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姐,我們西溪坊的布料做工和款式都是京城裡數一數二的……”屋子裡說話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陳慧娘眯着眼笑了笑,慢慢的走了過去。門是開着的,門口卻無人守着,陳慧娘走進去了,裡面的人才發現她。
“陳側妃,你來了?”李三妹十分侷促的從西溪坊的黃繡娘手中掙脫出來,“她們非要給我量體裁衣……”李三妹不安的扭着自己的手指,她以前在家裡的時候,要麼是自己縫衣服,要麼是穿姐姐剩下的,哪有這麼正式的量肩寬、腰寬、腿長、臂長什麼的啊!
西溪坊是京城最大的裁衣店,京城裡許多大家閨秀都是在那裡做的衣裳,那裡的繡娘手工都是一等一的好,與御用的繡品看不出什麼太大的差異來。屋子的案桌上擺着好幾匹綢緞,都是鮮亮的顏色,要用這樣的料子做下一套衣裳,上百兩銀子是跑不掉的。都說窮穿麻,富穿綢,陳慧娘看了一眼李三妹還未來得及換掉的粗布麻衣,譏諷的勾起了嘴角。
西溪坊的黃繡娘也是認得陳慧孃的,立刻笑眯眯的過來請了安,又道:“陳側妃,前些日子陳夫人和陳二小姐還來了西溪坊,春夏秋冬四季的衣裳各做了兩套呢……”
陳慧娘淡淡的笑意裡透出一絲陰霾,自那日陳夫人食物過敏回到陳府後,就再也沒有稍過信來王府了。她也派了好些個丫環婆子上陳府問安,但陳夫人都避而不見。陳慧娘知道,她與孃家的情分可能徹底就斷了。
不過,母親還願意出門爲妹妹做衣裳,看來也從那日的事情中走了出來。
不管怎麼說,她們都是血濃於水的母女,母親不會不管她的。
“黃繡娘,李小姐尺碼可量好了?”陳慧娘淡淡的說道。
黃繡娘手裡拿着軟尺,發愁的說道:“李小姐不太願意老婆子我碰她,這量的也不準呢。”
“李妹妹,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陳慧娘扭頭笑意盈盈的看着李三妹,連稱呼也換了,“王爺只給了三日的時間備辦婚事,這西溪坊的繡娘既要給你做平日裡穿戴的衣衫,還要給你繡嫁衣……若到時候你穿的嫁衣大了或小了,丟的可是王爺的面子。”
“嫁衣?”李三妹以爲只是給她做衣裳,不解的說道,“我的嫁衣應該是我自己繡。”
這是他們漁村的風俗,女子定親後三月成親,這三月內女子要閉門不出,爲自己繡嫁衣。
“我的傻妹妹!”陳慧娘低嘆一聲,走近李三妹,緊緊握住了她帶着厚厚繭子的手,“也虧這西溪坊是京城最大的繡衣坊,料子人手充足,這三日,幾十個繡娘整日整日不休不眠的爲你繡嫁衣,纔可能完成。要是你一個人繡,那王爺可等不急呢。”
“是啊,李小姐,王爺命令我們必須在三日內趕製出嫁衣來,連原本要從南海運來的夜明珠要換做了大佛珠。”黃繡娘一臉的喜氣,“雖說用夜明珠點綴嫁衣是時下流行,但是大佛珠才能真正體現王爺的用心,李小姐還是多多配合纔是。”
“一定要用夜明珠或者大佛珠麼?”李三妹咬脣道,“我這裡有從家裡帶來的蚌珠,不知道可不可以代替?”如果不能穿上自己繡的嫁衣,那好歹也要用上自己親手挖來的蚌珠……李三妹在心底祈求着,她確實什麼都不懂,連自己的終生大事都無法依照自己的意志,那她又能幫上什麼忙?
