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三人坐在地上。
墨筱,吞服了解毒丹之後,臉上的黑氣已經消失,只是神情依然虛弱。
車菊的嘴角掛着血跡,冷塵的鬍鬚也帶着血色。
三人的面前,擺放着一把飛劍與一個納物戒子。
於野與白芷則是站在一旁,留意着陣外的動靜。
隔着陣法,能夠看到無頭的屍骸。那滿地的血腥,依舊讓人膽戰心驚。
那位可怕的築基高人,死了!
幸虧是地下深處,築基修士的修爲神通難以施展,幸虧冷塵與車菊的奮勇拼殺,重創了對手,也幸虧於野的挺身而出,使得這場生死之戰獲得大勝。
總而言之,三位煉氣弟子聯手誅殺了一位築基高人。
值得慶幸!
亦當喜悅!
而奠定輸贏的不是強悍的車菊,與老而彌堅的冷塵,而是煉氣五層的小師弟。不過,他多變的神通,詭異的劍氣,以及鬼修陣法,還有豢養的猛獸,皆超出了仙門的傳授。
“咳咳——”
墨筱輕咳了兩聲,緩緩說道:“於野,人爲你所殺,繳獲歸你所有,這……”
她看向地上的飛劍與納物戒子。
“人是冷師兄、車師姐與我聯手所殺,繳獲當由墨師叔處置。我只想知道那人是誰,他來自何方。”
於野輕描淡寫道。
他殺人之後,便撿走了納物戒子,卻連同飛劍一併交給了墨筱。
墨筱看向冷塵。
冷塵擦拭着鬍鬚上的血跡,感慨道:“見利不虧其義,見死不更其守。年輕人有此品性,殊爲難得啊!”
墨筱微微頷首,道:“倘若品行有虧,我也不敢將他帶在身邊。他這般年輕,而修煉的法門卻極爲罕見。他所施展的神通,莫說是我,師門長輩亦未必見過。以他堪比金丹高人的手段,即使修爲不濟,也足以輾軋同輩弟子。假以時日,他的成就難以估量,他卻聲稱來自於家村,那是怎樣一個傳奇的村子啊!”
白芷看向身旁的於野。
於野默然不語,只覺得後脊背一陣發冷。
自從來到雲川仙門之後,一直刻意隱忍,而經歷了年中大比,與雲川天決之後,他還是惹來了仙門的猜疑。墨筱之所以將他招入內門,便有監管之意。此次的蘭陵城之行,他算是徹底暴露了底細。幸虧他行事小心,又先後捨身救人,即使墨筱懷疑他的身份,卻依然對他寬容有加。若是換作其他的仙門長輩,只怕他休想矇混過關。
冷塵適時出聲道:“機緣因人而異,與出身無關;風雲因勢而動,又何嘗不是天決呢。小師弟年紀尚幼,墨師叔多多提攜纔是!”
墨筱收起飛劍與納物戒子,不再言語。
冷塵與車菊換了個眼色,悄悄緩了口氣。
“砰、砰——”
便於此時,黑暗中再次傳來撞擊陣法的動靜。
在十里堡設伏的築基高人,共有三位。不用多想,另外兩人也追來了。
白芷抓出一把短劍,胸口微微起伏,遂又摘下遮面的布帕,輕聲道:“墨師叔,與師兄、師姐身子有傷,務必守護她三人的安危。於師弟,此番你我並肩禦敵、生死同往!”
於野抱起膀子,默然佇立。
片刻之後,只有一道人影闖入鬼修陣法之中。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相貌稍顯怪異。只見他手持劍光,左右尋覓,忽然發現地上的死屍,禁不住後退兩步,滿臉驚駭的樣子,遂轉身疾遁而去。
白芷疑惑道:“那人爲何匆匆離去?”
於野沒有出聲。
便聽冷塵說道:“小師弟留下屍骸,便有嚇阻之意。其同伴唯恐重蹈覆轍,只得溜之大吉!”
白芷恍然大悟道:“一位築基高人慘死在陣法之中,此地必然兇險重重!”
冷塵帶着讚許的口吻又說: “強者示人以弱,弱者示人以強,令對手難辨虛實而不敢貿然侵犯,這正是小師弟的高明之處!”
白芷抿着嘴角,眼光一閃。
於野依然不聲不響,像塊石頭般的杵在原地。而他外表雖然顯得沉默剛毅,心底卻有點發虛。
之前忙着殺人救人,無暇焚燒屍骸而已。至於什麼虛虛實實,他真的沒有想過。
“冷師兄,那人會不會召集援手再次返回?”
“吉凶未卜,禍福難料。且就地困守,以待轉機!”
