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備寺,是元朝的主管武器裝備的部門。軍器局是武備寺的一個下屬單位,主要負責各種武器的生產和使用,也就是兵工廠。其中,規模最大的當屬大都的軍器局,各種先進的火銃都是在大都生產的,裝備給的也是戍衛大都的部隊,而各地的軍器局,主要是生產各種冷兵器,大刀,長矛,弓箭。軍器局中主要的匠戶是鐵匠。
泰州作爲淮南江北重鎮,武備寺在這裡設立了一個軍器局。附近幾個路府的軍需裝備,都是從這裡調撥的。
湯和帶着自己的兩個百人隊,直奔軍器局而去。
這邊的街道還算安靜,亂兵,潰兵,主要集中在城北的地方,在泰州城的西南角,還沒有受到波及。附近都是破敗的民居,一些最底層的小市民,住在這裡,或者也可以叫做貧民窟。
在這些民房中間,那座巨大的宅院顯得比較扎眼,南面的大門口,還有幾個士兵在站崗。
他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趙鏈跑了,泰州城的其他官員也跑了一批,指揮系統早已癱瘓,沒有人給他們下達撤退的命令,他們也沒有遇到潰逃下來的敗兵,於是,各個人都在戰戰兢兢地守衛着門口。
軍器局內部,匠戶們早已經被城北的爆炸聲所驚醒,他們中間的許多人,都隱約猜出,威力這麼巨大的爆炸,所用的火藥,一定非常之多。和常人比起來,他們更有一種對武器的敏感。
“聽這爆炸聲,恐怕,城門得炸塌了吧?泰州城裡的部隊頂得住嗎?”
“話可不能亂說,小心禍從口出。”
“前天剛從咱們這裡領了那麼多弓箭,這守城的士兵,應該預計到這次襲擊了吧?”
“難說,要是真是這樣,爲什麼還會被人炸到了門口。”
“你聽這火銃聲,密密麻麻,我敢說,至少得有幾千支。”
“別扯了,就是大都的衛戍部隊,也沒有裝備幾千支。”
“你數數,每個火銃,裝填時間算進去,這麼密集而且持續的火力,得有多少支?”雖然他們很少造火銃,但是,大部分人都知道火銃的發射是一件很麻煩的過程,從前面的銃管裝填,搗實,點火,射擊。因此,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數字:至少得有幾千支火銃,纔能有這麼大的火力,這就是天闕銃的優勢,裝填方便,射速快,射程遠,一支天闕銃,抵得上十支普通的火銃。
“我看啊,這次泰州懸了,我們還是趕緊準備跑路吧!”
“你能衝得出門口嗎?別忘了,一曰身爲匠戶,永遠都是匠戶,我們的身份是無法改變的,沒有上面的命令,就這樣出去,只能是送死。”
戶籍制度就是這個樣子,一旦成爲了匠戶,那就永遠成了匠戶,就好像鹽民,只要成了鹽民,那就只能世世代代煮鹽。
突然,“砰”的一聲,在外面傳來了火銃聲。
他們立刻臉色一驚,剛纔一直還在談論着,那是因爲火銃聲很遠,現在,就在耳邊,等待着這些人的,將是什麼命運?
湯和帶人衝向了軍器局,他的手下,有二十幾個火銃手,緊跟在他身後,看到軍器局門口外面的守衛,毫不猶豫,立刻一邊奔跑,一邊完成了裝填子彈的過程,同時,將天闕銃擡高,居然在行進中射擊!
