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霧山崖。
老樹掩映。
幽靜的石亭中,兩人席地而坐。
十餘丈外,一排山洞上下錯落,幾棟樓閣依山而建,棧橋與藤蔓花草相連,潺潺溪水飛流而去。
這是靈公門門主的洞府所在,不僅景色優美,靈氣濃郁,而且遠離塵囂,獨有一片寧靜與安逸。
好地方。
而此間的主人,卻是驚詫、憤怒而又沮喪的樣子。
“哼,那石碑爲我祖師所立,竟被你砸得粉碎,卻又強闖山門,真當我護山大陣不存在?若非我及時現身,你早已身陷陣法,死在我師兄的雷火符之下。我並非危言聳聽,你該知道雷火符的威力……”
於天師瞪着雙眼,猶自憤憤難平,道:“你若死了倒也罷了,誰想十多年過去,你又冒了出來,成了築基修士……”
於野則是抱着膀子,伸手託着下巴,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當他強闖山門之時,於天師終於現身,並將他請到山上。
而在山門前與他動手的乃是於天師的師兄,雖然精通符籙陣法,卻並不擅長拼殺打鬥。不過,倘若他催動陣法、祭出雷火符,還真的勝負難料。
“你知道你闖下多大的禍端?如今的仙門之亂因你而起,你竟敢跑到我廣濟山大發淫威,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想害死我不成?”
於天師說到此處,連連擺手道:“哎呀,我權當沒見過你,且速速離去,找個地方躲起來,從此隱姓埋名。如若不然,蘄州仙門饒不了你!”
“哦?”
於野的臉色漸漸凝重,疑惑道:“我不過是火燒了天鳴山的鳳翔谷,並未留下把柄,尚不至於得罪五國仙門吧?”
“你裝什麼糊塗?”
於天師再次瞪起雙眼。
於野卻是一臉的無辜。
於天師愕然道:“這些年你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難道你毫不知情?”
於野拱了拱手,如實說道:“我在海外多年,近日返回蘄州,誠心前來拜訪,只爲當面答謝鳳靈鎮的相助之情……”
“打住、打住!”
於天師急忙打斷道:“我從未幫過你,僅有買賣來往。且記住了,你我之間僅限於此!”
當年的鳳靈鎮,於天師曾經暗中傳遞消息,幫着於野及時趕到鳳靈谷,最終救出墨筱等人並擺脫了朱雀門的追殺。如今他卻矢口否認,竭力撇清與於野的所有關係。
於野點了點頭,道:“請於道友告知實情,我絕不連累他人!”
於天師見他話語誠懇,無奈道:“唉,聽我道來——”
從他口中得知,當年天鳴法筵被毀,以及鳳翔谷的那場大火,使得朱雀門的令狐北暴怒不已,於是歸咎於雲川仙門,併發出了誅殺令。據說證據是個酒罈子,雲川門自然不會認賬。而兩家仙門就此公開反目,仇怨愈結愈深。之後的數年間,齊國的蘇丘子指責雲川門插手凡俗事務、濫殺無辜,雲國的荀原則是堅信雲川門弟子搶走了海外寶物,接着衛國的穆元子前往雲川峰討要說法,結果遭到無禮對待,等等。各地仙門也義憤填膺,相繼聲討雲川門的罪惡行徑。或許是不勝其擾,雲川門放出話來,海外寶物的傳說屬實,而知情弟子遭遇伏擊,已悉數命喪南嶼城。荀原聲稱此事與他無關,卻一口咬定三位知情弟子並未死去。繼而又流言四起,說是一位叫作於野的弟子搶走了寶物。於是四大仙門召集上千同道齊聚雲川峰,逼迫邪羅子交出於野、交還海外寶物……
“十多年間的紛紛擾擾,大抵如此,誰想你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你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於天師說到此處,擔憂道:“你我的交往若被他人知曉,我靈公門大禍臨頭也!”
害怕受到連累,這纔是他真正的焦慮所在!
於野皺着眉頭沉思不語。
他知道仙門紛爭的由來,也知道各方的錯綜複雜,卻沒想到他竟然牽扯其中,並且成爲了衆矢之的。
他於野搶走了寶物?
分明是荀原的天雲門搶奪寶物不成,便栽贓嫁禍於他。而他卻百口莫辯,因爲寶物就在他的身上。
正如所說,這回的麻煩大了。
竟然認爲他死了?
卻也難怪,畢竟十多年杳無音訊。
而一旦獲悉他活着,並已返回蘄州,各方豈肯罷休,必將蜂擁而來。到時候難以收場,只怕雲川仙門也救不了他。
眼下如何是好?
且前往南嶼城,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然後悄悄返回雲川峰,交出蘭陵城寶物,如實道明原委,餘下的一切交由仙門去應付。
於野斟酌片刻,站起身來。
於天師暗暗鬆了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起身道:“於兄弟難得來到我廣濟山,盤桓兩日再走不遲。”
“多謝!”
