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個士兵都在哀號着,達識貼睦邇彷彿能夠看到他們的眼睛中充滿着恐懼,看到他們腹痛如刀絞的感覺,看到他們口吐白沫,最後,終於趨近於平息。
一個沒有來得及吃飯的士兵,“桄榔!”將碗掉到了地上,使勁扶起一個人,似乎是個官,喊着他的名字,使勁搖晃着。
達識貼睦邇終於放下心來,不過,也心有餘悸,如果楊完者用這種手段來對付自己,怎麼辦?這個膽大妄爲的人,什麼事都是可以做出來的,等到打跑了張士誠,怎樣把楊完者這羣苗兵送走,是個頭疼的事啊。
“大人,如今敵人已經中毒,正是我們可以大舉進攻的好機會,下令吧,大人!”阿爾斯朗說道。
敵人都已經被毒翻了,正是自己進攻的好機會,大人還在猶豫什麼?
呂才也在旁邊說道:“大人,反賊已經失去了戰鬥力,我們苗軍,很快就會殺到,守軍如果不出的話,全殲張士誠軍隊的戰功,可就是我們苗軍的了。”
這句話讓達識貼睦邇下定了決心,而且,他也的確看到了遠處有一路軍隊正在趕到,畢竟能夠全殲張士誠軍隊,爲百萬朝廷的軍隊報仇,這可是個大戰功。
“阿爾斯朗,全看你的了。”達識貼睦邇說道。
阿爾斯朗欣喜:“大人,放心吧,末將不會讓您失望的。”
昨天守軍見證了一支上萬騎兵部隊就活生生地消失在眼前,心頭恐懼萬分,今天,眼看着對方軍隊已經全部中毒躺倒在地上,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風水輪流轉,今天也終於輪到這些反賊了!
“衝啊!”城門大開,阿爾斯朗帶着城內的幾萬守軍,全部衝了出去。
本來在城頭擔任防守任務的士兵,也有許多溜了下去,參加到了衝擊的隊伍中去。
痛打落水狗,誰都願意做,對方的軍隊已經喪失了戰鬥力,能有幾個活着的就不錯了,現在,可正是發財的時候啊!
許多十夫長,百夫長,看到自己的士兵溜下去了,並沒有阻止,等到回來的時候,讓他們按半數比例上交就可以了。
楊完者,帶着他的苗軍,開始了像往常一樣的衝鋒。
他喜歡這種感覺,先用毒,將對方的軍隊收拾了,再沒有任何危險地衝鋒,用彎刀將他們的腦袋砍下來,用長槍將他們的肚子刺穿。
這次,和往次一樣順利,楊完者沒有任何的懷疑。
營寨裡,倒地的士兵趴在地上,聽着對方的衝擊在地面上傳來的震動聲,他們在等待着大哥的命令。
張陽非常滿意,精心挑選出來的這些士兵,表演天賦簡直太強了,如果自己不是導演的話,連自己都要被矇騙了,他們各自雖然都在裝死,但是,天闕銃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會兒,只要一聲令下,立刻就能夠起身射擊。
而預先埋伏在戰壕裡面的士兵,早已經將各個火炮調整好,這次,得放近了打,用漫天的彈雨來招呼對方,不能讓他們縮回城去。
後面的苗軍,是一定要徹底消滅乾淨的。這些做事不正大光明的卑鄙小人,絕對不能活在江浙行省!
用下毒來對付自己,這個張陽也能忍受,因爲打仗,就會各用各的方式,下毒雖然卑劣一點,也無可厚非。但是,這羣苗人爲非作歹,連百姓都不放過,動不動就屠個村子,簡直比蒙古人還可惡,他們都是喪心病狂之途,決不能讓他們跑掉一個,得消滅得乾乾淨淨。
張陽在這邊佈置了大本營的兩個千人隊,他們的射擊水平都非常高,用天闕銃來對付這些苗人,讓他們嚐嚐鉛彈的滋味。
這邊散花炮一開始射擊,水面上的卞元亨所部就會開始進攻,打進杭州城。
兩邊的軍隊如潮水般涌來,他們沒有隊形,沒有指揮,都在一窩蜂地向上衝來。
現在,反賊都已經中毒了,他們最要緊的,就是上去割腦袋,還有找反賊的財物,腦袋可以拿去領賞,財物可以佔爲己有,這可是發財的好機會,新附軍們,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不得不留在城頭上的士兵,簡直都紅了眼,好處都讓他們得了,自己什麼也沒分上,都怪自己的上司沒能力,搶不來這麼好的任務。
現在,他們最大的目標,就是跑過身邊的同伴,先去找反賊的大官,百夫長,千夫長之類的人,他們也要跑過對面來的苗軍,這可是個好機會。
一千步,五百,三百步,對方越來越近了。
一直到對方走近了二百步的距離,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對方士兵那欣喜若狂的表情,最前面裝死的百夫長,一躍而起:“開火!”