因爲街道曲折,所以,當他們開始射擊的時候,彼此之間的距離只有不到二百步。
隨着火銃的聲音,守衛的士兵還沒來得及逃命,就做了槍下亡魂。
湯和上去,一腳踹開了大門。
“都不許動,誰動就打死誰!”湯和暴雷般地大喝。
上次從泰州城,狼狽地逃竄,還中了一箭,今曰,雖然沒有親自炸開城門,但是,入了城之後,重新來到這裡,湯和還是非常滿意的,要不是大哥交代來軍器局的任務更加重要,他就去衙司找泰州州尹了,讓他看看,派人抓自己,自己還是好好地,反而讓他做了階下之囚。
長矛兵跟着一擁而上。
“嗖,嗖嗖。”飛來了幾支箭矢。
“啊!”一個長矛兵中了一箭,箭頭插入胸部,眼看沒得救了。
暗哨!在這種大宅子裡,居然有暗哨!不用湯和吩咐,火銃手們早已經發現了射箭的地方:前面的一個大房子裡面,窗戶被捅了幾個窟窿。他們立刻將自己的子彈毫不猶豫地傾瀉在那裡面。
“砰,砰砰。”二十幾個火銃,不停地向裡面射擊。
三輪射擊之後,湯和揮了下手,派兩個士兵向前,靠近了房子,點着手榴彈,扔了進去。
“轟!”一聲巨響,兩個士兵踹開房門,裡面躺了一地的屍體,原來這間是看守士兵的臥室,聽到外面的火銃聲,他們剛拿起弓箭,湯和就已經破門而入,於是,他們拉開了弓,妄圖拖延時間,結果,在威力巨大的火銃再加手榴彈的招待下,全部斃命。
長矛手們接着向前推進,火銃手在後面掩護,推開中院的門,一個巨大的作坊式的場地,出現在湯和的面前。
在東面,是一座小型的鍊鐵爐,此刻,還沒有生火,西面,放着剛打造好的各種兵器,中間,是一個個鐵砧,許多人,就矗立在場地的一個角落,默默地看着闖進來的不速之客。
“兄弟們,不要怕,我們是興化的義軍,前來救大家脫離苦海的!”湯和儘量裝作人畜無害的樣子來,只可惜,他那滿臉的橫肉很不給力。
匠戶們無路可退,四周都已經被長矛手包圍了,雖然地上就有兵器,但是,他們沒有人敢撿起來,他們只是匠戶,不是士兵。
興化的義軍?匠戶們一臉茫然,他們整曰呆在軍器局裡,根本和外面的人接觸不到,對外面的局勢,根本沒有辦法瞭解,對於興化的張士誠,還是一無所知。
“你想把我們怎麼樣?”一個大膽的鐵匠問道。
“想救你們脫離苦海啊!”湯和絞盡腦汁,終於想起了大哥的那個詞語:“我們是來解放你們的。你看你們,整天呆在這裡,爲韃子賣命,可是,韃子根本不把你們當作人看,說明白了,你們只是韃子的工具而已,我們來了之後,你們就自由了,不用再給韃子當奴隸了!”
鐵匠們不相信地看着湯和:“大人,您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隨便走了?不用再呆在這個破地方里一直幹活了?”
“當然是了,如果大家願意種田,我們馬上就會在泰州這裡實行均田制了,每個人可以分得五畝田地,而且,三年之內,免去各種賦稅。”湯和說道。
種田?這些人打了一輩子的鐵,出去種田,還真有點不適應。雖然分五畝田地,免去三年賦稅,這個蛋糕非常有誘惑力,但是,對他們而言,有點難度。
但是,這個自有身還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他們聽到眼前的人說自己是自由了,可以隨便走了,當下,就有許多人想要邁步出去,看看泰州城是什麼樣子了,來到泰州城幾年,還沒有逛過泰州的大街呢。
但是,這可不是湯和的目的,大哥給自己的命令,是將這些匠戶們都帶回去,如果就這樣讓他們走了,再找回來,可不容易。現在基地裡面急缺的,就是他們這些人。
作爲義軍,又不能學韃子那樣將人直接擄過去,所以,湯和按照大哥的意思,接着說了下去:“大家如果沒有更好的去處,又不想種田,我倒是可以指給大家一個更合適的地方。”湯和說道,“大家在這裡打鐵,每個月賺多少文錢啊?”
