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鳴山的山頭上,藏着一個山洞。
馮老七雖然留下輿圖,做了暗記,而若是不費一番心思,再加上幾分運氣,還真的找不到這個地方。
可見馮老七的爲人謹慎,即使姜熊跟隨他多年,也不知道他的藏寶之地,卻不知其中又藏着什麼寶貝。
兩尺大小的洞口,能夠輕易進出一人。
於野蹲在洞內,逐一查看着眼前之物。
五個獸皮袋子,裝着的盡是金銀珠寶,足有幾百斤重,其價值難以估量。
另有兩個木匣子,皆有尺餘長短,斑駁古樸,很有年頭的樣子。打開其中一個,裡面裝着四卷獸皮冊子,乃是有關天文星象、醫藥、金石、農耕、桑植與上古傳說的典籍,雖然字跡有所磨損,卻大致完好而尚能閱讀。
而打開另外一個匣子的瞬間,於野禁不住坐在地上,咧着嘴巴,一臉的傻笑。1
匣子裝着一小堆晶光閃閃的小石頭,足有二十八塊之多,尚未用手觸摸,已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濃郁靈氣。
馮老七的藏寶中,怎會有靈石呢?想必是四處盜掘古墓,爲他無意中所得,或許是極爲珍貴的緣故,便連同其他寶物藏於此處。 ωwш●T Tκan●C ○
而他於野正因爲找不到靈石發愁呢
二三十塊靈石呢,足夠修煉很長一段時日。
這算不算是馮老七在冥冥之中對他的補償與期待,補償他這幾個月來的辛苦,期待着他踐行諾言而不負所托?
靈石之外,還有十餘顆夜明珠與一塊玉佩。夜明珠倒是見過,身上便有一顆。玉佩爲白玉雕鑿,古樸精緻,一面刻着‘天機’二字,一面刻着‘和’字,不知有何用處,也不知道具體的來歷。
既然已找到了馮老七的財物,接下來應該前往北邙村,將這些金銀珠寶轉交給他的家人。
記得他的幼女叫婉兒!
於野從懷中摸出納物戒子,隨着心念一動,五袋金銀與兩個匣子已消失無蹤。
小小的戒子,着實好用。數百斤重物收入其中,竟輕若無物。否則這些金銀財寶難以搬運,也休想隨身帶走。
於野長身而起,躍出洞口。
許是耽擱了太久,暮色已然降臨。
且找個地方歇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北邙村。
於野將石板挪回原處蓋住洞口,轉身躍下山頭。此次的鹿鳴山之行雖有波折,卻也收穫匪淺。他難得心情愉悅,遂施展輕身術直奔來路而去。
轉瞬之間,到了山下。
而尋至拴馬的地方,於野卻愕然不已。
馬呢?
他的馬拴着山下林子邊的小樹上,小樹猶在,馬卻沒了。放眼望去,遠近依然未見馬兒的蹤影。
咦,我的馬呢?
於野撓着頭,茫然四顧。
來的時候,山下倒有幾個婦人與孩童在割草放羊,當時沒有在意,便將馬兒拴在林邊。誰想來去之間,馬兒竟然沒了。而此地人生地不熟,又在荒郊野外,天也黑了下來,該往何處找尋?
嘿,剛剛找到財寶,尚未高興片刻,又給當頭一棒子,這不捉弄人麼。
不成,定要找回馬兒。
它總不會憑空消失吧?
於野再次走到拴馬的地方,散開神識查看。
神識所及,能夠清晰看到草叢下的蹄印。蹄印雖然雜亂,卻指着來去的兩個方向。
於野尋覓往前。
越過田野,是條小徑。穿過小徑,來到大道上。泥土大道上佈滿了車轍與各種痕跡,而他的神識只管盯着馬兒的蹄印。
不知不覺,又回到了萍水鎮。
鎮子西頭,位於道邊,有個獨門獨戶的院子,馬兒的蹄印就此消失在這家的院門中。
於野走到院門前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院內傳來馬兒的一聲嘶鳴,像是嗅到主人的氣息,在急切的出聲呼喚。
於野的眉梢一挑,撩起衣襬,上前兩步,便要踢開院門。
哼,難怪馬兒沒了,竟然被人偷走了!
而他正要一腳踢開院門,抓住偷馬賊狠狠教訓一頓,卻聽院內響起幼兒、女人的哭啼聲與以及男人的叫罵聲——
“娘啊,您不該走啊……”
“人都走了,哭嚎什麼……”
“老人不在了,你說我哭嚎什麼,你該找人料理喪事,卻整日在外耍錢,如今又學會偷竊……”
“臭娘們懂個屁!我這幾日不是手頭緊嗎,外出找錢的路上,見林子裡栓了匹馬,便順手牽了回來,明早找人賣個好價錢,再料理喪事不遲……”
於野伸手敲門。
“篤篤——”
“哎呦,人家尋來了……”
“閉嘴!誰啊——”
哭鬧聲消失,腳步聲響起。
“吱呀——”
院門悄悄開啓一條縫隙,閃出一雙溜溜轉的眼睛,見到門外之人陌生,嚇得他“砰”的關門
於野伸手稍稍用力一推。
院門大開,一個矮小的男子站立不住“蹬蹬”後退幾步跌倒在地。
於野走入院子。
三間屋的院子不大,看着倒也乾淨。院門東側的樹下,拴着一匹黑馬。馬背上的行囊中,還插着青鋼劍。那正是他的坐騎,不住衝他昂頭示意、打着響鼻。
而正屋的門旁,掛着油燈。昏暗的燈火下,門前擺着一張竹榻。榻上躺着一位老婦人,雙目緊閉,雙腮凹陷,臉色發青,氣息斷絕,顯然已死去多時。旁邊趴着兩個孩子,男娃兩三歲,女娃四五歲,尚自滿臉淚痕而惶惶無措的樣子。
倒地的男子,個頭精瘦,留着短鬚,三十出頭的光景,應該是這家的主人。一個婦人跑過來將他扶起,雙雙打量着不速之客。
婦人顯然是他的婆娘,二十七八歲的年紀,髮髻凌亂、神色悲慼,卻又面帶恐慌,出聲道:“小哥有何貴幹呀……我家有喪事,不便待客,你請回吧!”