所有的士兵,都在等待着這一刻,他們起身拿起身邊的天闕銃,不緊不慢地開始了瞄準,射擊。
“砰,砰砰。”第一輪槍響的時候,最前面衝鋒的士兵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只看到,躺倒在地上的死屍,突然重新站立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詐屍了嗎?
他們想收腳,可惜已經收不住了,因爲,後面的士兵還在源源不斷地涌來,將他們向前推。
第一輪火銃聲響起的時候,前排的士兵終於反應過來,對方是詐死!
他們很後悔,自己衝得太靠前,本想第一個拿好處,現在,第一個去送死了!
隱藏在戰壕裡面的士兵,也立刻點燃了早已準備妥當的散花炮的捻子。
“轟,轟,轟!”隨着散花炮的奏響,戰場的情況,頓時急轉直下。
前一秒,他們還沉浸在勝利的美夢中,沉浸在發財的幻想中,下一刻,就被無情的火炮聲所驚醒。
他們全部都慌了手腳。
昨天在城頭,他們親眼所見,一萬守軍如何被消滅在城頭的空地上,那簡直就是屠殺,昨天晚上,他們還做了一夜噩夢,沒想到,今天就輪到自己了!
四面八方,到處都是火器聲,在空地上,沒有任何遮擋的士兵,開始被大批地射殺。
“快,鳴金收兵。”達識貼睦邇說道,很明顯,這是對方的計策,沒想到,自己這麼輕易就上當了,對方哪裡中毒了?對了,那個口口聲聲稱要消滅張士誠的呂才呢?
達識貼睦邇一轉眼,剛纔還在身邊的呂才,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來人,快給我將呂才追回來,我要千刀萬剮了他!“達識貼睦邇說道。
要不是呂才這個蠢貨,自己哪裡會這麼容易上當?
達識貼睦邇看着下面大批被屠殺的士兵,心頭在滴血。
呂才的視力非常好,他站在高高的城頭上,看着下面的中毒的反賊,總是感覺怪怪的,哪裡奇怪,他又說不上來。
一陣風吹來,將下面反賊的頭髮吹得散亂,呂才忽然想明白了,裡面有問題!
這次下的毒,是一種混合了幾種毒液的劇毒,中毒者,頭髮會在瞬間脫落光,而現在,對方的頭髮還好端端地長在頭上,那只有一個可能,對方沒有中毒!
他剛想提醒達識貼睦邇,就看到了對面的死屍猛地躍起,從那一瞬間,他就知道,這次自己麻煩大了。
雖然這與自己無關,都是外面的楊大人沒有辦好事,可是,外面的軍隊陷入了絕境,身邊的這個行省左丞,會放過自己嗎?恐怕他會當下不添油加醋地將自己吃掉。
三十六計,走爲上!
呂才腳下一動,趁着城頭慌亂的那一瞬間,他下了城頭,隱入城下的街道之中,穿過兩條街,就跳下了河。
來的時候,就是從水門而入的,現在,還得從水路逃跑。
聽着外面震天的火炮聲,杭州城守住守不住,還兩說呢,沒想到,自從出了苗寨,第一次遇到了硬茬,不知道楊大人怎麼樣了?