正如白芷與冷塵的擔憂,誰也不知道災難何時再次降臨。如今只能困守原地,等待轉機的到來。
於野撩起衣襬,盤膝而坐,雙手握着一塊靈石,在黑暗中靜靜的等待。
白芷也跟着坐下。
而她忽然心神一亂,不由得再次拿出布帕遮在臉上,遂又眸光流轉,而暗暗吁了口氣。
想她白芷曾是何等的孤傲,今日竟然說出‘生死同往’的話語。不知是那個山野小子變了,還是她變了……
等待,也許令人不安。
而生死的等待,註定是一種折磨。
地下深處的生死等待,更是充斥着無邊的壓抑,與莫名的焦慮,令人倍感煎熬。
這種煎熬持續了五日,所等待的強敵並未到來,只有黑暗與沉寂,接續陪伴着困守原地的五位仙門弟子。
已知參與十里堡伏擊的築基高人,共有三位。其中一人被殺,棄屍當場;一人匆匆離去,未見迴轉;另外一人,始終藏在暗處沒有現身。
於野吐了口濁氣,丟了靈石碎屑,輕輕怕打雙手,慢慢站了起來。
白芷有所察覺,盯着他的舉動。
餘下三位同伴,仍在行功療傷。墨筱的臉色已經恢復如初,只是神態仍然顯得有些虛弱;冷塵與車菊的狀況看着不錯,想必兩人的傷勢已無大礙。
於野輕聲道:“我出陣查看一二!”
“嗯!”
白芷會意道:“這般困守下去,絕非長久之計。你多加小心!”
“於野!”
墨筱與冷塵、車菊已從靜坐中醒來。
“這枚金丹劍符,留你防身之用!”
墨筱拿出一張符籙。
金丹劍符?
於野急忙擺手,道:“不用……”
“拿着吧!”
墨筱依然話語溫和,卻不容置疑。
於野只得上前接過符籙。
一旁的冷塵與車菊皆面露笑意。
於野點了點頭,轉身走出陣法,祭出一張離火符焚燒了屍骸,然後又祭出一張土遁符,閃身沒入土石之中。
冷塵伸手撫須,帶着羨慕的口吻嘆:“唉,我若有小師弟這般資質,早已築基多時。可惜呀,我已是朽木難雕也!”
許是心生惻隱,墨筱出聲道:“築基與否,無非多看幾歲春秋,道心通達,方見天地坦途。你如今境界超然,便是小妹也自愧不如!”
“哎——”
冷塵擺了擺手,歉疚道:“讓你見笑了。豈不知大道自然,可因循而不可人爲。修仙之道,可通而不可執也。我又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只是人老糊塗罷了!”
墨筱不再多說,臉上露出憂慮之色,輕聲自語道:“不知強敵是否退去,也不知卞繼、樸仝等弟子的安危……”
黑暗中,一團淡淡的光芒疾行而去。
於野在陣法的四周轉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轉而往上遁去。
片刻之後,土遁符法力耗盡。
於野衝出地面,尚未落下,已是飛劍在手,擺出搏殺之勢。
而雙腳落地,並無意外發生。
擡頭仰望,眼瞳一縮。
恰是正午時分,明晃晃的日頭耀眼奪目。就此環顧左右,荒涼的山谷寂靜如舊。村落的廢墟與乾涸的小河,也依然如昨。唯有倒塌的石橋,與一處處土坑,以及焚燒的痕跡,見證五日前深夜裡的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之戰。
而曾經的築基高人,成羣的猛獸,遍地的毒蛇,均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於野不敢掉以輕心,繼續凝神戒備。他又在山谷中查看了一遍,這才收起飛劍回到村口,卻依然皺着眉頭而疑惑不解。
有關這場精心蓄謀的伏擊,他早已有所猜測。
之前被殺的中年男子,是爲他而來。那位藏在暗處的老者,他看得清楚,正是萬獸莊的齊莊主,同樣是他的生死仇家。由此可見,是他於野連累了幾位同門。這也是他有苦難言之處,卻又另有疑惑而糾結不已。
之前追入地下的男子是誰?
倘若三位築基高人只爲報仇而來,爲何又輕易放棄?
再一個,此次仙門弟子出行極爲隱秘,且臨時更改路徑,又是夜宿曉行,齊莊主等人怎會未卜先知而提前設下陷阱呢?
是溟夜?
定是他暗中作祟!
於野在倒塌的石橋前徘徊了片刻,恨恨一甩袖子,祭出土遁符,轉身遁向地下。
須臾,抵達地下深處。
於野徑自返回陣法。
陣法之中,只有墨筱寂然獨坐。而冷塵與車菊、白芷,均不見了蹤影。
於野驀然一怔。
卻見墨筱淡淡一笑,分說道:“冷塵帶着兩位師妹,採掘靈石去了!”
採掘靈石?
此處既爲靈脈所在,順便採掘幾塊靈石也在常理之中,不過……
“我有話說,坐——”
於野只得慢慢坐下,便聽墨筱輕聲道:“你安然返回,表明強敵已去。奈何危機尚在,我想卞繼、樸仝等弟子難逃此劫!”1
於野愕然無語。
萬獸莊的齊莊主只爲找他於野報仇,與其他的仙門弟子無關。既然如此,卞繼、樸仝等人怎會又難逃此劫?
這位墨師叔的話裡有話,莫非另有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