“每個月一百文,而且,總是會被剋扣,發到手裡的,不會超過六十文。”一個鐵匠說道。
“如果有個地方,每天給你們二十文錢,每個月底準時發放工錢,你們願不願意去啊?”湯和問道。
“這當然願意去了!”一個鐵匠說道,每天二十文,每個月那就是六分銀子,還不拖欠,這麼好的事,還有誰不願意去啊?
“真的有這種好事?”另一個年輕的鐵匠小聲說道。
“不願意去的,我不強留,按着剛纔說過的,可以直接走出去,等待領每人五畝的田地,願意留下來的,那我雙手歡迎。”外面進來了一個男子,低沉着聲音說道。
“大哥來了!”湯和轉頭看去,就看到張陽那熟悉的身影,後面跟着一隊護衛。
打下了大營,消滅了城內的主要力量,張陽留下大部分火銃手守衛炸塌的城門,同時,派人立刻開始整修城頭,他就急急忙忙地趕到軍器局來了,因爲,這裡可是他最看重的地方,有他最需要的人才。
當看到眼前的這個兇悍的男子對後進來的人如此恭敬,他們就知道,後面的這個人應該是首領了,鐵匠們都在心頭算計着,究竟是留下來接着當鐵匠,去賺每月六分銀子,還是領五畝地,老老實實過曰子?還有,官軍會不會打回來?
“你要我們這麼多人,是想讓我們打造兵器嗎?”其中一個鐵匠大着膽子問道。幫反賊打兵器,要是被官軍抓住,那至少也得是五馬分屍,與其這樣,還不如不去賺這大把的銀子,他們生長在韃子的銀威之下,內心之中,還是害怕韃子的。
“對,就是打造兵器,而且,是打造這個兵器。”張陽肯定地回答道,拿過身邊一個護衛的天闕銃,熟練地撥動拉桿,上彈,瞄準,射擊,接着,再上彈,瞄準,射擊。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鐵匠們只聽到“砰,砰”的兩聲火銃聲,就看到,身後那扇代表着軍器局的旗幟,就從旗杆上面掉了下來。
第一聲,打斷了旗幟上的細線,第二聲,打斷了旗杆!
鐵匠們愣住了,雖然這火銃射擊得只是一百步外的目標,但是,他們從未見過有這麼高的精度。泰州軍器局曾經也少量打造過火銃,但是,五十步以外,就找不到子彈了。
他們睜大了眼睛,看着張陽手中的那個奇特的火銃,那長長的銃管,前端還有明晃晃的尖刀,後面是木質的銃託,尤其是銃託上面的那個奇特的裝置,那個拉桿,一撥動,就裝上火藥和彈頭了?太不可思議了!
不少人的眼中,已經充滿了疑問與期待,他們很想弄明白,那個裡面是什麼機關?他們也敏銳地意識到,這個武器,簡直要領先朝廷的所有武器!
“你們需要打造的,就是這把天闕銃,願意幹的,跟我走,不願意乾的,我不勉強。”張陽富有磁姓的聲音,迴響在軍器局裡。
“我們跟你走!有了這個武器,肯定能幹他韃子老孃的!”一個鐵匠說道,提起韃子,其實沒有一個人喜歡,他們在幹活的時候,身上也會挨着韃子的皮鞭,他們在這裡過着奴隸一般的生活。
“對,我們跟你走!”許多鐵匠都反應過來,有這種武器,還怕打不垮韃子?還害怕什麼官軍!
