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傾面容沉靜,聽到這話並未動怒。
姜瀾倒是笑了笑道,“顛倒是非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傢伙盜走了三大守護者家族的共同聖物三聖煉心丹,澹臺傾頂多只是將之截胡奪走罷了。”
“相比之下,赫連文似乎也並不顯得光正。”
“男歡女愛,原本就講究一個你情我願,這種不情願的事情,非得分個對錯出來,倒不如說是赫連世家和澹臺世家的錯。”
赫連文冷聲道,“任你巧舌如簧,舌綻蓮花,也無法抹除澹臺傾這賤人的惡毒狠辣。”
“不,我並沒有爲她辯解洗白,我只是想說,你和她一樣也都不是什麼好人。只是師伯既然要維護你赫連文,那這個面子我肯定是要給的。”姜瀾淡淡地笑着。
黑袍身影似乎透過兜帽在看着他,想知道他有何底氣說出這番話。
“若我要強行帶走他,你莫非還要阻攔不成?”他淡漠道。
“師伯不敢以真身相見,想必是在忌憚着什麼,你是擔心我父親留有什麼後手對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如實告訴師伯,你光憑一道分身,奈何不了我,相反若是我願意,你們兩人今夜都得留在這裡。”
“若是師伯不信,可以試一試。”姜瀾淡笑道。
黑袍身影冷冷地盯着他,那宛如虛無的面孔上,似顯露出了一雙深邃的眼眸。
“我相信姜臨天有這樣的手段,你要如何才願意讓我帶他離開?”
“倒也簡單,剛纔赫連文得罪了我,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讓他接我一掌,接下之後我就放過他。”姜瀾道。
赫連文面色一變,剛纔和姜瀾的交鋒中,他就已然受了不輕的傷。
如果再接他一掌,那不死也得殘。
“師尊……”他將目光看向黑袍身影。
“可以,在我面前你就不要想着耍什麼花招。”黑袍身影並未理會他,而是答應了下來。
姜瀾一副意料之中的神色,道,“師伯儘管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會對他下殺手。”
話語落下,他之前探出的那隻手掌,再度擡了起來,輕飄飄地對着赫連文拍落而去,沒有任何煙火氣息。
但在赫連文眼中,卻好像一重又一重的浪潮碾壓而至,天上地下,每一寸虛空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可怕氣息,逃無所逃,避無可避。
只能硬着頭皮,雙手合掌,演化太極神形,橫推而去。
下一刻,他一聲慘哼,雙掌發出骨骼破碎的聲音,可怕的衝擊力震盪而去,直接將他的胸膛都壓得坍塌了下去,口中鮮血狂涌,氣息瞬間萎靡了下去。
“你剛纔那雙手傷了傾兒,那我便廢了你那雙手,讓你順便長個教訓,你若是老老實實隱姓埋名,放下仇恨,或許還能活得更久一些。”姜瀾收掌,神情平靜地道。
“姜臨天生了個好兒子,我等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遠不如你。”黑袍身影盯着姜瀾,對於他這一掌的軌跡,都感到一陣震動和驚歎。
這已然是熔鍊了諸多絕學和經驗,將之化爲己用,達到一種登峰造極的地步,可稱之爲此間宗師。
“師伯過譽了。”姜瀾隨意道。
黑袍身影點了點頭,他只是一具分身,肯定是奈何不了有衆多底牌在身的姜瀾的。
所以他也不廢話,衣袍一卷,便帶着滿臉蒼白,眼神暗藏恨意的赫連文,邁入那道門戶,瞬間消失不見。
一直不說話的澹臺傾,在看着兩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見後,才從姜瀾的懷裡掙脫出來。
“此人便是曾經太一門的聖子皇甫浩?他怎麼會淪落至如此地步?”她帶着一些驚異問道。
“得罪了相國府,便是這個下場。”姜瀾瞥了她一眼。
澹臺傾識趣地沒有多問下去,黛眉緊皺道,“赫連文拜皇甫浩爲師,有如此靠山,的確是不好對付。”
她有些遺憾,剛纔的動作沒有快點,如果在皇甫浩現身前殺了赫連文那就好了。
姜瀾不置可否道,“反正那也是你要考慮的麻煩,我答應你的事情,已經做到了,接下來,你是不是該遵守諾言了?”
