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外表裝得多像個硬漢,本質上來說,左道依然是那個奸猾之徒。只花了三天時間,就依靠着幫派同夥間的互助交流,以及在對話中的旁敲側擊、有意引導,將潮汐監獄上上下下的狀況打聽了十之七八。
首先,這裡主要的幫派有三個。其一就是他們洗衣幫,這個幫派沒有實質上的老大,因爲創建這個幫派的初代老大是個天才。雖然那位天才早在多年前便已不在人世了,但他想出的這一套幫派運作方式至今仍在有條不紊的運轉着。
洗衣幫的成員們,相對於其他幫派,有着更爲顯著的團隊意識,而這種意識的形成,依靠的卻是成員彼此間的不信任感。雖說這聽上去有些矛盾和荒誕,但在這個特殊的環境中是完全有可能成立的。
原因就是潮汐監獄的囚犯們之間,本就極難建立起牢固的信任關係。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笑着在背後捅你一刀。他們都是瘋子,說謊時的表情可能比說真話還淡定,或者就是演技早已達影帝級別。他們殺人不需要理由,被殺也未必就害怕,和這樣的人打交道,道德和常理就成了狗屁,信任也自然是空話一句了。
既然難以建立,就乾脆放棄,這就是洗衣幫的做法,他們最核心的規矩就是“少打聽”。這個“少打聽”不是不讓你去問情報,而是不允許成員間互相查探對方的底細。你們不是在交朋友,你們只是互相幫助、互相利用而已。所以只需要記住同幫成員的臉就行了,至於他們的名字、過往、信仰、觀點,全都不重要。可能的話,就算別人把手腕上的電擊輪伸到你面前,你也別去看他叫啥名字。
在這套模式下,洗衣幫才得以實行其餘的規矩。
只要你加入後交換情報、幫助幫友,那麼有一天,當一些不好的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幫友也會來幫你。但沒有人會逼你在十分危急的時刻爲同伴挺身而出,這沒必要,真的遇到生死攸關的情形,你完全可以袖手旁觀,事後不會有人譴責。當然,假如你遇到了這種需要別人捨命相救的情況,也別期待會有人來救你。
君子之交淡如水,大難臨頭各自飛,這就是洗衣幫幫衆間的關係,大家心照不宣,點到即止,我們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瞭解誰,只認得出對方的長相罷了,平時互相利用,能扶的時候扶一把,扶不起來我就裝作沒看見。
沒有人會命令你,你也別想着去命令別人,洗衣幫沒有老大,只有新人和老人,老成員也沒資格去命令新成員,大家都一樣,是平等的。這就是當年那位初代老大定下最高明的一條規矩,本幫只有制度,而沒有權力的掌控者,這樣就不會有少數人隨意更改制度以獲取利益的情況發生。誰不滿意這個制度,可以離開。
若有人混在幫裡從不提供情報或幫助他人,只是混飯吃,那也無所謂,規矩是,幫衆們互相監督,確認有這種人,就記在心裡,但不可說。因爲用嘴說有可能會出現無中生有和惡意造謠。反正你就默默記着那人的臉,哪怕換了關押區,也記住他,久而久之,記住他長相的人多了,那人遭到孤立,也就等同於失去幫派的廕庇了。
諸如此類……各種具體到“事”的實行辦法,形成了一整套完全由潛規則構建的幫派規矩。
而這套東西,恰恰是潮汐監獄中最具凝聚力且最爲實際有效的行政制度。這其實是一種怪異的民主,一種在極端環境下,適用於特定的人羣的民主。
洗衣幫的成員無法揣測其他幫友的內心想法,每個人都生怕自己被孤立,所以就照規矩辦事。他們沒有條件,也沒有理由去針對或陷害幫友,因爲他們根本不了彼此。這就製造了一種相對平等的氛圍,還產生了身在集體安全感。
以上大致就是洗衣幫的運作模式了,接下來說說第二個幫派,獄警幫。
這可不是全部由獄警組成的幫派,其主體還是犯人。但既然叫這名稱,應該不難猜到他們和獄警間的關係。
獄警幫的老大,或者說幕後老大,是潮汐監獄的看守長,人稱“蜘蛛西恩”,他手下有若干名高級獄警,每一個關押區配備一名,他們就是每天站在關押區二樓對下面宣佈解散的人,制服的款式與一般獄警不同,有權對基層的獄警下達一些命令。當然,高級獄警彼此間也只知道代號,並且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名同級人士,西恩從不在同一時間召集手下所有的高級獄警,這一點也是典獄長規定過的。
而那些獄警幫旗下的犯人,性質跟二鬼子差不多,他們就是所謂的合作派,心裡還期待着有生之年能從這地獄般的地方活着離開,於是就選擇爲獄警辦事。
