡我們農場,我也覺得在農場生活比在別的地方好得多。倒是你,要去哈密,路上小心點,照顧好小的幾個。”
聶衛民看她上車了,揮了揮手,蹦蹦車冒着黃煙,就蹦遠
“哥,哥。遠遠的,聽見三蛋喊呢,聶衛民回頭一看,三蛋站在馬路對面,正在向他招手。
“你們怎麼在礦區?
“媽媽讓你去趟公安局,就說鄧淳走丟了,讓公安局的人給
幫忙找一找。”三蛋說。
陳麗娜搖下車窗,說:“鄧淳穿着我的衣服跑的,你就跟你於叔叔說,小花頭巾,還有我平常出灰的時候穿的那件老棉襖,就你係着大腰帶穿過的那件,你畫張圖給他,讓他趕緊,滿礦區的找。”
事實上鄧淳離的並不遠,但是看見陳麗娜着急成那樣,他心裡不知道爲什麼,還有點兒幸災樂禍,心說,哼,我要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街上人越來越少了,吃了一個蘋果的鄧淳還是飢腸轆轆,個人在街上游蕩着,眼看天越來越黑,礦區的街頭又不比上海街頭那麼熱鬧,這時候已經零星的,幾乎沒人啦。
終於,他停在一家烤羊肉串的門口,就流起了口水。
“老闆,烤一個餅,再加一份羊肉串。他於是說。
因爲花頭巾和小解放裝,烤羊肉的以爲他是個小女孩,而且呢,鄧淳只偷了三十塊錢,就給了這烤羊肉串的一張。
對方拿了錢,並不給他找錢,烤好了,猛塞他幾大串羊肉餅遞給他了。
“叔叔,我的錢呢?”
什麼錢,你拿錢買餅,餅我不是給你了?”
“要找錢。”鄧淳怯兮兮的說。
對方啥話也沒說,拿起旁邊割肉的小刀刀,刷的一飛,就飛烤餅上了。
鄧淳給嚇壞了,但還是伸出手來,很強硬的說:“那錢可是我要回上海,找我媽媽的。
“你媽死了嗎??“對方說。
鄧淳已經開始哭了:“嗯。”
“沒媽的娃兒貼牆跟,你看你那點求出息,錢給你,趕緊滾
鄧淳拿到了錢,抹着淚正要走呢,突然又回頭,止不住嗷嗷哭着:“哥哥,我明天就想搭火車,買不到票咋辦?
烤羊肉串的給這委屈的,又瘦弱的孩子居然感動到,流下了屬於鱷魚的眼淚:“去烏市酒吧你,給尤布二十塊錢,啥火車他都能把你送上去,一看你就沒媽,那慫樣子
好,謝謝哥哥。鄧淳終於又鼓起勇氣了,抹着眼淚,手裡緊揣着錢,自覺離媽媽又近了一步,而且跑了半天,出了幾身汗,燒也退了,走路也有力氣了。
現在的酒吧,門口都有人看着門呢,一般人要進去,得買
鄧淳以爲這是上海呢,裡面有一羣跟他一樣,專門扎車胎,放氣門芯兒,偷了輻條賣掉換冰棍兒吃的小壞蛋在裡頭門心思就往裡衝。
“哪來的小姑娘啊,來找你爸的嗎?給人拎住了。
“哥哥們,我來找尤布?”鄧淳于是說。
看門,管賣票的把鄧淳的頭巾一摘,說:大哥,這小子白皮嫩肉的,是個小學生。
“不願意做作業,逃出來的吧?”對方直接飛起一腳,就把鄧淳給踹遠了:“滾遠點兒,公安一晚上查三趟,嗅着未成年人的氣息就逮我們蹲號子,你可不要給我們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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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淳抹了把臉,趴地上趴了會兒,起來揹着自己的旅行包就在酒吧的門上站着。
整個城市到了這會兒,陸陸續續的都已經關燈了。
正好酒吧的老闆,尤布的哥哥庫爾經過,見門口坐了一小孩子兒,皺起眉頭就問:“怎麼回事,你們不知道酒吧不準要未成年人嗎,是嫌於東海還沒把咱們查夠嗎你們?”
說他們黑,笑話,於東海更黑。
三天兩頭,藉着各種名目查酒吧,有的時候還進來喝兩杯
秒跟他們稱兄道弟叫大哥,下一秒就進來逮人頭,誰說過的什麼話他全都記得,都知道。
要不是有蘇向東那麼一個大油霸教大家知識,教大家怎麼在法律的邊緣試探,他們早給公安全滅光了。
這時候酒吧門上來個小學生,怎麼就那麼像是,公安搞的詭計呢。
“放幾條狗,把他扯遠點,別叫他防礙咱們,叫公安再找咱們的麻煩。”
幾個手下這不就,轉身從後院把兇惡的大狼狗牽出來,準備要放出來嚇唬鄧淳呢。
鄧淳一看見狗,嚇的腿都軟了。但整個礦區都滅燈了,他無處可去,腿一軟,坐在地上就開始大哭
恰好這時候,路邊飛奔過一輛吉普車,上面衝下個女人來飛奔着就吼開了:“庫爾,你他媽敢放狗咬我兒子?
“陳書記,這不是你兒子啊。庫爾趕忙命人把狗給牽回來
陳麗娜一把把腿發軟的鄧淳抱了起來,指着庫爾的鼻子說你不要以爲你乾的那些事兒礦區的領導不知道,偷油就算了,這麼小的孩子,你讓狗咬他,明天我估計得從垃圾堆裡找他的骨頭吧?
