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能休息幾天了……”一大幫累得直打晃的粗壯漢子打着呵欠走出營區,有氣沒力的匆匆告別。
好不容易輪到休媳間,這些熬了數個通宵的工匠連早飯都來不及吃,便嘩啦啦散開,各自尋覓休憩地去了。
街邊早起擺攤的小販對這樣的場景早已習慣,徑自忙着手頭活計,對幾乎擁堵街道的大羣人視而不見。
從去年開始,整個北斗城便響起徹夜不停的敲擊聲,東大陸有一半的礦工與匠人都匯聚於北斗城內外,不分晝夜的趕工趕活。一車車礦石晶石綿綿不絕的從北部羣山裡拉出,一批批武器盔甲源源不斷的從工房營區運往西南沿海各大軍營,沒有一刻停歇。
這北斗城原是東大陸面積最大的城市,西北邊全部劃爲軍管地帶,若干個大型倉庫就建在此地。工匠們趕活的營區在東北部,再往南是氣勢恢弘的城主府、熱鬧繁華的集市與富麗堂皇的官員將領府邸,最南邊貧民窟則是人口最密集、也最難以治理的混亂區域。天狼軍除了負責城中保衛、看守倉庫、監督工匠外,大多數士兵駐紮在城郊,東西南北各有一處營地。
身爲東大陸異術者,安妮對這裡並不陌生,出身炙焰家族的她也曾在那些華美府邸裡被奉爲上賓。當時衆星捧月的情景還歷歷在目,如今境況卻已全然不同。
異術者在這片大陸的地位,就和貴族騎士在西大陸的地位差不多,實力強大、身有特權≤人景仰,勢力龐大的異術家族還擁有自己的封地。但與騎士不同,異術者沒有效忠對象,只有對家族的認同感。在東大陸,不少官吏都聽其支配,地方勢力更需仰其鼻息,連皇室都對之忌憚三分。異術家族的存在。無形中減弱了整個國家的凝聚力,讓東大陸在與西大陸的對抗中處於下風,這種局面一直到皇室出身地會長橫空出世才宣告結束。
逃亡多年後故地重遊,安妮此時雖然面色平靜,但心中亦是唏噓不已。賽菲爾看了她一眼,不由得想起凜和碧就喪生在這片大陸。頓時眸中一黯。
“那麼,我走了。”安妮輕柔的聲音隨風送入耳中,“你要多加小心。”
“你也是。”賽菲爾目送對方遠去,轉臉向身邊的綠眸“少女”笑道,“蘇蘇姐,我們也走吧。”
“賽……小,小菲,你能。能別這麼叫嗎?”穿着粗布裙子、喬裝成山村丫頭的蘇迪苦着臉,結結巴巴的低低哀求,“換個其他稱呼吧!”
“蘇蘇姐”?這名比“大哥哥”更令他心中發寒!唉,鬼知道爲什麼偷襲非得化妝,而且還是扮女孩兒,蘇迪心裡那個鬱悶啊,就別提了!
“既然僞裝成女孩子。那你就要從心理上認同這個身份,不然很容易出破綻的!連名字都不願接受,這可怎麼僞裝?”賽菲爾一本正經地說。
沒辦法,蘇迪個頭不足,若是男子裝束很容易暴他的矮人血統,裝成個粗手粗腳的山裡丫頭,那危險性就低多了。反正這北斗城三面環山,周圍山民很多,進城的山村丫頭也不少,用來掩蓋蘇迪身份再好不過。
見他低着頭不說話。神情侷促尷尬,賽菲爾暗歎一聲。那兩百多精兵死士裡各類人才都有,善於改頭換面、喬裝打扮的更是不少做間諜密探的人,這可是基本功!可蘇迪性子爽直,並不是善於潛入敵方的人選。所以,她纔會在入城的幾十名部下全部散開後,還將蘇迪帶在身邊,因爲她地精神異術是最強大的,能隨時幫蘇迪補上漏洞,不至於出馬腳。
正在感概自己不該同意讓秉性溫厚正直的半矮人隨她來此。卻見蘇迪似像熄了決心,慢慢擡頭,扭扭捏捏的學着女子姿態,晃悠悠走起小碎步來。這一下賽菲爾瞪圓了眼,又是吃驚又是好笑。心中隱有一份酸澀之意在這場不得不面對的戰爭中。不得不讓自己改變的,並不只有她一人啊!“小菲。快點走吧。”扎着花頭巾的綠眸“少女”,微紅着臉回頭叫了一聲賽菲爾從未想過,蘇迪捏着嗓子學女孩兒說話時,還挺似模似樣地。
微微一笑,賽菲爾提起樣式土氣的寬大裙襬,小跑着跟了上去:“蘇蘇姐,等等我嘛……”
街邊走過幾名巡邏的士兵,見狀不由得嬉笑起來。山村來的丫頭雖然外表土氣,卻也有種獨特的純淨自然之美啊!看這兩個丫頭天真爛漫的模樣,巡夜半宿的士兵也覺得沒那麼疲累了。
兩人嬉笑着,一路跑跑鬧鬧,到一處僻靜的小巷裡才停下來。蘇迪心有餘悸的伸手一抹,發覺自己腦門全是汗。
“怎樣?第一次執行這種任務,是不是比對戰敵人還要緊張?”賽菲爾低聲道,“這裡的士兵戒備不嚴,你只要多練習多熟悉,習慣就好了。”
“真是很難啊!”蘇迪此時並未鬆懈,依然捏着嗓子裝女聲,“小菲,我真佩服你。”
同時扮演賽菲爾與比凌,兩種性別兩個身份,卻幾乎沒有出任何破綻。賽菲爾,這樣地人生,你是如何習慣、如何煎熬過來的?