蚌珠?那經驗老道的黃繡娘差一點就“噗嗤”笑出聲音來了,她低着頭死死的忍着。心裡暗暗地想到,這清王爺究竟娶了個什麼樣的女人啊?初看她一身不值錢的衣衫和不出色的容貌,以爲這女子靠的是內在美博取王爺的心,可現在聽她說的話,怎麼看都像一個無知的鄉下黃毛丫頭,這樣的女子怎值得穿西溪坊用心繡制的衣裳?
陳慧娘也是訝異李三妹竟然無知到了這種地步,但面上依舊是柔柔的笑,伸手拿過黃繡娘手中的尺子,在李三妹的身上比劃起來,一邊說道:“好妹妹,你要嫁的可是當今的王爺,三日後京城裡所有的達官貴人都會前來喝喜酒,這夜明珠可以讓你整個人看起來熠熠生輝,而大佛珠則可以讓你貴氣逼人……你說的那個蚌珠,以後還是莫要再王爺面前提起了……”
陳慧娘柔柔的說着,手裡也不停歇,三兩下就量好了尺寸交給黃繡娘:“好了,趕緊回去趕製嫁衣吧,小心王爺怪罪!”
黃繡娘走後,陳慧娘拉着李三妹的手坐在了椅子上,語重心長的說道:“好妹妹,以後那樣的傻話對着姐姐我說就可以,可千萬不要對着下人們說了,知道嗎?”
“陳側妃,我……”李三妹難爲情的說道,她之前的話算作傻話麼?
陳慧娘打斷她:“叫什麼側妃啊,多生疏,以後我們就是姐妹了,無需那麼見外。”
李三妹點點頭,艱難的喚道:“陳姐姐……”
“好。”陳慧娘笑眯眯的應下來,端起靈芝山藥粥說道,“你嚐嚐吧,補氣血的。”
紅纓看着陳慧娘笑意下深深埋着的冷漠,不由得搖了搖頭,主子也不容易。
在清王府裡裡外外忙着迎娶另一位側妃的時候,鳳鷲宮的宮女們卻個個膽戰心驚,屏氣凝神。
太子被禁足在東宮,所有事務都由秀妃處理,如今皇后就算是想去見太子一面,都要得到秀妃的同意,這讓她無法向秀妃開這個口,以至於過了**日了,她都還未去看過太子一次。更糟糕的是,民間的流言愈演愈烈,每日上朝不少頑固的老臣聯名上書嚴懲太子,衙門證據充足,民間怨聲載道,皇上是支撐不了多久的。
而此刻,又傳來清王府即將迎娶側妃的消息。
“皇后娘娘,您先請息怒。”身邊的大宮女立夏斟酌的說道,“如今清王妃下落未明,清王爺卻大肆宴請京城大臣參加納妃宴席,奴婢以爲這中間必然有詐。”
“本宮自是知道!”皇后冷冷的說道,“誰又敢保證那即將成爲側妃的女子不是神女?”
立夏是皇后多年培養的心腹,對於這些朝堂之爭心中也是清清楚楚,嘆了一口氣說道:“皇后娘娘,即使那女子真的是神女,可您現在也是分身乏術。皇上雖然堅持相信太子殿下,但在那些三朝元老大臣的輪番猛攻下,說不定……”立夏頓了頓,又說道,“皇后娘娘此時關注的不該是清王爺是否娶親,而是太子殿下是否再犯錯,一次錯誤皇上可以原諒,畢竟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若是兩次錯誤,奴婢怕皇上龍顏震怒……”
“閉嘴!”皇后壓抑着怒意吼道,她雖然心裡贊同立夏的話,但卻無法理智對待此事。
不管那個女子是不是神女,但龍鈺澤那小子死裡逃生後,就如此迅速的要娶別的女子爲側妃,這中間必定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還有那無故失蹤的林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龍鈺澤卻一點也不在意,這麼大張旗鼓的納妃!皇后握緊了袖子,當初這小子在大殿上可是說對林靈那丫頭用情至深的,怎麼才過數月就“移情別戀”了?
“派人去一趟清王府,告訴慧娘,有什麼事情必須及時彙報給本宮,不得有誤!”皇后冷冷的命令道,“現在,隨我去一趟瀛臺樓!”
