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過飯之後,梓桐懂事的將碗筷一一收拾好放進柴房,然後添進柴火將水燒開,把碗筷洗淨之後便悄悄鑽進父母的屋子裡,找到曹家娘子。
“阿孃,你今天去集市上是不是買了飴糖呀?”梓桐小聲的問道。
曹家娘子捂嘴笑了起來,伸手摸摸他的發頂,也學他的樣子低下頭小聲道:“是呀,阿孃今日有買飴糖,梓桐是嘴饞了嗎?”
梓桐聽了這話,微紅了臉,小聲反駁道:“纔不是呢,我是想給先生做些甜點送過去,她今日都沒怎麼用飯。”
她沒說話只是將他抱進了懷裡,輕撫他的髮絲,輕柔的說道:“梓桐懂事了呢,也長大了許多。”
他忍了幾秒,還是沒忍住,紅着臉小心的推開她,“我已經長大了,爹爹說,我這個年紀不能再向孃親撒嬌了。”
“。。。”她將手放到梓桐的發頂輕柔的撫摸,語氣溫柔而慈愛:“是呢,早些獨立總是好的。”
“那阿孃,我先去給先生做甜點了。”
“好。”
不多時,小柴房中就瀰漫着一股濃濃的甜香味,片刻後,梓桐推開門從裡面走了出來,手裡端着兩個瓷碗,碗中都裝着用小竹籤串起來的果子,果子上滿是黃白色熱乎乎的飴糖。
他先將一碗果子送到了爹孃的房中,然後再端着剩下的一碗走到青衣的房門前,小心翼翼的敲響了房門。
在得到了先生的允許之後,梓桐輕輕地推開木門,向着青衣的方向行了禮,把手中的瓷碗放到屋中的小桌上。
“先生,我見你晚上沒怎麼用飯,就用先生你給的果子做了些甜點端過來。”梓桐捏着衣角,有些害羞:“味道應該還可以的。”
“這果子上澆的是什麼?”莫冉湊到瓷碗前好奇的問道。
“是飴糖,我照着糖葫蘆的方法做的,雖然顏色上看上去有些差異,但是味道應該還不錯的。”大概是賣相的確不怎麼好,害怕被先生嫌棄,所以梓桐說話也很小聲。
“小桐,你也留下一起吃吧。”
“不用了。”梓桐慌忙擺擺手,小聲道:“柴房還有呢,我先去收拾了。”
說完,他走到門口又彷彿想起了什麼,回過頭看向莫冉,“莫姐姐,你夜裡不睡覺,就不要留在房裡打擾先生休息了,跟我一起出去吧。”
“。。。”這年頭睡不着覺也能礙着別人了。
梓桐向青衣告退然後退出房間將門關好,莫冉也跟着他一起出去了。不過,即便房門關上了,也能聽見莫冉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我睡不着待在房間裡都不行?”
“我昨晚起夜聽見先生房裡傳來嘀嘀咕咕的聲音,是莫姐姐你吧?”
“不是我,那是青衣自己在說夢話。”
“呵,你騙人。”
“。。。。。。好,我承認。是我沒錯。”
“啊,你承認了!怪不得這幾日先生精神都不怎麼好!”
“那關我什麼事!那是青衣自己要熬夜!”
“不可能!先生一向自律,一定是因爲你打擾了她休息的原因。”
“放屁!那是因爲你覺得你家先生做什麼都是對的!”
“你竟然當着一個小孩子的面說髒話。”
“。。。我。。。”
聲音漸漸遠去,青衣收回心神,無奈的伸手扶額,嘆息一聲,總感覺莫冉自從來了這裡以後整個人都活潑了不少,現在跟一個小孩子也能吵起來。
餘光在瞥見桌上那碗仍舊冒着熱氣的糖葫蘆時,不知怎的,原本還有些不錯的心情瞬間就消失無蹤。
柴房外,莫冉一臉不開心的跟在梓桐身後,開口問道:“你讓我跟着你過來這裡幹嘛?”
梓桐沒有說話,只是做賊似的悄悄看了一眼四周,然後推開了柴房門小聲喚莫冉進去,並將鍋爐中還暖着的果子端了出來,瓷碗中的果子沒有用籤子串起來,也沒有淋上飴糖。
“這個,你不是說沒有嘗過味道嗎?”他臉色微紅,神情倨傲的說道。
“就爲了這個,我跟青衣一起吃不就好了嘛。”莫冉笑了笑。
“你等一下。”梓桐又將瓷碗拿了回去,然後重新點了柴火,拿起碗中的一顆果子丟了進去。
“你這。。。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莫冉總感覺這種行爲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出是哪裡奇怪。
正沉默的時候,莫冉的面前突然落下來一顆果子,她下意識的將它抓住,低頭一瞧,跟碗中的那些果子長得倒挺像的。
“成功了嗎?”梓桐一臉興奮地盯着她手裡抓住的那顆果子,然後示意她放進嘴裡嚐嚐味道。
莫冉半信半疑的將果子放進了嘴裡,然後還沒有嚼兩口,便吐了出來:“好苦!”
“很苦嗎?”梓桐看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然後馬上消失不見的果子,而後在瓷碗中拿起一顆果子,在鍋爐中的溫着的飴糖中滾了一圈,又將果子丟進了火中。
這次,莫冉有所準備的抓住了那枚果子,先拿在手裡看了一眼,白色的果子上是黃白色的飴糖,看上去比剛纔的應該要好吃一點。
想了想,莫冉把果子放進了嘴裡,沒過幾秒,又苦着一張臉吐了出來:“還是很苦啊。”
“沒關係,還有呢,再試試。”梓桐並不氣餒,又重複了一遍剛纔的動作。
接連試了好幾次都以失敗告終之後,莫冉看着坐在小木紮上專心燒着果子的小男孩,目光微動,她蹲下身來安靜的注視着他的動作。
“我其實很高興能夠遇見先生和莫姐姐。”梓桐添了幾根乾柴,眼睛盯着劇烈燃燒起來的火光,語氣低落:“從我們搬來這裡之後很久都不曾看見村子以外的人了。”
“你不喜歡這裡?”
