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章 諸神的黃昏(45)

“交易?”朝聖者饒有興致的問,“什麼交易?”

說話間他周身的光變得黯淡了一些,但這並不是他身上的光的強弱變幻,而是那間幽暗狹窄的老屋已經如霧氣般消散。

晃眼之間,成默發現自己已經出現在了那片高居於宇宙中的雲層之上,雲層的四周看不到邊界,只能看到被浩瀚的星海所包圍。在他目之所及之處,有幾輪特別顯眼的星雲在黑絲絨般的夜空中慢悠悠的旋轉。其中一輪彷彿彩色的巧克力豆所組成的龍捲風平面圖,在南面天空熠熠生輝;在巧克力豆龍捲風的右側有糰粉紅色的雲霧狀星雲,好似在黑夜中翻滾的炫彩紗霧;還有一團像是玫瑰花般的星雲,只是那顏色鮮豔的像是正在起化學反應的金屬,成默彷彿看見了造物主的玫瑰綻放在無月的仲夏之夜。

而朝聖者輕靈的懸浮在一道黑白光輪之下,那光輪像是黑白色的土星,完完全全就是黑洞的模樣。屹立於半空的朝聖者潔白的光羽之翅染上些許星雲美輪美奐的色彩,頭頂着半輪黑洞,給人一種神祇降臨之感。

在宇宙氛圍的烘托下,在星雲與黑洞的映照中,朝聖者展現出了令人想要頂禮膜拜的、不朽的姿態。

就連成默都不由自己的心生莫名的敬畏,就像眼前這個“神”主宰着宇宙萬物世間生靈。然而他卻在考慮着“弒神”,這種想一下就會令人毛骨悚然心驚肉跳的僭越之事,就像是一隻螞蟻在思考該如何殺死大象……

真是可笑又幼稚。

成默暗中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將氣吐了出來,平靜的說道:“我想用‘重生’交換去六年前看看的機會。我想看看我父親寫的那本人類起源。》”

這缺乏語調的平靜之下,所掩蓋的是澎湃的能量正沿着被他留在迷宮中的“七罪宗”從雅典娜那裡直接傳輸進他的體內,這洶涌的能量正撕扯着他經絡,如狂暴的電流鞭撻着他的身體。

朝聖者搖了搖頭說:“代價不夠,我的孩子。”他淡淡的說,“你不能用你決定放棄的東西,從我這裡拿走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

朝聖者的回答讓成默心中略有些失望,內心又升起一股強烈的自豪,他的父親果然是個牛逼到了極點的男人。轉念他又心生憂慮,父親那樣的人都死在了星門的“上帝之杖”的攻擊之下,他就算繼承了“黑死病”,又能改變什麼嗎?

他真該做這種幾乎沒有成功可能的事情?

這不是明智之舉。

“最好尼布甲尼撒願意把烏洛波洛斯還給我,如果他願意還給我,說明還有戲。如果他不願意還

那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還有什麼好怕的呢?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能比面對死亡更輕鬆?”

成默脊柱兩側的光蛇正瘋狂的顫抖,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注滿沸水的氣球,整個身體都快要被能量撐爆了。可距離一個“絕對零度”和一個“瞬移”還差三分之一。這三分之一卻是煉獄般折磨。幸好身體的疼痛與心理的疼痛相比不值一提。

他緊咬牙關,壓抑住想要吼叫的渴望,假裝平心靜氣的說:“既然如此,能否請您把我的烏洛波洛斯還給我。”隨即他又低下了頭,掩飾了下正在顫抖的面頰,“我知道它在您的手中。對您來說它也許無足輕重,但對我來說它至關重要。”

“你是說這個。”朝聖者彷彿絲毫沒有覺察到異樣,向成默攤開了右手,寬大的手掌掌心一陣波光閃動,憑空跳出了他那塊電子錶形態的烏洛波洛斯。

“是的。”成默知道自己的表演完美無缺,他確實是個好演員。現在他還差一個“瞬移”,就將展開向死而生的冒險,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刺激的事情了。

“你拿什麼東西來交換?”朝聖者淡淡的說,“我這個人只做公平的交易。”

成默滾動了一下喉嚨,吞嚥下去一口唾液,像是嚥下了一塊燒紅的煤炭,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朝聖者手中的烏洛波洛斯,像是感應到了某種神秘的鏈接,大腦中快要四分五裂的疼痛減輕了不少,能量的傳輸似乎也快了一些些。