於野舒展雙袖,復又坐下。
“哎……”
於野臉色一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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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客之際,挽留兩句,不外乎禮數而已,豈能當真呢?
而他後悔之時,又兩眼一亮。
只見於野拿出一塊巴掌大的石片,道:“於兄……”
於天師臉色轉喜,跟着坐下,伸出雙手,道:“於兄弟,你終於答應售賣此物,我再加五百塊靈石以表誠意!”
卻聽於野說道:“小弟無意售賣龍甲,只想煉成法寶,不知於兄能否幫忙,所需的靈石我改日如數奉上!”1
“啊——”
於天師驚訝一聲,錯愕道:“你……你知曉此物來歷?”
他慌忙接過龍甲,依舊是愛不釋手。
於野笑了笑,故作神秘道:“此乃蛟龍鱗甲,雖也罕見,海外倒是尋常之物,當初只爲考校於兄的眼力罷了!”
“你在海外待了十多年,莫非與其有關?”
“不便多說……”
“你身上不止一片龍甲?”
“沒有啦……”
他愈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於天師愈是堅信他的猜測。
“你竟然將如此珍貴的龍甲交我煉製,我豈有推辭之理。不過醜話講在前頭,法寶的煉製難以盡全盡美,你不得藉口刁難、或索賠,並答應在事成之後賣我一片龍甲,如何?”
“我僅有一片龍甲!”
“哎呀,事已至此,何必隱瞞,我當你答應了。請收下——”
於天師拿出一個納物戒子。
於野不解道:“這是……”
“龍甲過於珍貴,我依照靈公門的規矩拿出五百塊靈石當作押金。倘若龍甲煉製毀壞,或丟失,以此衝抵賠償。三年之後,你還我一千塊靈石交換法寶。餘下的五百塊靈石,乃是煉製的費用。”
“毀壞、丟失?你若成心坑我……”
“人無信不立,事無信不成!”
“既然如此,我相信於兄。不過,我不要靈石。”
“你待怎樣?”
於天師唯恐於野反悔,急忙收起龍甲。
而於野雖然急需靈石,卻另有盤算,道:“冒昧討幾張雷火符,請於兄成全!”
靈公門的雷火符威力強大,即使有靈石也未必能夠買到。而靈公門的門主便在眼前,他豈能錯失良機。
於天師釋然一笑,道:“小事一樁!”他衝着遠處傳音交代了一句,又道:“班靈師兄煉製的雷火符遠勝於我,且稍候片刻!”
“嗯,有勞!”
於野道了聲謝,安心等待。
而於天師本想送客,卻收取了對方的龍甲,再也難以撇清利害關係,不免又患得患失起來。他拈鬚沉吟片刻,忍不住道:“於兄弟,能否說說你的海外之行?不過短短的十多年,你已修至築基二層,想必海外機緣無數,我也想跟着你開開眼界,呵呵……”
這位煉器高人的笑容有些靦腆、尷尬,而他的眼光卻真誠、而又熾烈!
於野遲疑片刻,道: “這個……且待機緣!”
“嗯,且待機緣!”
於天師連連點頭,心領神會的樣子。
於野咧嘴苦笑。
倘若於天師知道他所說的海外僅爲一座孤島,會不會當場翻臉?
正如大澤道門對於蘄州的嚮往,蘄州仙門對於海外的燕州也是神往不已。而蛟影曾經有過告誡,沒有金丹的修爲,難以飛越大海尋至燕州,否則便是自尋死路。
“天師!”
一位老者從遠處走來。
班靈,於天師的師兄,一位遠勝於天師的煉器高人。
於野不敢失禮,起身舉手致意,並稱呼了一聲“班師兄”。
而班靈記恨他毀了山門,沒有正眼瞧他,徑自走到近前,示意道:“我數年來煉製的器物盡在此處!”他丟下一個納物戒子,轉身揚長而去。
“呵呵!”
於天師拈鬚一笑,道:“我師兄性情耿直,切莫介意,哎……”
靈公門弟子的性情有異於常人,於野是早有領教,他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而是一把搶過戒子,道:“於兄,我該走了,借貴門的傳送陣一用!”
於天師怕他藉故留下,只得舉手道:“既然於兄弟執意要走,爲兄不便挽留,請吧——”
而他在前頭帶路之際,又忍不住道:“你留下幾張雷火符,且將戒子還我……”
“於兄,何必與我見外!”
“不……我師兄煉製的器物應該爲數不少,你豈能一併拿走,也該讓我過目……”
“我捨得留下龍甲,於兄卻不捨幾張符籙?既然如此,我改日登門奉還便是。”
“哼,三年之內,你休想登門,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