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脫在顛簸的馬背上,逐漸睜開了眼,這是哪裡?
四周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兩旁是自己的隊伍,只是,他們的衣裳不再那麼鮮整,他們的旗幟也不再飄揚,他們大部分都在向前走着,快步地走着,彷彿後面有惡魔在追趕一樣。
“這是哪裡?”脫脫問道。
“大人,您醒了?”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脫脫這纔看到,自己正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扶着,從馬背上掉不下來,剛纔的聲音,正是這個人發出的。
“哈剌答,我們這是在哪裡?”脫脫問道。
“大人,您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可以進寶應城了。”
“寶應?我們去寶應幹什麼?”脫脫猛然想了起來,想起那戰火紛飛的場面,想起自己隊伍在衝鋒,而身後,突然出現的那支騎兵隊伍。
“我們的軍隊呢?”
“大人,您身體有恙,等回到寶應城,再容下官一一向您稟報。”哈剌答說道。
“不,告訴我,我的軍隊呢?”脫脫大聲問道,心裡有種不詳的預感。
“大人,我們東面的軍隊,恐怕所剩無幾了,我們還有南面和北面的軍隊,應該還有幾十萬。”哈剌答說道。
“那旁邊的這些人,是哪支部隊?”脫脫問道。
“他們是我們佈置在北面的軍隊,”哈剌答說道:“北路軍跟隨着我們,一起撤向寶應。”哈剌答說道。
撤?我們不能撤退,我們要攻下高郵府,要將那個可惡的張士誠碎屍萬段脫脫望着四周的士兵,他們沒有建制,他們,已經是一羣潰兵。
這場仗,就這麼失敗了嗎?不脫脫再次恢復了縝密的思緒,這次絕對要將張士誠徹底消滅,否則,朝廷顏面何在?就是將李思齊和察罕帖木兒的軍隊調下來,也要將張士誠消滅掉
此時北方的反賊在李思齊和察罕兩人的聯合打擊下,已經窮途末路,他們現在在北方駐紮,只是爲了防止這些反賊死灰復燃,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調這兩路軍南下,圍剿張士誠
脫脫感覺到眼皮越來越無力,他身體太虛弱了。又昏昏沉沉睡去。
哈剌答看着馬背上的脫脫太師,心情非常沉重,這次的仗,打成了這個樣子,太師也出了事,不知朝廷內部會有何反應,尤其是朝廷內部有一夥對太師不滿的小人。
突然,遠處又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快跑,反賊追來了”頓時,士兵們驚慌失措地向前跑。
“衛隊,快保護太師大人”哈剌答大聲喊道。
一路過來,不時地受到了反賊的襲擊,被人像狼一樣追着攆着,哈剌答卻不敢抵擋,他需要把太師大人護送回去,在寶應,還有大都‘侍’衛親軍的‘精’銳部隊。
高郵府一戰,張士誠的名字,從此威震中原。
韃子朝廷派出了百萬大軍,從大都向南,氣勢洶洶地殺向了高郵府,結果,在高郵府前面碰得頭破血流,僅僅幾萬人的守軍,將韃子打得丟盔棄甲。創造了以少勝多的著名一戰。
而幾千的起義軍騎兵,將十幾萬的韃子兵追得四處‘亂’跑,這種違反軍事常識的行動,讓世人見識了張士誠軍隊的兇悍。
千萬不要和張士誠爲敵
其實太簡單了,如今韃子雖然還剩着不少人,但是,那在張陽眼中,都是一羣沒有解除了武裝的人而已,根本不能稱之爲戰士。他們早已經沒有了鬥志,除了逃跑,還是逃跑。
從東‘門’出來,張陽帶着騎兵,加上趙子雄的騎兵,跟着大羣‘腿’腳快的步軍,一路攆着韃子追去。
從東面潰退下去的韃子,其實還有幾萬人,此刻,他們沒有發現,只要他們能夠原地佈陣,阻擋一下,很可能就會將這支出來的騎兵全部消滅,歷史甚至就會改寫,高郵府大敗改成了高郵府大捷。