這個幫派的形成是西恩一手策劃的,他覺得在犯人中發展起這樣一股勢力可以幫助管理,說不定這些人有朝一日會派上用場。
而加入獄警幫的人,得到的實惠也最多,他們打架往往不會被獄警們追究,每天在食堂負責派飯的工作,因此同樣能享受非糊狀的伙食,還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保護。比如某個幫衆在自由活動時感覺到有人想要殺了他,就可以站得離獄警近一些,獄警知道他是獄警幫的人,便不會將其趕走。
進獄警幫的門檻設得不高,非反抗組織成員,非政治犯,非精神不正常人士,只要你願意,就去找囚犯中那些手背上印着蜘蛛紋身的傢伙說一聲,他們會幫你安排,不到二十四小時,那紋身也會出現在你手上。
不過以上那三條規定,已經足以刷掉潮汐監獄中大部分的犯人了,那剩下符合條件的犯人,基本也就是些純粹爲滿足個人私慾而姦淫擄掠的能力者,他們普遍都擁有比較強的實力,所以不適宜關押在世界各地的其餘能力者專用監獄裡。
獄警幫和洗衣幫看似都是些“良民”,其實兩者有本質上的區別,所以向來不太對路。但洗衣幫作爲一個以生存爲目的幫派,自然是以守爲主,不會主動跟對方去摩擦。獄警幫也不敢把洗衣幫的人逼急了,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最後說說第三個幫派,此幫派沒有名稱,他們幫會的成員既不用記同伴的臉,也不用搞紋身,換了關押區也無所謂,很快就能找到隊伍。入幫的條件是三個幫派中最爲簡單的,只要性取向和自己的性別一樣就行。
每天自由活動時間,爲什麼每個關押區的犯人們都要去底樓溜達?爲什麼樓上的獄警只站在走廊的角落,而並非來回巡邏?答案就是,在樓上有一羣爺們,正在無法關門的牢房中,在連牀單都沒有的牀上,或地上,或牆上……好吧,此處省略一些內容,反正大部分也是語氣助詞。
這個幫派裡有些人是天性使然,當然也有些是進來以後被掰彎的,他們彼此間都有“深入”瞭解,感情“基”礎深厚,可以做到互相信任,同仇敵愾。
其他兩個幫派都與他們保持着中立,這種中立或許代表了理解和尊重,亦或許代表了厭惡和排斥,沒人知道,也沒人提這話題……
潮汐監獄裡的三大幫派基本性質大致上便是如此,其餘的一些小幫派,都不如這三個來得穩定,關押區的更迭、成員死亡、內部瓦解等等,有多種原因都很容易造成小幫派的消亡。
左道能夠混進洗衣幫,可以說是很幸運的,如果沒能加入,他可能就只能像監獄中的大部分人一樣單打獨鬥了,畢竟他在龍郡乾的事情,使其被判定爲陰謀家以及瘋子類型的囚犯,獄警幫是不要這種人的,至於那第三個幫派……左道倒是有一次在自由活動時間閒着無聊想回牢房睡覺的經歷,結果在經過走廊的時候,被隨意一瞥看到的畫面刺傷了狗眼,留下了永久性的心理陰影。
…………
五月十九日上午十時,潮汐監獄。
“點到名的人,直接去那邊的門,更換關押區。”一名高級獄警在二樓發表着公式化的演說,逐個報出了犯人的名字。
左道每天都會將自己這個關押區的每一名獄警編號都記下來,他眼尖得很,記性也非常很好,無需湊很近,稍微瞄一下就能將編號記住。據他觀察統計,從十六號開始算起,今天是第四天,一般獄警的日更替比例在五成以上,而高級獄警也換過一個了。犯人的日更替比例顯然比獄警要低,在百分之二十上下,隨機性很明顯,因爲出現過昨天剛換進來的人,今天又被換走的情況。
“……左道。”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報出來,左道短暫地愣了一下,然後走出了人羣,向獄警指的門走去,和他一起的還有十幾名犯人。
門旁邊的獄警算了算,人數沒錯,就跟着他們一同進了走廊,他關上身後電子門的瞬間,卻聞得一陣顫慄的呻吟。
原來是左道身前的一名犯人被電擊輪電得渾身劇烈抽搐,很快就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獄警嘆了口氣,用制服上的通訊器道:“我是00668,這兒有個人暈了,懷疑是冒名換區。”
交涉了幾句後,他身後的電子門由另一側的獄警開啓了,一開門,只見關押區那一側的獄警正挾着一個站都站不穩的囚犯道:“你那邊那個怎麼樣了?死了沒有?”
00668看了眼倒在地上、嘴角淌着白沫的那個犯人,回道:“貌似還死不了。”他不快地嘀咕了一句:“真麻煩。”接着就走過去把那人像拖屍似的拖到電子門旁,重新扔進了關押區,並從另一側的獄警手中把那名晃晃悠悠的犯人接了過來。
00668抓着他的領口道:“電不死你!”他推了那犯人一把:“走!”