瀛臺樓位於皇宮西偏門的邊角,此處修建在皇宮地形最高處,也是整個皇宮最高的建築,而當朝國師則是居住在此。瀛臺樓的建築偏青灰色,蒙着一層神秘古老的氣息,門前長着鬱鬱蔥蔥的樹木,無一人把守。
“胥國師,本宮請求一見!”皇后站在一棵古老的大樹下,仰頭高聲道。
這是大宇朝歷來的習俗,國師居於皇宮最高處瀛臺樓,要想見國師一面,必須經得國師的同意,當然,皇上除外。只是這國師不需要任何服侍他的人,只有一個看鍋爐的小徒弟,樓下自然也沒有傳話的宮女太監,是以,只能站在門口高聲呼叫國師,連當朝皇后娘娘也必須如此做才能見到國師。
等候了許久,瀛臺樓沒有任何動靜。
立夏皺了皺眉道:“皇后娘娘,據說這國師除了對皇上以外的人都極其的不尊敬,皇后娘娘若是有什麼要問的,還是讓奴婢候在此處吧。”
皇后以前隨皇上一起見過這國師一面,這國師占卜術非常的高明,也因爲此,皇上對他也很依賴,賜予了他莫大的權利,以至於他見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透着一股輕蔑之意。皇后貴爲一國之母,從來是別人跪拜她,自然受不得國師那樣的閒氣,但……她搖了搖頭,低低的說道:“若無誠意,國師也不會告知本宮想知道的事情。”
瀛臺樓這邊樹木高大,即使有太陽,也顯得陰陰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久,樓下的門才“吱呀”一聲打開了,身着暗黃色道士服的小徒弟面色淡漠的鞠躬,說道:“皇后娘娘這邊請,師傅在上面等着。”
走進去了,裡面更是陰沉的駭人,空氣中滿滿的都是丹藥的味道。
跟着小道士上到第三層,藥味才淡了一些,入眼的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皇后從未見過的器具。
“師傅,皇后娘娘來了。”小道士行至裡間,恭敬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
隨即,暗色的珠簾子被掀起,一個年歲約莫接近三十的男子走了出來。他一身暗青色的長袍,頭戴着一頂道士帽,眉目娟秀,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整日待在瀛臺樓的國師。立夏微微轉開了目光,她還以爲國師是一個年邁的老頭,竟沒想到這麼年輕。讓她想一想……這國師數十年前就在京城裡傳開了名聲,這樣算起來,那國師十幾歲的時候豈不就得到了皇上的青睞?
“清源,上茶!”胥國師淡淡的開口,名喚清源的小道士不疾不徐的走進茶水間泡茶。
“微臣剛纔在觀星相,怠慢了皇后娘娘,還請娘娘恕罪。”胥國師淡淡的說道,雖然是道歉的話,但由他說出來,更像是在擺譜。
“胥國師嚴重了,希望本宮沒有打擾你觀星相。”皇后並不在意,輕輕的笑道。
站在後面的立夏卻冷下了臉,現在是青天白日,雖然瀛臺樓這邊暗了一些,但也不至於暗的能看到星星吧?這國師分明是不想見皇后娘娘,才相出了這麼個蹩腳的藉口。但皇后鎮定自若,談笑風生,立夏也不好出言拆穿,只好忍下了。
“不知皇后娘娘前來所爲何事?”胥國師一臉淡漠,並不介意來人是皇后。
剛好清源送來泡好的茶,皇后輕輕地聞了聞,清香四溢,竟是她從未喝過的,忍不住品了一口,霎時脣齒留香,忍不住嘆道:“胥國師這裡的茶本宮真是聞所未聞,不知這茶產自哪裡?”