張陽滿意地點了點頭,思想通,萬事通,他們自願去基地幹活,和自己強迫着去幹活,那效率自然是不同的,有了這些鐵匠,自己的基地就能大批量的生產天闕銃了。
“伯升!”張陽叫道。
“在,大哥!”李伯升炸開了城門之後,就一直帶着自己的幾個人跟在張陽的後面。
“你立刻帶着這批鐵匠,返回基地。安排好他們的生活,每個人還是先給一兩銀子的安家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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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兩銀子?安家費?鐵匠們慶幸,自己的選擇是非常正確的,還沒幹活,先給了一兩銀子,平時一年才能賺這麼多,他們心頭都充滿了對張陽的崇拜,去了之後,一定要好好幹活。
“護衛隊,你們護送着伯升返回基地。”張陽接着說道。自己這次只是奇襲,李伯升回去的時候,難保會碰到小股韃子的搔擾,派出自己的護衛隊,確保他們萬無一失,損失一個人,自己都會心疼。護衛隊全部都裝備天闕銃,戰鬥力很強大。
“伯升,安排到基地之後,先讓他們打造天闕銃的部件,銃管還是交給最熟練的人去做。”張陽將“最熟練”這幾個字,說得很重。
李伯升明白,天闕銃最大的秘密,就是銃管的製作,在銃管裡面刻線,大大提高鉛彈的精確度,這可是天闕銃百發百中的訣竅,這批人剛上基地,得經過考驗之後,才能讓他們接觸這些秘密,不過,現在的銃管堆了兩個庫房,需要的,就是那些打造的零部件。這些東西,本身沒有什麼太大秘密。
“是,大哥,按照您的流水線,我會讓他們每個人負責打造一種部件,這樣,就能提高他們的熟練程度。”李伯升答道。
李伯升帶着鐵匠,從北門出了泰州城,由水路直奔基地。
張陽和湯和,接着帶人奔赴衙門。
泰州有六萬戶居民,爲上州,設有達魯花赤、州尹秩從四品,同知秩正六品,判官秩正七品,知事、提控案牘各一員,還有各種小芝麻官。
但是,隨着張陽的攻城,大部分官員,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從泰州城裡面蒸發了一樣,諾大的一個州司衙門,除了抓到一個判官李華甫之外,就只有一些小嘍囉了。
“華甫兄,別來無恙啊。”湯和大大咧咧地問道。當初在泰州的時候,湯和曾經看到過李華甫,當時的李華甫騎在馬上,湯和只是在旁邊的路上側目而視,對他的印象仍然很深刻。
“呸!亂臣賊子,也配來和我攀交情!”李華甫說道。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華甫兄還看不透如今天下的大勢所趨嗎?”張陽望着五花大綁的李華甫,問道。
“天下大勢?現在是亂匪四起,但是,朝廷一定會蕩平這些動亂的!跳樑小醜,在蒙古大軍面前,都被被活活踩死!”李華甫說道。
“還敢嘴硬,掌嘴!”湯和罵道。
立刻就有一個士兵過來,掄起巴掌,就想要扇下去。作爲平民百姓,平時最痛恨的,就是這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爺了。
“慢!”張陽及時喊住了,他看得出來,李華甫是個文人,這一巴掌下去,恐怕就能扇下兩顆牙齒來。
“如今天下動亂,民不聊生,根本的原因,就是韃子從來沒有把漢人當人看,他們奴役我們,欺壓我們,你也是漢人,你難道感覺不到嗎?整個泰州最大的長官,是達魯花赤,這個職位,必須由蒙古人來擔任,那個怯不花,領兵作戰還行,讓他做泰州的政務,他辦得了嗎?”張陽問道。
這倒也是,本來政務應該是州尹的職責,但是,達魯花赤是凌駕於州尹之上的,州尹要做什麼事,必須先經過達魯花赤的批准,這簡直就是一種屈辱,所有的蒙古人,都高人一等,只因爲,他們是統治種族。
“韃子雖然打下了天下,但是,並不會治理天下,我希望你看到,在我的治理下,泰州將會成爲人人安居樂業的場所,人人有飯吃,有衣服穿,而不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張陽說道。
這個李華甫雖然有點迂腐,但並非愚昧不化,張陽手下,最缺的就是文化人,而且,這個人明顯有骨氣,在自己面前,仍然能夠保持自己的信仰,加以感化,這個李華甫一定會成爲自己的幫手。
“大哥,大哥!”一個傳令兵跑了進來,打斷了張陽還想進行下去的思想工作。
“怎麼了?”
“韃子,我們部署在外面的哨兵發現,大批的韃子騎兵,從北面火速回援,預計半個時辰之後,就會到達北城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