“。。。喜歡的。嘴上不饒人心卻很好的王叔,瘋傻不認人卻很疼我的李嬸,蠻橫不講理卻講義氣的趙叔以及其他人,我都是喜歡的。”
“只是。。。爹爹看起來並不高興,他不喜歡這裡,他很想家。”
“你呢,也想家了嗎?”
梓桐搖搖頭,小聲道:“我並不太記得以前那個家的事情,我只是覺得有爹爹孃親還有未出生的弟弟妹妹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
“這次呢?你再嚐嚐看。”
初春的天氣尚且還有些寒冷,但是梓桐的額角卻已經冒出晶瑩的汗珠,莫冉溫柔了眉眼,將那枚果子放進嘴裡後細細咀嚼,然後莞爾一笑:“嗯,真的很甜呢。”
“太好了,這樣的話,以後你就不用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一個人待着了。”
“。。。”莫冉含笑看他開心的樣子,她並不想告訴他,果子其實還是苦的,只是那份苦澀在這個孩子的溫柔面前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這份記憶於新生的她來說是這樣的珍貴,或許不管歲月會如何的變化,這像火一般的色彩永遠都不會褪色。
。。。
不過才申時,厚重的烏雲已經遮蓋了整座山頭,就好像身處夜晚一樣,陰沉的天空壓得人透不過氣來,彷彿是一場暴雨來臨之前的鋪墊。
還未等人從這壓抑的天氣下緩和幾分,雨就開始淅淅瀝瀝的先下了起來,隨後便是震懾天空的亮光,紫色的閃電彷彿將整片天都給分割成了兩半一樣可怖。
曹家院子此刻正敞開着大門,從外面望進去,裡面燈火昏暗,燭火搖曳不定,氣氛說不出的詭異,混着這驚雷聲,讓莫冉本來就不太好的心情又添了幾分煩悶。
“嬸子,情況如何了?!”曹信滿臉焦急的盯着臥室,看見從房內走出來的婦人慌忙詢問道。
“曹當家的。。。”那婦人摘下頭上的方巾,緩了下氣息,臉色嚴肅又帶有一絲憐憫:“恕我無能爲力,小娘子她這是難產,恐怕大人和小孩都無法活下來。。。”
“怎會。。。”曹信愣在那裡,無法相信這個結果。
“不可能!”梓桐擡起手擦拭臉上止不住的淚水,哽咽着聲音哭泣道:“孃親她不會丟下我和爹爹的!”
“梓桐。。。”莫冉心疼的看着眼前這一幕,而後又側身去瞧始終未發一言的青衣:“現在。。。青衣,現在該怎麼辦呢?難道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曹家的堂屋站滿了村裡自發想要來幫忙的人,青衣沒有與他們站到一起,而是獨自一人站在外面,冰涼的雨水打溼了她的頭髮,順着臉頰而下,她擡起臉,望向那漆黑的天際,輕笑一聲:“果然,只有這個辦法了嗎。”
“青衣?”莫冉愣愣的輕喚她一聲。
青衣未曾理會她,她徑直穿過那些人,無視他們錯愕的臉打開臥室的房門走了進去,然後關上並鎖了起來。
“哎,這。。。”那個婦人剛想要去阻攔她,卻被回過神來的曹信給攔了下來。
“嬸子,已經夠了。。。剩下的交給她吧。”他強顏歡笑的謝過衆人,看着外面的大雨道:“已經很晚了,各位先回家吧。”
“可是。。。”她還想說些什麼,但是看了看曹信如今強撐起來的笑容也就只好嘆了口氣,轉身帶着其他人離開了這裡。
“爹爹?”梓桐滿臉不安的拽了一下曹信的衣角,泣聲道:“阿孃她。。。會沒事的對嗎?”
“。。。梓桐。。。”曹信蹲下身將正顫抖着身子的孩子抱進自己的懷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低下頭顱顫着聲音安慰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進入內室的青衣一眼就瞧見了牀上氣息漸弱的曹家娘子,看着婦人的樣子,她皺皺眉,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來,倒出一顆紅色的藥丸餵給了她。婦人緩緩睜開眼,掙扎着擡起手伸向了青衣,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這只是暫緩的藥。”青衣回握住她的手,看向她,神色複雜:“你還可以反悔。”
“。。。不,這樣已經很好了。”她笑了笑,眉眼間俱是慈愛。
“。。。”
婦人模樣清秀,並不出衆,但青衣剛纔卻在她的眉眼之間隱約看見了一抹熟悉的神韻,她瞧着婦人,就好似在面對三娘一般。
“你。。。其實一點都不像尤姓一族的人。”
她愣了下,片刻後撫摸着自己的臉彷彿陷入回憶一樣,含淚笑道:“我阿爹也曾經這樣對我說過。我們都以爲從我開始會斷絕這詛咒一般的輪迴,可是阿爹錯了,我也錯了。。。”
“詛咒不就是用來打破的嗎?”
莫冉不太明白她們現在所說的話中所包含的含義,只是她看到那個婦人在聽了青衣的話後就好似看開了什麼,臉上慢慢的便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容,那笑容豔麗得仿若一朵盛開的香石竹一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