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走了。
來到蘭陵城的半個月後,墨筱與弟子們將再次遠行。
午後時分,衆人聚集在庭院中。
沒人前來送行。
公子晉、姚紳、姚田,均未現身。即使葛軒,在收回了侍衛的金牌,留下一筆豐厚的盤纏之後,也早早返回了內城。他說他喜歡市井紅塵的喧囂與風花雪月的日子,他要在蘭陵城繼續潛伏下去。
墨筱逐一打量着隨行的弟子。
樸仝、卞繼、盧正、車菊、冷塵、孤木子、塵起、白芷、溟夜……少了一人?
“於野何在?”
“弟子在此!”
一位年輕人從前院走來,濃眉下的雙眼帶着靈動之色。
“動身在即,你去前院作甚?”
“冷師兄喜歡藏酒,我幫他討了幾壇蘭陵美酒!”
“啓程!”
墨筱不再多說,徑自走出院門。
弟子們緊隨其後。
冷塵卻落下幾步,迫不及待道:“小師弟——”
於野遞過去一個納物戒子。
“哎呀,姚管家不在府中,你如何討得數十壇蘭陵美酒……”
“嘿!”
“偷的?”
“既不領情,還我——”
“送出之物,豈有討還之理……”
冷塵擺了擺手,急忙出門而去。
於野走出院門之際,腳下一緩。
不遠之外,便是蘭陵湖;熟悉的街巷,也近在眼前。而這所有的一切,又似乎與他相距遙遠。
要走了。
與其說是重任在肩,急於遠行,倒不如說是驅逐出城,被掃地出門。
公子晉成爲國主之後,像是換了個人。他的鐵血手段,他的狠辣、兇殘、以及他的無情,便是修仙之人也是自嘆弗如。
不過,天晟仙門在齊國一家獨大。雖然雲川仙門幫他奪得國主之位,卻殺了秦豐子。公子晉不敢得罪天晟仙門,自然要撇清干係。於是他的過河拆橋、背信棄義,似乎也在常理之中。
仙凡雖有不同,人性沒有兩樣!
所謂的另有重任,墨筱則是語焉不詳,前往玄鳳國又幹什麼,暫且一無所知。
街道上,依然冷冷清清,不時能夠看到地上的斑斑血跡,以及四處竄行的兇狠兵士。
行至蘭陵城的東瑞門,高大的城門緊閉。墨筱向守城的兵士表明身份,城門打開一道縫隙。衆人離開蘭陵城,循着大道往東而行……
傍晚時分,抵達一片樹林。
墨筱吩咐弟子們就地歇息,更換衣着服飾。
爲了便於出行,衆人依然是侍衛的裝扮,如今已遠離蘭陵城,自然要更換行頭。
於野與冷塵等人更衣之後,聚集在林間的草地上。
墨筱居中而坐。
與弟子的凡俗衣着不同,她換回青色的道袍,髮髻上插着一根木簪,清秀端莊的神態中透着慣有的沉穩內斂。她手中拿着一枚玉簡,示意道:“此乃葛軒轉交的仙門信簡,其中有門主與神啓堂的諭令。據悉,焦虞等十三位同門的玄鳳國之行意外遇挫,卻詳情不明。故而,我等先去玄鳳的落雁城,聯絡同門,購置物品;隨後應姬莊主所求,走一趟飛羽莊;再轉道玄慧山,查找蘭陵地宮丟失的一件寶物,最終抵達朱雀門所在的朱雀城,接應焦虞一行。此去耗時甚久,且變數莫測。但願早日達成使命,返回山門……”
墨筱轉達仙門的諭令,交代了相關事宜,然後吩咐弟子們歇息,待天明之後動身趕路。
而這位墨師叔竟然提前透露行程,不像是她以往的行事之風
月色朦朧。
於野走到一株樹下,而尚未坐定,便聽耳邊傳音——
“蘭陵地宮丟失的寶物,是不是我與你說過的玉珏?”
溟夜坐在幾丈之外,一臉詭秘的的神色。
據稱,玉珏乃是能夠找到海外燕州、或仙域的一件寶物。而蘭陵地宮之中,並未見到溟夜所說的玉珏。
“關我何事?”
於野打出禁制封住四周,順手摸出一塊靈石。
無事定心,臨事守心,歷事煉心。冷塵捱了蛟影的訓斥之後,他記住了這段話。蛟影說的沒錯,他於野就是喜歡胡思亂想,往往總是本末顛倒、於事無補。冷塵的教誨也有道理,既然凡事皆有因果,萬物難逃輪迴,他又何必爲之憤憤不平而耿耿於懷呢。
管他什麼仙門之爭、爾虞我詐,只要沒有危及自家的安危,還是忙裡偷閒修煉要緊!
於野正想着吐納調息,又不禁看向右手的御獸戒。
戒子中,兩頭妖螈又在相互撕咬,卻比一年前的個頭粗壯了一圈,也更加的醜陋猙獰。而後背的肉坨又長大了許多,猶如兩隻張開的手掌,雖然極其怪異,倒也有了幾分翅膀的雛形。
六翅金螈!
如蛟影所說,生出雙翅的金螈,堪比築基修士。而六翅金螈,堪比元嬰高人?