因爲,他們之間,已經魂戰到了一起,他們盼望了好久的機會,終於來到了,他們可以和守軍完全短兵相接,那種厲害的火銃,不會對他們造成太大的傷害了。
而他們手中的長矛,完全可以給衝來的騎兵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究竟誰纔是冷兵器的霸主。
只是,他們都在逃跑,在不顧一切地逃跑。
潰軍向北走,終於來到了北方的大營。
此時,北面的大營還有幾萬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剛剛從北面城頭的戰鬥中撤出來,就遇到了這羣潰兵。
如果是一位堅定的將領,只要命令自己的軍隊原地佈陣,不要被潰兵沖垮了,他們也是有機會阻擋一陣的。
只是,看到那遍地都是的潰兵,這位將領徹底喪失了勇氣,他認識,這些潰兵,在昨天,還是自己這裡最‘精’銳的部隊:大都‘侍’衛親軍。而現在,他們早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那種驕橫,簡直就像一羣被狼追來的馬匹。
他下了一個錯誤的命令:向後撤退
在‘亂’軍之中撤退,這根本就是愚蠢的自殺行爲。潰兵衝進他的隊伍,把他的軍隊徹底打‘亂’了,變成了一盤散沙,他的軍隊有秩序的撤退,也變成了潰退。
十幾萬的士兵爭先恐後,向北撤退,而他們後面,只有幾千騎兵,在追趕着他們。
哈剌答保護着太師,本來是想回到北大營之後,藉助北大營的兵馬,重整旗鼓的,可是,沒有想到,一切都‘亂’套了。
此時的軍隊,就是一羣待人宰割的羔羊。
身邊的幾百衛兵,也被‘亂’軍越衝越少。
不過,哈剌答還很幸運,沒有追兵照顧他,他終於保護着太師,向北方的寶應城逃去。
寶應城有大軍的糧草武器,還有幾萬守軍,只有回到了那裡,才能暫時喘一口氣。
此時,哈剌答身邊的衛兵,不足百人。
這就叫做兵敗如山倒?哈剌答喘着粗氣,再次躲開了一次敵人的追殺,他沒有想到,曾經南征北戰,所向無敵的黃金族的勇士,居然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而南方的軍隊,運氣要好一點。
湖廣行省平章政事苟兒的領軍本領並不強大,他手下的新附軍戰鬥力也不高,可是,他非常幸運,南面不是對方的主攻方向,他們都去北面追擊了。
得到東面被徹底打敗的消息,苟兒立刻命令軍隊全線收縮,排成整齊的隊列,撤離戰場。
湯和本來還想派人追擊一下,可是,他沒有騎兵,而且對方秩序井然,他找不到機會。
新附軍們求戰的熱情本來就不高,也已經厭煩了那種送死的攻城戰鬥,他們對於長官的撤退命令,執行得無比堅決,沒有潰退的情況出現。
而且,他們在向北撤退的過程中,沒有碰到起義軍的騎兵,騎兵早已經跑到北方追擊大股的韃子了,暫時放過了他們這些新附軍一馬。
新附軍,大部分都是漢人,純種的‘門’g古人並不多,‘色’目人也不是很多。
“他祖母的,還是沒有把韃子大官都抓住。”趙子雄遠遠望着已經進入寶應城的韃子,他知道,裡面肯定還有韃子的大官。
“做人要知足,你連行省的大官都抓住了幾個,還嫌少啊?”潘元紹說道,“我也就才抓住了一個好像是什麼河南行省的左丞相。”說着,潘元紹的臉上滿是笑容。
行省左丞相,在一年前,對他們來說,還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而現在,他們卻可以把這些韃子大官抓住,讓惡貫滿盈的韃子大官受到應有的懲罰,這在以前,是絕對不敢想象的。
“小聲點,大哥來了。”趙子雄說道。
張陽拍馬上前。
“大哥,韃子已經溜回寶應城去了。”趙子雄說道。
“嗯,”張陽當然知道,逃得‘性’命的韃子,都已經進入了寶應城。不過,他們逃得出自己的手掌心嗎?