能夠出山到現在,一直橫行無忌,除了兇殘之外,楊完者的確有一些本事,對於危險,他的嗅覺非常敏銳。
張陽親率兩個千人隊,等候着楊完者的到來,決心將這個禍害消除掉。
誰知,楊完者本來跑得很快,但是,對面的守軍出城之後,他的速度就慢了下來。
爲什麼?張陽不清楚,只是覺得,這個楊完者,恐怕是個勁敵。
因爲楊完者,沒有聞到風中吹來的自己的毒藥的味道。
這讓他有些疑惑,放慢了手下進攻的步伐。
在聽到正面戰場上的火銃聲的時候,楊完者的軍隊,離張陽埋伏的地點,還有四百步的距離。
他的謹慎,讓他逃過了一劫。
聽到火銃聲響起,張陽也不得不取消了靠近再打的想法,立刻命令散花炮開始招呼對方。
頓時,漫天的彈雨,向苗軍飛去。
聽到火銃聲之後,楊完者就知道,情況有變,他立刻下令部隊,快速脫離戰場。
他快,張陽更快,他們剛調轉馬頭,第一輪炮雨就落入了他們之中。
頓時,人翻馬仰,苗軍被打倒了一大片。
“快跑!”楊完者沒有命令還擊,昨天對方將守軍一萬人徹底消滅,使用的正是這種威力巨大的武器,他根本就沒有抵抗的本錢。
所有的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強勢面前,都化爲烏有。
散花炮調整了角度,接着第二次齊射,然後,對方就逃出了散花炮的射程。
“衝!”張陽立刻命令士兵,上馬追擊。
兩個千人隊立刻從戰壕出來,跨上戰馬,向前追去。
他們一邊騎馬,一邊射擊,雖然命中率很低,還是有不少苗人掉下馬來。
此時,正面的戰場上,已經是一片狼藉。
從興奮跌入低谷,只是這麼一瞬間的事,所有的新附軍,都甩開大腳丫子往回跑,騎兵更是調轉馬頭,直接越過步兵,相互踐踏無數。
但是,天上的炮雨不知在什麼地方落下,跑在最前面的,都可能突然掛掉。
人數,終於越來越少,他們也越來越接近了城門。
達識貼睦邇看着下面的人羣,心裡在滴血,這點人都被打殘了,這杭州城,還能守得住嗎?
突然,幾條水路上,出現了大片黑煙,彷彿妖魔要出世了。
那是什麼?城頭上的人們,望着黑煙飄來的方向,看到了許多其特的船隻。
沒有帆,可是他們照樣走得很快,兩側有兩隻磨盤,在不停地攪水,上面,已經看到了許多門正在對着自己的火炮。
敵人的水軍,終於到了。
達識貼睦邇感覺到眼前一黑,就要昏了過去。
這仗,已經沒法再打下去了,陸地上,軍隊已經被消滅得快要乾淨了,本來還指望可以從水路上逃跑,現在水路也被堵死,杭州城守是守不住了,逃又逃不掉,難道,今天,自己就要走上絕路了嗎?
達識貼睦邇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腰刀,猛然抹向自己的脖子。
“大人!”旁邊的衛隊長髮現了達識貼睦邇不對勁,立刻用手抓住了他的刀子,手上頓時鮮血淋淋。
“大人,您要丟下我們,丟下杭州城不管嗎?”衛隊長問道。
城頭上其他的官員,也都匍匐在達識貼睦邇的身邊,“大人,您可不要想不開啊!”
“如今,杭州城,恐怕是要保不住了。”達識貼睦邇嘆了口氣,說道:“杭州城已經失守過一次,這次,還要再失守的話,朝廷也沒有力量再奪回來,我們能怎麼辦?”
“大人,我們和反賊拼了!”本來不主戰的劉參議也說道。
“算了,如今,我們已經沒有任何資本和反賊抗衡,再打下去,只是徒增殺戮而已,我們,投降吧。”達識貼睦邇說着,眼中已經流出淚來,沒想到,自己終於走到了這一步。
此戰,張士誠幹下了所有起義軍都沒有做到的事:逼降了一個行省的左丞,行省最大的官員,正宗的蒙古人,在他面前,丟失了所有的傲氣。
此時,城外的新附軍,已經被殺得破了膽,沒有等長官下令,他們大部分人,都已經選擇了投降。
投降吧,不投降,只能是死路一條。
阿爾斯朗被一個炸開的散花彈剛好覆蓋在最中間,身子被打得稀爛,在亂軍之中,又被踩成了肉泥。
可惜他死不瞑目,這個狡猾的張士誠,他陰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