於野欠了欠身子,伸手示意道:“大嫂,我的馬……”
言下之意,他牽着馬兒離去。只要馬兒安然無恙,他也無意追究這家男子的偷盜之舉。誰想他話音未落,忽見男子跳起來道——
“那是我在街上買的馬,與你何干?”
這家男人不僅是個賭徒,還是一個無賴。
於野強忍怒火,道:“大哥,那分明是我的馬……”
男子叫嚷道:“什麼你的馬,你喊它,它答應麼?”
“你……你喊它,它也不懂答應啊!”
“呵,我喊它作甚,你當我像你這般傻。它在我家院裡,自然是我的馬!”
“哼!”
於野哼了一聲,轉身走向樹下。
倘若在街頭與人吵架,他肯定不是任何人的對手。何況遇到一個潑皮無賴,對方家裡又有喪事,他只能甘拜下風。不過他依然要帶走他的馬,他相信沒人攔得住。
於野解開繮繩,牽馬便走。
而男子竟然伸胳膊挽袖子撲了過來,怒氣衝衝道:“你強闖民宅不說,還敢搶我的馬,討打——”
於野沒有理會,一把將他推開。
許是稍稍用力,男子直接飛出去一丈多遠。而他尚未爬起,婦人又衝了過來。
“哎呀,賊人搶劫嘍——”
於野見婦人衝到面前,只得轉身躲避,誰料對方撲倒在地,一把摟住他的雙腿,尖叫道:“街坊鄰居快來呀,賊人打死我家官三啦……”
“大嫂,你家男人沒死!”
男子不僅沒死,而且毫髮無損,還將他兩個孩子扯過來,指使道:“娃兒,你娘被人打了,快去攔住賊人——”
於野忙道:“大嫂,我不與你家大哥計較,讓我牽走馬兒便成!”
“馬是我男人買的,憑什麼讓你搶走啊!”
婦人哭天抹淚道:“哎呦,我也不活了,你打死我吧——”
兩個孩子撲過來,一左一右抱着於野的大腿而雙雙哭喊道:“娘……”
於野不敢掙脫,唯恐傷了婦人與孩子,卻又難以離去,急得他腦門上冒出一層汗珠。1
卻見男子爬起來跪在正屋門前,也跟着哭嚎道:“我的親孃啊,賊人登門行兇,只怪孩兒無能,這便帶她娘仨去陪您老人家……”
“罷了——”
於野被迫喊了一聲,道:“這馬我買了!”
“我的個親孃哎……啊,你所言當真?”
男子叫官三,尚在哭嚎,卻不忘扭頭詢問,兩眼不見一滴淚水,倒是滿臉的狐疑之色。
於野看着身前的婦人與兩個孩子,無奈道:“當真!”
“這個數,不二價!”
官三舉起一隻手,話語聲有些顫抖。
婦人也不再哭泣,擔憂道:“天吶,五錠銀子……孩子他爹……”
官三瞪眼道:“閉嘴!”
於野點了點頭,道:“成交!”
“啊?”
官三沒想到於野答應的如此乾脆,急忙起身道:“拿錢來——”
於野伸手摸向懷裡,摸出五錠沉甸甸的銀子。
官三難以置信的看着他,卻已顧不得多想,兩眼緊緊盯着銀子,迫不及待道:“給我——”
於野不予理睬。
官三倒是精明,罵道:“臭娘們,帶着孩子滾開——”
婦人帶着兩個孩子讓到一旁。
於野牽着馬兒走向院門,順手將銀子丟在地上。
婦人看得真切,轉身撿起銀子,官三豈肯作罷,衝過去爭搶。而彼此互不相讓,在地上撕打着滾作一團。兩個孩子驚嚇無措,又雙雙咧嘴大哭。
於野走到院門前,停了下來。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家的夫婦倆,倒也般配!
於野衝着停放在竹榻上的老人躬身一禮,輕輕道了聲‘打擾’,轉身出了院子,然後牽着馬兒默默的走在夜色之中。
竟然拿銀子贖回被偷的馬,真是豈有此理。而本該憤怒的他,此時卻長舒了口氣,像是逃脫後的僥倖,又像是窘迫之餘的無奈。
他的劍,夠鋒利;他的身手,傲視江湖。他的七殺劍氣,足以震懾同道高手。便是陰險狡詐的姜熊,最終也死在他的手裡。
卻又怎麼樣呢?
今晚栽了大跟頭,栽得他沒有任何脾氣。面對一個市井無賴,一個撒潑的婦人,與兩個無辜的幼兒,他竟然沒有一點辦法。
由此可見,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所謂的強者,亦並非無所不能。
但願留下的那筆銀子,能夠讓官三夫婦倆安葬老人,養育孩子,以後好生的過日子。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