“你們兩人帶着騎兵,立刻將寶應城圍起來,如果有大股的韃子前來,不要硬攔,可以放他們進城,在這裡堅守兩日,等到大部隊和水軍趕到之後,徹底全殲這些韃子。”張陽說道。
“是,大哥。”兩人答道。
如果韃子人數特別多的話,那麼,憑藉着這支騎兵部隊,阻攔不住韃子的腳步,所以,韃子想要逃進寶應城,那就讓他們進去,張陽已經命令水軍北上,水軍的戰船上搭載了大本營的幾千人,而他又命令第一營和第三營走陸路,趕往寶應,留下第二營守衛高郵府就足夠了。兩天時間,就可以在寶應城下面,聚集起自己的一萬七千人左右的隊伍。
這次要給韃子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此仗之後,看韃子還有什麼能力來攻打自己
只要兩天之內,韃子躲在寶應城不出來,據城堅守,那麼,自己就有辦法將這些韃子全部消滅掉,畢竟他們已經是驚弓之鳥。要是韃子拼死突擊,那自己也不多加阻攔,韃子向向北跑,可以,想渡過黃河,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枯黃的油燈,隨着晚風吹來,油燈的火苗飄忽不定。
脫脫看着燈芯,感覺自己彷彿這油燈一樣,已經油盡燈枯?他突然有了一種蒼茫的感覺。
良久,他用顫抖的雙手,寫下了幾行小字。
“雪雪。”脫脫說道。
“末將在。”雪雪應聲而答。
“立刻找幾個人,將這兩封公文,給李思齊將軍和察罕帖木兒將軍送去。”脫脫說道。
雪雪遲疑了一下,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接過了這兩封公文。
“末將一定會立刻派人送去的。”雪雪說道。
看到雪雪下去,一旁的龔伯璲小心地問道:“太師大人,這樣合適嗎?”
脫脫心下暗淡,如今,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李思齊與察罕帖木兒都是普通的大戶,李思齊是羅山漢人,察罕是畏兀兒人。至正十一年五月,北方紅巾軍起事,佔領了大片土地,朝廷派軍鎮壓,卻屢次失敗。
至正十二年,察罕帖木兒率先組織地主武裝,糾集當地數百人,號稱義兵。並與羅山縣典吏李思齊組織的地主義兵相合,設計襲破羅山。當時元廷官軍破敵無方,得知有地主武裝收復城池後,大加讚賞,授察罕帖木兒中順大夫、汝寧府達魯‘花’赤,李思齊汝寧府知府。
從那個時候起,元廷開始重視利用地主武裝,察罕帖木兒義兵在朝廷支持下發展很快,得萬人,自成一軍,屯沈丘,與劉福通部紅巾軍屢戰告捷,並迫使北方紅巾軍一度處於低‘潮’。
而李思齊也組織起了幾萬人的‘私’人武裝。表面上,朝廷對這些武裝非常支持,授予他們各種官職,‘激’勵他們與紅巾軍打仗。
北方的紅巾軍能夠消停,和他們的努力不無關係。
可是,事情都是有兩面‘性’的,隨着北方紅巾軍大部分被消滅,這兩支地主武裝,反而成了朝廷的累贅,他們是‘私’人武裝,難保不會擁兵自重,尾大不掉。所以,脫脫本來是想等自己班師回朝之後,利用朝廷的餘威,想法收回這兩支兵馬的權力,否則,以後會是個麻煩。
脫脫對於察罕的兒子擴廓帖木兒,尤爲讚賞,因爲他是‘色’目人,朝廷打算對他加以重用。
脫脫南下,並沒有調集李思齊和察罕的武裝,其實也是有戒心的,擔心此次一戰打勝了之後,他們會藉着自己的功勞,再擴大軍隊規模。到時候,朝廷會陷入僵局。堂堂大元朝,居然需要靠‘私’人武裝來保護,是相當危險的。