澹臺傾陡然捏緊了自己的衣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不是留有後手?你既然能夠殺了赫連文,毀了皇甫浩這具分身,卻還是放他們離開。”
“你往日不是挺聰明的嗎?這個時候裝起傻來了?”姜瀾似乎是笑了一聲。
“皇甫浩應該不太可能因爲赫連文之死,報復你,因爲他忌憚你的底牌,但他可能會報復我……”澹臺傾眼眸冷了起來。
說到這裡,她又有些狐疑地看向姜瀾,難不成他真是因爲自己的緣故,才放走了兩人?
皇甫浩的本尊不知所在。
但那可是曾經和相國姜臨天爭鋒的人物,如今的實力深不可測,不知到了何種境界。
恐怕至少是在八境劫橋境渡過了四五次天劫,成爲了至強大能。
哪怕是她的那位祖父,也不一定是其對手。
一旦被其盯上,她就休想離開家族了,每日都會活在不安驚惶之中。
“在我眼中,你可比那赫連文和皇甫浩重要多了。”姜瀾看向她,微笑道。
“少拿花言巧語來糊弄我,我可不吃這套。”澹臺傾移開目光,暗自撇嘴,並不信他這話。
“那你吃哪套?”姜瀾依舊帶着微笑。
澹臺傾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我一直不相信,這世間能有男人會讓我傾心,委身於他,直到遇見了你……”
“繼續。”姜瀾饒有興趣,示意她說下去。
澹臺傾突然癡癡地看向他。
那似帶着水霧的眸子裡,有萬般風情,含羞帶怯,似豆蔻年華的少女遇到心上人,滿眼都是歡喜和愛意。
“姜郎,雖然你一開始欺負威脅、逼迫我,讓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吃你肉、喝你血,但經歷今夜一事後,我發現自己已經不受控制地開始喜歡上你了,喜歡在你身邊的安心感覺,喜歡這種被你保護的感覺……”
“赫連文那個廢物,連你的萬分之一也比不上。”
“從今往後,你能不能繼續像今夜一樣幫我、保護我……”
“我一定乖乖聽你的話,做你的女人,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她的聲音變得柔媚起來,似一汪沁在池子裡的春水,惹得人心田搖顫,生出漣漪。
“這自然沒有問題。”姜瀾面帶微笑。
“那姜郎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一個請求。”澹臺傾依舊柔媚道。
“什麼請求?你說說看。”姜瀾問道。
“你把你剛纔施展的四聖靈神通,傳授於我……”澹臺傾道。
“這可不行。”姜瀾直接拒絕。
“那你告訴我,你是如何掌控歲月之力的?”澹臺傾問道。
“生來便會。”
“我不信……”
“不信就算了。”姜瀾聳了聳肩,一臉的無所謂。
澹臺傾一改剛纔的柔媚模樣,怒聲道,“這也不肯,那也不肯,姜瀾,我澹臺傾可是要成爲女聖的人,你就這樣,還想讓我委身於你?”
“你這女人,還真是白眼狼,忘了剛纔是誰幫你?配合你的計劃?”姜瀾饒有興致地看着她,也不動怒。
“呵呵,姜瀾你忘了?我澹臺傾性格狠辣,心機陰沉,忘恩負義,沽名釣譽,這話也是你親口承認過的,莫非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嗎?白眼狼,又算的了什麼?”
“若非我現在實力不如你,我絕對會毫不猶豫,殺了你,抽你的筋、扒你的魂……”澹臺傾語氣盡是冷冽和威脅。
“你真想知道我的秘密?”