“孩子半夜就不能放岀來,陳書記,我說對不起,但你也做的不地道。”
“一個城市,是人生活的,人就能走能動,憑啥孩子晚上不能出來,是不是因爲你專門吃他們的肉呢我問你?”陳麗娜一幅要吃人的樣子
庫爾不好惹麻煩,指個事兒轉身就躲。
陳麗娜藉着車頭的燈光,從臉到手到腳整個兒看了一遍,也是看鄧淳通身都還全着呢,就吻他額頭上了:“天啦,還好你沒受傷,不然我跟你爸咋交待?”
鄧淳摟着陳麗娜的脖子,放都不敢放。
“鄧淳,坐後面去,我要開車。她於是說。
鄧淳搖頭:“我不要,狗咬我。
“有我在,狗咬不了你,趕緊坐後面去。她說。
三蛋也把鄧淳從陳麗娜的身上拽不下來,還是妹妹拽了一
把,他纔下來了。
“鄧淳哥哥真像條流浪狗啊。妺妺嘆了口氣,就說
這下,鄧淳徹底戒掉他剛來時的那股子浮誇風,但是,他也抱起雙臂,躲在角落裡,就用一臉的不爽和生人勿近,把自己給保護起來了。
從公安局又找了半天,說明情況,把聶衛民撿了回來。
回到家,聶工加班還沒回來呢,倒是二蛋,從礦區請教完李明成再回家,吉它彈的已經順手多啦。
這麼大晚上的,做別的飯當然不現實。
那不隔壁甜甜家正在蒸包子,羊肉胡蘿蔔餡兒的,礦區人飯量大,蒸包子也蒸得多,一屜屜的,全是大籠往外蒸呢。
陳麗娜端着自家的醋和醬油,辣子油,給王姐拿了兩件自家服裝廠剛做出來的衣服,就到隔壁了。
王姐原來胖,現在瘦下來了,穿上白底紅花兒的襯衣,以及陳麗娜特別改良過,兩顆釦子,雖然土氣,但是更適合現在人們審美的西裝外套給她套上,就問:“怎麼樣,漂亮不?”
看了半天鏡子裡的自己,王姐說:“漂亮,穿着跟電影演員似的,就有一點可惜,我是個天天勞動的,穿着這個下地,怕不合適。”
“馬上咱們礦區就要開電影院啦,到時候天天放電影,而且還全是好片子,這種衣服,是穿着看電影的。”
“去看個電影,還需要換個衣服?”
孩子們狼吞虎嚥着,大人在裡面換衣服呢。
“怎麼不需要,尤其看電影,除了看電影本身,就是去曬衣服的,看誰的衣服比誰的更漂亮,這個呀,叫儀式感。陳麗娜說
二蛋見鄧淳一直不吃,抓過一隻大包子,往裡面灌了辣椒油和蒜泥,就遞過來了:“吃呀,你爲啥不吃?
鄧淳本來不想吃了,但抗拒不了羊肉胡蘿蔔包子那股誘人的香味,再加上飢腸轆轆的,還是咬了一大口。
離家岀走的孩子最怕的,就是家人的責罵,嬉落,以及那種,認定他永遠都不可能再變好的,冷漠與不屑。
鄧淳在上海,離家出走過不止十次,也習慣了一回家,繼母就抱着雙臂,冷冷的看着他。妹妹還會啐他,而爸爸呢,經常給他氣到胃痛,痛到難過的時候,鄧淳甚至見爸爸在衛生間,用頭撞着牆哭。
所以,他回來的時候,就準備好聶家三兄弟一起羞辱自己
結果,二蛋給他遞包子,三蛋笑眯眯的看着他,看了很久,跑廚房,給他端了一碗熬的粘粘的,小米粥。
“喝吧。三蛋說:你想回家找媽媽,這是好事兒,但先吃飽了再說,好不好?”
“兄弟嘛,下次真要走,也叫上我。二蛋呼嚕了一口粥,也說
鄧淳給委屈的,兩滴淚就掉粥碗裡了。
聶工最近忙着加班,腦子裡全是向計算機發送指令,這不,他發現似乎女孩子記指令,要比男孩子容易得多,原本實驗室裡只有倆女生,就給幾所重點大學了個函,讓那些校長們給他物色幾個,願意到礦區來艱苦奮鬥的女生來。
他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夜裡兩點了
摸黑進了屋,聶工間着味道有點臭臭的,沒發現是怎麼回事,摸黑先往炕上摸了一把,以爲是陳小姐嘛,低頭就吻了下去
聶衛民直接翻起來了:“爸,你好惡心。
聶工給嚇的:“你媽呢?”
我媽說我們四個睡小炕太擠,往後大炕屬於我們啦,趕緊去那邊睡吧,嗷,你的口水。
聶工給兒子嫌棄了,頗鬱悶的進了小臥,果然,陳麗娜到現在還沒睡,正坐在炕上給孩子們收拾出行時要穿的衣服呢。
見聶工進來了,她就說:“聶工,我仔細觀察了一陣子,就發現衛疆怎麼滴,都要比鄧淳手狠一點,那你說,上輩子我怎麼就死了呢,我死,是鄧淳乾的吧。我要死了,衛疆肯定也活不下去,那就證明,肯定也是鄧淳把衛疆給弄沒了,我越想吧就越想不通啊,你真是的,一時糊塗,害了我,估計也害了衛
你真這麼覺得?聶工在這個時候,就會變成一根杏樹叉
親了親正在熟睡的小衛星,他說:“鄧淳呀,是杏樹叉子送衛疆的一把槍,那把槍,可以用來對付別人,當然,也可以幫聶衛疆,結束他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