而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此次大敗,在這附近最近的勢力,就是察罕的武裝,他的部隊的戰鬥力,要比官軍高几個層次。
把他們兩支隊伍調來,也許是好事,可以藉着反賊張士誠的手,將這個麻煩消滅掉。
“太師大人,如今戰局對我們不利,朝廷那邊,我們得相好對策啊”龔伯璲說道。
龔伯璲是太師脫脫這一派的,他看得非常清楚,這次失敗,恐怕朝廷那邊,會有人有動作了。
戰事上失敗,還可以再來,要是在皇上那裡失敗了,那可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朝廷那裡,有吾弟也先帖木兒坐鎮,不會出什麼問題。”脫脫說道。
龔伯璲心頭不以爲然,太師脫脫的確是難見的人才,朝廷內外,勞苦功高,可是,他的那個弟弟也先帖木兒,就是個碌碌無爲之輩,根本沒有什麼才能,也沒有什麼遠見。但是,畢竟是骨‘肉’親兄弟啊,在太師的眼裡,也先也是個傑出的人才了。
要是勝利了,還好說,現在失敗了,難保不會有人在皇上面前讒言,尤其是哈麻一夥,總是在想着如何給太師潑髒水,他們肯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的。
現在看着太師也不當回事,龔伯璲心下焦急,還是先給汝中柏大人去信一封吧
龔伯璲沒有想到,這次的失敗,軍事上還是次要的,在朝廷裡,太師脫脫徹底敗給了小人哈麻,還遭到了殺身之禍。
脫脫也沒有想到,自己貴爲太師,卻從不擅權,秉公辦事,爲朝廷分憂解難,這次自己親自率軍,征伐高郵府的張士誠,還是爲了朝廷,最終卻被皇上聽信讒言而流放。
他最信任的好弟弟,此時抱恙在家。
也先帖木兒病了,自從脫脫誓師之後,率大軍出征,也先就接過了哥哥的重擔,兢兢業業,可是身子骨又不好,受了風寒,臥病在家。
脫脫大敗的消息,還沒有傳到也先的耳朵裡,就已經傳到了哈麻這裡。
哈麻一直在惦記着太師,他沒有忘記,當初是自己力保脫脫,皇上才轉變了對脫脫的態度,重新重用。而脫脫重新當上了丞相之後,並沒有提拔自己,反而提拔了那個汝中柏。
脫脫只是擇人而用,汝中柏比哈麻更有能力,而且,哈麻有些‘私’心,即使這樣,脫脫還是把哈麻提拔成了宣政院使,這也給他埋下了殺身之禍。
對於政敵,絕對不能手下留情,脫脫可以替皇上剷除了擅權的伯顏,卻沒有發現哈麻比伯顏更加有危險。
哈麻不會忘記,自己爲了重新得到皇上的賞識,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他靠諂媚之術,房中之事來取悅皇上,早已經惹得滿朝文武議論紛紛,這一切,都是爲了一個目標:剷除不知好歹的脫脫,自己上位
自從脫脫走後,只留下他那個不爭氣的弟弟也先。哈麻就已經行動起來,他已經暗中指使御吏幾次彈劾脫脫,雖然每次都被皇上一語帶過,顯示出皇上對於太師的無比信任。
但是,哈麻知道,衆口鑠金,積毀銷骨。他只需要將這些話多說幾遍,無形之中,就會在皇上腦子裡留下越來越多的痕跡。
說得久了,就會變成真的。
除了自己指使御吏,還有皇后也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冊封太子一事,他成功挑起了皇后對脫脫的不滿,和皇后站在一條船上,成功率會提高很多。
“大人,南面傳來消息,說太師大人大敗。”一個心腹急匆匆進來說道。
大敗?哈麻‘陰’險的笑容綻滿了臉龐,機會,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