姜瀾擺了擺手,打斷了她,對於這番話更似毫不在意。
野貓一開始都是這樣的,張牙舞爪,爭強鬥狠,不僅不親近人,還容易將主人給撓傷,但只要調教一段日子,養熟了就好了。
“想。”澹臺傾目光灼灼,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和火熱。
“道不傳非人,法不傳六耳,你站那麼遠,我怎麼告訴你?”姜瀾帶着微笑看向她。
澹臺傾一臉警惕地盯着他,突然道,“我不想知道了。”
話音一落,她就要騰空化作流光離開此地。
“可你現在拒絕,已經晚了……”
姜瀾手掌探了過去,一股澎湃大力傳出,虛空模糊輕顫,瞬間如牢籠般封鎮四周。
和剛纔赫連文想要逃命時一模一樣的一幕,又再度上演,只是這一次想要掙脫的是澹臺傾。
“姜瀾……”
“你這個混蛋、人渣、狗男人……”
“唔……”她怒聲罵道,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飛向姜瀾。
夜色深沉,海風嗚咽般吹過峭壁山脈,卷裹着潮溼如霧般的氣息。
食頃,姜瀾整理了下有些褶皺的衣襟,施施然地離開了此地。
澹臺傾一臉生無可戀般地仰頭看着漆黑的天穹,最後又狠狠地望了眼姜瀾離去的方向。
“混蛋……”
她深吸口氣,眼眸冰寒至極,玉手有些輕顫地將散亂的髮髻給理順,又深吸了幾口氣,心緒才平復了下來。
片刻後,她捏碎了手中的一塊玉符,尋了一處平坦之地盤膝坐下,恢復着和赫連文交手時所受的傷勢。
隨着她運行功法,絲絲縷縷的黑霧宛若跗骨之蛆般在她腹部肌膚上縈繞,很快便順着經脈,蔓延至四肢百骸。
原本還帶着一些霞韻之色的臉蛋,轉瞬間就被一層淡淡的黑氣所籠罩。
她咳嗽一聲,一口黑血噴出,將面前的岩石都給腐蝕出一個凹坑來。
整個人的氣息,也很快地萎靡下來,一副傷勢極重的模樣。
沒過多久,夜空之下傳來破空的聲音,一道又一道的神虹自遠處快速趕至,朝着澹臺傾所在之地落來。
“小姐……”
其中一名丫鬟模樣打扮的女子,見面容被一層黑氣所籠罩的澹臺傾,頓時大驚失色,急忙迎了上來,要來攙扶她。
而其餘人手則是在周圍各處謹慎以待,提防敵人。
“小姐,您說今晚有事要外出,並吩咐我們所有人都不能跟來,但您怎麼會這副模樣?”
“是誰傷了您?”丫鬟一臉急迫關心地問道。
澹臺傾睜開眼睛,似這時才放下心來,她輕聲道,“是我的錯,都怪我,是我又一次錯信了他……”
丫鬟看着她這副模樣,心裡更是擔心,低聲道,“小姐,您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奴婢看您的嘴都有些腫了……”
澹臺傾一怔,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但半空中又放了下來,搖了搖頭道,“此事不要外傳聲張。”
說話間,她身上陣陣清光涌動,面色瞬間好看了不少,臉蛋上的異常也恢復過來,但氣息卻顯得越發萎靡。
見此一幕,丫鬟心裡又急又怒,到底是誰,害的她們心目中神女一樣的小姐如此模樣?簡直要千刀萬剮。
“先回府,後面的事情再說。”澹臺傾擺了擺手。
“是,小姐。”丫鬟不再多說什麼,攙扶着澹臺傾起來,隨後腳下騰起雲霧,帶着她離開此地。
其餘人則護送在後,一路警惕,也是快速離去。
另一邊姜瀾回到忠王府所安排的宮殿住處時,已經是快到寅時了。
他如今的實力,已經完美地遮掩自己氣息,哪怕是修爲遠超他的八境修士,都無法輕易察覺。
這一代的忠王是七境法相境的實力,府邸中的最強者也是他。
上面幾代的忠王,都在族地深處隱居修行,早已不過問忠王府的事務,儘管有這些存在坐鎮,但忠王府的底蘊,還是遠遠不及聖人世家。
姜瀾派人調查過四大王侯世家,時至如今依舊沒有出現過八境劫橋境的存在。
如果沒有姜如仙在,他完全能隨意地在四大王府穿行,不會被任何人所察覺。
當然,作爲一名合格的時間管理大師,姜瀾在返回忠王府之前,就已經用清塵術將身上的氣味給洗了幾遍,以免回頭幽兒又像幾日前那樣,聞出味來。
宮殿掩映在高牆綠瓦的深處,通過窗櫺,依稀能見其中透出來的燈火。
姜瀾在推開殿門前駐足了片刻。
他離開之前,燈火是完全熄掉的,不僅有人來過,而且那人現在還沒走。
“大晚上不休息就寢?夜襲我的寢宮,是不是得把你當刺客?”