“是微臣自制,俗名綠茶。”胥國師面上露出一股極淺的笑意,“是用上十種綠色草葉烘焙,加之每一季的雨雪花露,這茶色翠綠,香清高,想來皇后娘娘是未曾見過的。”
皇后點點頭,暗暗記在了心裡,放下茶盞,開門見山道:“胥國師,本宮前來是有一事相求。月餘前國師告知皇上天將賜神女,而得神女者得天下,本宮想請國師算一下,能否算出那神女如今的確切位置?”
“那日微臣就告知了皇上,神女在清王府附近。”胥國師微微垂頭,“每三個月微臣才能占卜一次,所以如今也無法卜算出神女的具體去向。”
“是嗎?”皇后盯着胥國師,“那你可知神女姓甚名誰?年方几何?家住何方?”
“皇后娘娘,天機不可泄露,微臣也無法得知。”胥國師長嘆一聲,“一切都是緣分,天命可知,卻不可改。神女能來到大宇國亦是緣分,沒有任何人和任何事能決定她的去留,心在哪兒,哪兒纔會是歸宿……皇后娘娘,請回吧。”
皇后還想問什麼,清源卻做出了逐客的動作。
“師傅,你差一點露餡了!”瀛臺樓的門重重關上,清源原本淡漠的聲音突然變得活潑起來。
那一直淡淡含着笑意的胥國師此時也一副懶懶的樣子,眯着眼躺在美人榻上,兩隻腿交疊,不停地搖着,他得意的笑道:“你小子可別小看你師傅,我在這皇宮裡可混了十年有餘了。”
“但是,白天可沒有星星可觀啊……”剛纔皇后娘娘要求見的時候,師傅可在睡大覺呢,清源不甘心的繼續說道,“還有,你每次只會來天機不可泄露這句話,明明你就知道……”
“噓!”胥國師猛地坐起來,一掌打到了清源的後腦勺上,“你這小子還真是什麼都敢說,你是要嚷嚷的全皇宮都聽見啊!”
“哦!”清源委屈的摸着自己的後腦勺,不解的問道,“師傅,既然你知道神女的下落,爲什麼不告訴皇后娘娘呢?”
“說過了,天機不可泄露,要是告訴了皇后,你師傅我就要遭天打雷劈了!”胥國師將一顆瓜子扔進嘴裡,又躺到了美人榻上,懶懶的說道,“你趕緊去盯着鍋爐,裡面煉着丹藥,明日皇上就該要了,你可不要偷懶!”
“那……師傅,你爲什麼要告訴我呢?就不怕天打雷劈麼?”清源不依不饒的問道。
胥國師連眼睛都懶得睜開:“我就你小子一個徒弟,還怕什麼天打雷劈啊!”
清源歪着頭想了一會兒,又要開口,胥國師不耐煩的說道:“哪有那麼多屁話,快去做事!”
“我還問最後一個問題!”清源往後退了一步,“那個綠茶明明做法很簡單,師傅爲什麼要說的那麼複雜?”說完,也不能胥國師回答,“蹬蹬”的就跑到了樓下去煉藥爐處看火去了。
胥國師睜開了眼睛,眸子清亮清亮的,帶着一絲笑意。
鬼離親自駕車,馬車一路飛馳,窗外的景色是一成不變的荒郊野外。
這馬車底下鋪了好幾層又鬆又軟的毛毯,手邊上就是點心和茶水,還有彩霞盡心的伺候着,可以說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坐馬車也有兩三日了,即使馬車寬大舒適,林靈的渾身依舊又酸又痛。這馬車裡也憋得慌,她很想出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王妃,彆着急,還有三五日就到了目的地,到時候就舒坦了。”彩霞看出了林靈的焦躁不安,笑着安慰道。
林靈掀開車簾子,正是黃昏的時候,天陰沉沉的,彷彿要下雨了。
“王妃,再往前行五里就是小鎮了,今晚可以好好歇一歇。”鬼離一邊趕車一邊回到說道。
林靈不滿的皺眉:“這樣不分日夜的不停趕路,我們究竟是要去哪兒?”
“駕!”鬼離大喝一聲,沒有回答林靈的話,馬車提快了速度,在矮灌木叢裡飛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