但距離存夠“瞬移”的能量還差那麼一點點。

“拿什麼東西交換?”他半真半假用迷茫的語氣回答,表情呀呈現出一種思考的狀態。他的大腦也是真的在思考,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那個“心臟病”基本痊癒的夏日午後,他沿着長街奔跑,一直跑到了江邊,然後吹着河風在烈日下狂奔到直到精疲力竭。他還想起了便利店的“櫻桃味可樂”,不知道什麼時候,“櫻桃味可樂”就在星城的大街小巷消失不見了。

沒有人在意櫻桃味的可樂不見了,除了他。

“如果我死了,應該不會像櫻桃味可樂那般悄無聲息。至少老師和小鹿會記得我。”他又回想起了和沈老師去墓園的那個下午,細雨霏霏,松柏青翠,埋在那裡能夠遙看嶽麓山,確實是風水寶地。

灼熱的能量正沿着血管快速向全身蔓延,血液變成了滾燙的開水,讓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像是泡在了沸騰的水中,他感覺整個人都要被煮熟了一般,大腦都變得混沌。他感覺到了身體快要到達承載的極限。

“沒必要做這麼危險的抉擇,還必須在忍耐。必須搞清楚尼布甲尼撒的想法。不要硬剛。螞蟻憑什麼和大象對抗?”

“可我的時間有限。”

“時間有限更需要穩妥的下注。”

“不梭哈根本翻不了本。”

“梭哈只會讓你更快的一敗塗地你要想想,你不是一個人,你身上寄託着這麼多人的希望”

成默汗出如漿,這一瞬,不知該何去何從。恍惚間,他彷彿聽見謝旻韞在對他說:

“歷史上那麼多翻天覆地的變革中,有人只想苟且偷生,有人會認爲時機未到,有人希望水到渠成。

這些人從來改變不了歷史。

改變歷史的是那些不去想做不做的到,只是不遺餘力去做的人。

只管去做,要不然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

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就得打破這鐐銬,就得掀翻這世道。他知道自己必須得更無情更決絕,要拋棄所有的負面情緒,要從無窮無盡的回憶中走出來。要停止回顧那因爲失去而產生的痛苦,那些他們給予他的愛,並不是包袱。而是救贖。

所以他必須要放下。

必須要。

亡命之徒無路可退。

他又滾動了一下喉頭,凝視着自己的烏洛波洛斯,像是在望梅止渴。在能量終於達到要求時,他沉沉的說出了出人意料的一句話,“我用我的生命作爲交換。”

朝聖者也相當詫異,“你的命?”

這正是成默所期待的效果。他點了點頭,看向了朝聖者誠懇的說道:“對,我的命”

話未落音,成默的周身忽然間爆發出透明的亮晶晶的光斑,那些撒在朝聖者光羽上的七彩流光,瞬間變成了塗抹在閃耀白羽上的凝固油彩,就連腳下軟綿綿的雲朵也變成了堅硬的金屬狀,而不是像剛纔那樣如同涌動的浪濤。就連浮在半空中的朝聖者也像是封凍了般,紋絲不動的杵在了原處,像是個巨大雕塑,應該說是神像。

所有的一切都被凍結住了。

成默消失在雲層之上,像是撲火的飛蛾,投身於被冰封凍的亮光之中,以近乎自殺似的方式將手中的“七罪宗”,刺向朝聖者發着聖潔光暈的面門。

出其不意的機會只有一次,把握的住就單車變摩托,不對,應該是單車變法拉利,把握不住也就一勞永逸,直接躺平。

手中的光劍已經破開了如迷霧籠罩在朝聖者臉上的柔和光芒,他看見了頭戴荊棘王冠臉罩金色鳥嘴面具的面孔。和他所見過的那些詭異、兇悍令人不寒而慄的鳥嘴面具不一樣,這張鑲嵌着金色金屬線條的鳥嘴面具不僅具有破敗和頹廢的美感,同時它也有威嚴而傲慢的美。那凜冽的莊嚴肅穆,和進入神廟時,屹立於黑暗中的路西法神像如出一轍。

成默心想,也許令朝聖者顯得如同神祇的,並不僅僅是這張面具,還有那一對寬大明亮的光羽、如宇宙般般宏偉的星光法袍、能夠穿透時間的滄桑,以及那頂刺入血肉的荊棘王冠

他注視着朝聖者,就像注視着宇宙,他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在腦海中大喝:“雅典娜。”

朝聖者背後那一片白光中憑空出現了一道黑線,那黑線如活眼般緩緩張開,綻放出一輪黑色的如瞳孔般的空洞,這空洞和朝聖者頭頂那遙遠極了的黑洞相映成趣,營造出了一種奇異的美感。