他推殿而入,並未擡頭打量,便知道其中是何人。
姜如仙雙手交叉,疊放在腿上,一副很是嫺靜的模樣,坐在牀榻邊上。
“大晚上不休息就寢?跑去外面溜達,是私會某個女人嗎?”她聽到這話,帶着笑容問道,目光卻是緊盯着姜瀾。
“不然呢?”姜瀾隨口反問道。
姜如仙雖然沒有在人前和他碰面,但她的存在,早已是兩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姜如仙自牀榻上走了下來,然後在姜瀾身前站定,道,“我不信。”
“沒那些狐狸精的味道。”她嘴角掀起抹弧度。
姜瀾神色自若地將她推開,看了眼已經被翻開的被褥,以及有躺過痕跡的牀榻,眉頭略微一皺。
“誰讓你睡我的牀了?”
“等你回來,有些困了,便小憩了會,你應該不會介意吧?”姜如仙注意到他的目光,瑩潤如月的眸子,俏皮般地眨了眨。
“介意。”姜瀾面無表情道。
“小時候,我倆還一起睡呢,不知道是誰做噩夢,還緊緊抱着我,這會卻嫌棄我了。”姜如仙故作傷心。
“不記得了,也沒印象。”姜瀾收回了目光,面上神情依舊沒有波瀾。
“那我幫你記起來。”
姜如仙並不在意,噙着笑容,在一邊的玉桌旁坐下,纖長白皙的秀手交叉着,下巴擱在上面。
“我不需要這些無用的記憶。”
姜瀾眉頭依舊皺着,冷淡道,“趕緊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不出去。”姜如仙和他對視着,依舊好整以暇地坐着。
“你不出去,那我出去……”
姜瀾作勢就要朝殿外走去。
“別,我就坐一會,一會就離開。”
“我知道你現在不想見到我。所以我也沒讓四王告訴你我的存在,但我想你肯定猜得到我在這裡,與其這樣自欺欺人,倒不如來見見你。”
姜如仙站起身來,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眸子裡一片水霧瀲灩,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她容顏本就絕美脫俗,恍若仙子,此番故作可憐,更是宛如西子捧心,世間不論任何男子見了,都得爲之心碎憐惜。
“既然知道,那你還跟過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只會讓我更加討厭?”姜瀾卻是不爲所動,將衣袖從她手中抽了出來,依舊皺眉看着她。
“皇命在身,不敢違背。”
姜如仙伸手,晃了晃別在腰間的那塊如朕親臨的金牌。
“廢物皇帝……”姜瀾掃了一眼。
姜如仙眨巴了下眼睛,笑了起來,道,“鳳君大典當夜,你可是當着我的面,叫她君溪的,怎麼這會又成廢物皇帝了?”
“這自然是我和她夫妻之間私下的親暱稱呼。”姜瀾隨口道。
姜如仙因爲“夫妻”這二字而沉默下來。
不管怎麼說,姜瀾現在和夏皇已經是禮畢婚成、名正言順的夫妻了。
她又有何資格說三道四。
“是夫妻又如何?這也不過是靠世俗禮法約束罷了,對修行之人而言,凡俗一生,不過轉瞬,又何必牽掛在乎?而且既然能娶妻……那自然也能休妻。”姜如仙的胸前起伏了下,語氣盡量平靜,一副不將世俗禮法放在眼中的模樣。
“看來在你眼中,不論是夏皇,還是我,都不過凡俗之人?”姜瀾嘴角似掀起了抹嘲弄的弧度。
姜如仙一怔,然後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姜瀾淡淡道,“直到現在,你依舊是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我說過,不需要你的可憐和施捨,你是謫仙之資,生來便註定是仙人,你去求你的仙,那纔是你該走的路,何必來這世俗紅塵,沾染一身泥垢……”
“姜瀾……”姜如仙捂住心口,突然打斷了他。
姜瀾語氣頓住,見她這副模樣,似乎也有些惻隱不忍,也不再繼續說些什麼。
“我知道你現在恨我,怨我,討厭我,不想見到我,但我從來對你都沒有任何可憐和施捨的意思,更從來沒有在你面前,擺高高在上的架子。”
姜如仙直視着他,眼眸裡帶着鋒芒一般的執着意味,道,“你可以罵我,辱我,嘲我,但不能故意曲解我的真心本意。”
姜瀾聞言移開了和她對視的目光,面色依舊平靜。
姜如仙卻執着問道,“爲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姜瀾不語。
“因爲連你也無法否認自己的本心,所以你纔要這樣一次次把我推開……”姜如仙上前數步,黑寶石般的晶瑩瞳孔裡,倒映着姜瀾平靜深邃的面容。
姜瀾依舊不語。
姜如仙突然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不容姜瀾拒絕,揚起臉蛋似吻若咬般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