脣角挑起,賽菲爾淡淡笑了。她當然知道蘇迪的話是什麼意思,她也清楚自己是如何練習§悉、習慣那種扮演的人生。因爲她早就明白,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擔子更重,活得更累,也更加痛苦。
當她是比凌時,便只將自己當作那溫潤秀雅的首席殺衛,那個化灰而逝的銀髮男子。只要一心一意的投入進去,她便能出色的在那具軀體上再現凜之風華。
可……
賽菲爾忽然蹙眉。自從小魚死後,她便越來越少地使用比凌身份。即使是以比凌的面貌出現,她也很少再將那銀髮殺衛的身影投注在比凌的身上。
比凌已經變了!變得冷酷、變得決絕、變得複雜、變得如賽菲爾一般狡猾奸詐……比凌不再是那個擁有動人微笑地銀髮殺衛,而是另一個賽菲爾,另一個自己!
啊,她其實早就清楚感受到這一點,不是嗎?可爲什麼會變?
是因爲無法面對受他牽連痛失親妹地叉子?是因爲極度憎恨娜娜公主而表現出狠絕與卑劣?還是因爲終於不再害怕在人前展真實地自己?是的。或許,他其實一直都是那樣,只是最黑暗地一面時刻被溫柔的笑臉所掩蓋,而到了現在,他開始放棄僞裝?
賽菲爾忽然身子一抖,不願再想下去。因爲最後地最後。在她腦中浮現的,竟是那個同樣銀髮、卻滿臉傲氣的冷麪精靈……
“小菲。”綠眸“少女”不安的叫了一聲,擔憂的目光讓賽菲爾猛然驚醒。到現在還想這些有什麼意義?
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賽菲爾低低說道:“我們再去營區耍一趟,看清地形與防衛分佈便出城。後天開始纔是真正的重頭戲……”負責掌管天狼軍,到了這一任城主卻是個例外。現任北斗城主是個難得的軍政人才,可惜既不會鬥氣又沒有靈基。只能從忠心屬下中挑選一名戰力高強的異術者,來統帥他麾下地天狼軍。
夏末將過,初秋時節,夜空綴滿閃爍的繁星。這天晚上,城主府里正在舉行宴會,迎接沿海戰區派來的幾位軍需官。他們要護送一批剛剛打造完成的大型攻城器械南下,在城裡只待幾天。城主大人自然要盡到地主之誼。
“啊,城主大人越發顯得年輕了!”有個軍需官早就和北斗城主熟識,開起玩笑來膽子很大,“這可怎麼好,我都不知該叫世伯還是世兄了!”
“你這臭小子,滿口胡說八道,看我不告訴你父親去!”年近五十的城主笑罵幾聲,卻也不動怒。
年輕的軍需官依舊嬉皮笑臉:“我父親纔沒空管我,他早就跟跟海軍一道出發了,聽說上個月就和格魯國和自由聯盟打了好幾仗……”“當!”一聲脆響。軍需官抱着腦袋,“哎呦哎呦”叫起來。
“這種涉及戰事的消息,即使是在同僚面前也別隨口亂說,知道嗎?尤其是會透軍隊調動地情報,萬一給敵方密探聽去怎麼辦?”城主拍了拍那位小輩的肩頭,“臭小子,你還是太年輕啊,得多磨練磨練!”
“伯伯說得對。”年輕的軍需官不敢再耍寶,附和幾句後又說道,“不過伯伯這裡安全得很。我就是說錯什麼也不要緊。這裡是什麼地方?固若金湯的北斗城啊!難道還會有什麼敵人跑到這裡來?”
城主搖搖頭,嘀咕了幾句“年輕人就是不謹慎”,卻出奇的沒有再說什麼。即使是老而持重的城主大人,對自己這北斗城的安全也是信心十足。且不說北斗城地處內陸、羣山環繞,單憑天狼軍駐紮城外。誰有膽子來這裡搗亂?
“各位。晚餐準備就緒,請入座!”殷勤的管家高聲邀請客人入席。上好的紅酒已在高腳杯裡漾出血色光華。
客套幾句,這次晚宴的十來個客人們走入了那間裝飾精美地餐廳。他們剛剛坐定,窗外便響起一陣喧譁聲。
“怎麼回事?”城主還未落座,不悅的走到窗邊,卻陡然發現西邊的天空一片豔紅,不禁吃驚的叫了起來,“難道是着,着火了?那,那是什麼地方?”
“好象是……”管家恭敬的走近,看了一眼便臉色蒼白起來,聲音也開始發抖,“天吶,那是第二糧倉的方位!”
“什麼!”座上的客人們也全部涌了過來,神色焦急,“你確定?到底怎麼回事?”
在一片紛亂的問話中,一個清朗的聲音突兀響起:“啊哈,今天吃烤牛排,三分熟,帶血絲的,你們喜歡嗎?”
所有人都“唰唰”扭頭,每個人地臉部表情都驀然凝固下來,愕然盯着那個剛剛出聲的不速之客
表情無辜的陌生紅髮少年,正推着放滿烤牛排的豪華餐車,在餐廳門口笑嘻嘻的看着他們:“這是我特意爲你們做地牛排,不想嚐嚐嗎?”
一瞬間,廳裡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