“法則:奧卡姆剃刀。”

雅典娜人未至,刀先至。

頎長的柏修斯之劍穿越了時空,直抵朝聖者的後背。

與此同時,成默的“七罪宗”如刺破濃霧的激光,穿過了朝聖者戴着鳥嘴面具的頭部,如同從空氣中掠過。

成默還沒有來得及思考,他整個人都飛了起來,也不見朝聖者如何動,就有一道如利劍般的金色聖光斜着從天而降,破開了冰凍的空氣,穿過了他的胸膛,將他定在了半空之中,像是用牙籤把一隻螞蟻釘在了牆壁上。

這一刻,他眼前的一切彷彿都是幻象,這些明亮的幻象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在運動。朝聖者的彈指,金色聖光慢慢的深入他胸膛從後背突了起來,雅典娜的柏修斯之劍從緩緩的探出了幽深的瞳孔黑洞。

極爲緩慢的速度演繹出了激越與死亡,聖光與刀光迸發出了凱旋與挑戰。

他拼盡全力繼續用“絕對零度”嘗試限制朝聖者的行動,並不管不顧的控制着“七罪宗”,向着朝聖者的胸口激射,試圖吸引朝聖者的注意力。

眼下,所有的希望都在雅典娜身上。他心想,然而下一秒,時間就在他眼前完全停滯了,隨後開始倒帶。

那把無往不利的柏修斯還沒有觸碰到朝聖者的後背,就開始不緊不慢的朝着地漏般的黑色空洞中收縮。並且那黑洞也在慢慢合攏,逐漸退化成了一道裂隙。接着成默看到了自己的“七罪宗”從朝聖者的頭顱中退了出來,他的身影也出現在視野之中,倒退,落地,站回了地面。

他凝視着這回放的畫面就像在沙漠中看到令人絕望的海市蜃樓。

搏一把單車變摩托的想法不過是黃粱一夢。

他的思維開始不連貫,朝聖者的強大叫他匪夷所思。

就在這時那快要退成一條線的黑色裂隙再次猛的張開,一簇星雲般的流光從中竄了出來,朝聖者像是被點燃的火炬,銀河般的碎屑之光沖天而起,高高的向着繁星點點的宇宙深處騰起。整個空間都在劇烈搖晃,剛剛還堅硬如鐵的雲層,此際如波濤般開始翻涌。雲層四周的星雲加速了旋轉,五顏六色的光向着四周膨脹。

那道瞳孔般的黑洞也在快速旋轉,雅典娜的柏修斯再一次探了出來,她整個的影像也像是在黑暗中閃動的光點,快要凝聚成實體。

那如焰火灰燼飄飛與宇宙中的光點,又重新凝聚成了朝聖者的身體,他只是輕輕打了個響指,高居於天空之上的真正黑洞爆發出炫目的光,成默看到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流水般向着那黑色的無底洞中流去,像是被水稀釋點染料,包括包裹着雅典娜的那個黑色瞳孔。

“尼布甲尼撒,想要殺他,就得先殺掉我!”

雅典娜的聲音從中傳了過來,如同十幾萬光年傳遞過來的遙遠信號。

朝聖者輕輕嘆息了一聲。

此時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消失了,變成了一片柔和的白光。

這光裡只剩下了他和朝聖者。

眼前的一幕實在過於壯觀和詭異,成默忘記了攻擊,他覺得自己是不是深陷入了某種幻覺,他完全被此刻華麗又恐怖的景象驚呆了。

朝聖者凌空走到了被金色聖光貫穿了的成默面前,他揚着那張戴着鳥嘴面具的臉說道:“太沖動了,孩子。人類的幼稚之處就在於,從不反省自己的痛苦來源,想要獲取更多。”

成默這纔想起自己身受重傷,他猛烈的咳嗽,血霧四濺,潮水般的窒息感撲面而來,他想要在腦海裡聯繫雅典娜,卻怎麼也聯繫不上了。他收回了七罪宗,抓住那道穿過他身體的金色聖光,勉強喘息了幾下,發出“呵呵”的笑聲,那笑聲沙啞的就像收音機發出的電磁干擾聲,刺耳又難聽。

“有個大文豪…說過,我們…要把…每一天…當做…最後一天…來過,這句話…遲早會…應驗。所以…爲什麼…不能是…今天?更何況能能殺死你…就賺了,就算殺殺不死你,反正你你也很可能不會殺了我的那我…也不也虧咳咳.咳”他又猛烈的咳嗽了幾聲,揚着滿臉是血的面龐衝着朝聖者微笑,“對不對?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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