元嬰高人啊,傳說中的強大存在。
於野振奮之餘,好奇不已,出手也大方了許多,抓出一把靈石丟入御獸戒。
兩頭妖螈吞食了靈石之後,漸漸陷入酣睡之中。
嗯,睡吧,他日醒來,與我振翅高飛、叱吒四方!
於野想到此處,更添幾分期待。
十位同門,皆在吐納調息。
林子裡,一片寂靜……
清晨。
墨筱聲稱有事在身,踏起飛劍徑自遠去。
冷塵帶領着師弟、師妹隨後啓程。
據輿圖所示,落雁城位於齊國之東,遠在千里之外。且途中沒有傳送陣,只能步行前往。憑藉仙門弟子的腳力,也不過三日的路程。
衆人尋至大道,各自施展輕身術疾行而去。
於野的輕身術已大有長進,雖然不及幾位煉氣八九層的高手,卻能夠追上白芷、溟夜、塵起等人,於是他不緊不慢落在後頭,藉機研修他的神龍遁法。
行至午時,稍作歇息,之後繼續趕路。
當又一個傍晚降臨,前方的大道上早已等候着一道人影。
竟然是墨筱。
她已御劍先行趕到此處,並伸手指向道旁。
道旁的不遠處,有個小小的山谷,爲一處避風的所在,倒是便於夜間露宿歇息。
衆人走入山谷,便聽道:“各位,我有話說!”
墨筱站在谷中的空地上,沉靜的神態一如既往。
於野顧不得喘口氣,只得跟着走了過去,卻放慢了腳步,兩眼左右張望,
“這是何人所爲?”
只見墨筱舉起的左手拿着一個小石頭,上面刻着幾行細小的字符。
衆人愕然
於野也是疑惑不解。
小石頭乃是仙門特有的標記之物,用來聯絡同門、或傳遞消息。不知墨筱手中的小石頭來自何處,而她的問話中竟然透着些許殺氣。
而墨筱拂袖一甩,冷冷道: “昨晚,我與各位歇宿林間。今晨離去之後,我特意返回,竟尋獲此物,玄鳳國的行程盡在其上……”
於野恍然大悟。
早上動身的時候,墨筱藉故離去,竟是她的一個圈套。果然聽她又道:“蘭陵城之行,有人勾結外敵坑害同門,如今玄鳳國之行僅僅過了一日,又有人故技重施。而誰是內奸,我想已不言自明,站出來吧——”
衆人面面相覷。
於野同樣驚訝不已。
墨師叔真的不簡單,竟然被她找到了內奸。倘若不能除去隱患,玄鳳國之行必將兇險重重。
而在樹林中留下仙門暗記的又是何人,莫非是溟夜?
暮色籠罩的山谷,一片死寂。
弟子們看向墨筱,又看向身旁的同伴,一時不辨敵我,各自神色戒備。
“於野——”
忽然有人伸手指向於野,大聲叱道:“你還不認罪,更待何時!”
與此同時,幾位仙門弟子閃身圍住了於野,其中有卞繼、盧正、樸仝,也有塵起與溟夜,皆手持劍光而嚴陣以待。尤其是塵起,兩眼中透着幸災樂禍的神色。冷塵、車菊與白芷則是愣在原地。墨筱卻不置可否,沉默的臉色令人捉摸不透。
而出聲之人,竟是孤木子?
於野錯愕道:“孤師兄,何出此言?”
曾與孤木子結伴前往雲川峰,一同拜入仙門,彼此雖無過深的交往,卻也不至於相互坑害吧?
孤木子微微冷笑,英俊的臉龐看着有些陌生。他與墨筱拱了拱手,猛然轉身,揚聲喝道:“於師弟,我已留意你多時了!”他稍稍一頓,凜然又道:“雲川峰,你擅闖鳳雲谷禁地;十里堡,你勾結賊人暗害墨師叔;衡水驛,又是你勾結賊人騙取同門信任;蘭陵城,你在衆目睽睽在之下與賊人通風報信;內城天闕宮,你施展隱身術殺害秦豐子滅口。即使離開蘭陵城,你依然藉口討酒傳遞消息。此番你再次留下仙門暗記,卻瞞不過墨師叔的法眼如炬。任你膽大妄爲,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勸你還是認罪伏法,否則形神俱滅而難入輪迴!”
於野看向一個個翻臉無情、拔劍相向的同門,以及判若兩人的孤木子,不由得眉梢一挑,眼光微微一寒。
一條條罪狀似真似假,令他有口莫辯。記得冷塵已提醒多回,也知道有人暗中使壞,卻偏偏忽略了孤木子,結果到頭來他竟然成了奸人。此時此刻,沒人能夠幫他洗脫嫌疑,便是墨筱的神情中也多了幾分冷漠之意。
“各位同門——”
於野的嘴角一撇,昂然道:“我於野並非怕死之人,卻也不會擔下莫須有的罪名。想要殺我,來吧——”
“哼,死不悔改!”
孤木子抓出飛劍,厲聲道:“各位師兄,聯手鋤奸——”
卞繼、樸仝等人已是目露殺機,作勢便要動手。
冷塵失聲道:“哎呀,不可……”
車菊神色焦慮。
白芷咬着嘴脣,秀眸閃爍。
於野依然昂首而立,臨危不懼。而他右手的劍訣,已是蓄勢待發。
眼看一場生死拼殺在所難免,忽聽墨筱再次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