電子門重新關上了。
左道這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觸發電擊輪,看原因貌似是這兩個人串通好,該走的那個留下,另找個人頂替自己去換關押區。
從這情形判斷,只要手腕上戴着那玩意兒,恐怕是監獄的系統規定你去哪兒你就得去哪兒了,門關上的剎那,兩個電擊輪不再符合所處區域的某種電子識別信號,就會被觸發。而且……那些獄警的機甲制服性能顯然不差,可以單手就拖動一個成年男人。
在獄警的押解下一路前行,左道低頭沉默不語。這幾天,他的心理負擔在逐漸加重,越是瞭解這個監獄的情況,越是感覺到什麼叫滴水不漏。
不止是地理位置和建築本身的防禦固若金湯,這座監獄最爲可怕的應屬其內部令人窒息的管理模式。這些規則是由歷代潮汐監獄的典獄長在經歷了無數次的越獄和反抗事件後,累積經驗、逐步完善起來的。
從洗衣幫的口中,左道確實打探到了血梟的消息,他也關在普通關押區內,沒有加入任何幫派。但所知的情況也僅此而已了,告知左道這條情報的人,也只是在一週前的某個關押區裡見過血梟,後來他就被換走了,左道想讓他給血梟傳話的一丁點希望亦在此破滅。
現在的左道只能期待某天能在洗衣房裡遇到一個認識血梟並和血梟同一關押區的幫友,讓其替自己傳話,叫血梟來洗衣房碰頭,順帶祈禱着第二天血梟能和自己被分配在同一個洗衣房中。
當然,這種概率,比較渺茫。
在走廊中行了一陣,00668將左道等一干犯人帶進了一個電梯,這電梯像個集裝箱那麼大,門封閉了以後完全感覺不出移動的方向,只能聽見一些機械在運動的聲音。
大約過了一分鐘,電梯門打開,前方是一條和來時景象一樣的走廊,00668壓着左道他們出去,很快便來到了一個新的關押區。將他們連哄帶趕地送進了目的地,和這兒的高級獄警說了幾句,00668便離去了。
左道等人被幾名這裡的獄警分別領走,準備帶去新的監室認認地方。他在獄警的指揮下朝前走去,還沒邁出幾步,卻忽然被一個高大的人影給擋住了,擡起頭一看,在這一瞬間,左道真不知道自己該擺出個什麼樣的表情來。
驚訝?驚喜?驚懼?
左道終究還是恢復了他似笑非笑、半喜半憂的標準嘴臉:“英雄且慢動手,聽貧道一言!”
“喂,廢什麼話吶,走啊。”站在左道身後的獄警邊說邊繞到了其旁邊,不過他一看到血梟,明顯一怔,身體的行動僵了一秒,隨即才道:“幹什麼,血梟,你又要鬧事?”雖然血梟的電擊輪上刻着切弗.奇里奧斯的本名,但由於其在入獄那天十分轟動,入獄後又引起過不少騷動,所有獄警都知道他叫血梟。
血梟的嘴角泛起獰笑;“沒什麼,長官,我只是覺得這人有點眼熟罷了。”他側過身子,讓左道和那獄警過去。
獄警聞言,也不多話,掃血梟一眼,便領着左道上樓去了。
兩分鐘後,左道獨自坐在了監室內,那名獄警已經離開,他瞪着雙眼,瞅着門口,等待着……
該來的人還是來了,血梟健碩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了監室的門口,他緩步走進來,說道:“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威尼斯那次,你給我捎來那盤錄像帶時開始的。”血梟頓了一下,問道:“你是不是天一的手下?”
“是……不是……不是……是……”左道語無倫次,胡言亂語。
“你腦子跳閘了嗎?雖然我比較擅長生物學,但你要是想讓我修一下……”血梟的恐嚇還未完全出口。
左道的急智便已使其找到了正確的表述方法:“當時不是,後來也不是,但最近是了。”
“哦,那麼你是怎麼被關進來的呢?”血梟此刻也無法確定左道是不是天一口中會派來接應自己的人,考慮到左道的忽悠能力,他決定先問些別的問題來試探一番。
“嗯……我做了些信用卡,想促進內需,後來……我就自首了。”左道答道:“就這麼進來的。”
“你會自首?”血梟這句顯然是反問句。
“哈……哈哈……”左道嘴角抽動着乾笑了兩聲,雙眼中充滿辛酸之色:“是這樣,老闆……也就是天一讓我進來,爲了把……”他說到這兒,忽然傴僂着身子,躡手躡腳地走到監室門口,賊眉鼠眼地左右張望一番,確認外面沒人偷聽,才重新進來,壓低了聲音道:“爲了讓我把越獄的具體計劃轉告給你。”
血梟笑道:“終於來了啊,很好,我早就快按耐不住,想大幹一番了。”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了,他說讓我幫他撈一個人出去,是誰?”
左道沒怎麼遲疑,立即回道:“那人叫神鑰,被關在特種關押區的永久封閉區域,去年底在澳洲被茶仙逮捕,老闆說他是逆十字必須要招攬的人之一。”
“逆十字?”血梟道:“是什麼玩意兒?那個叫天一的傢伙自己成立的組織嗎?”
左道道:“這個問題太複雜了,我可解釋不清,不如等越獄成功以後,你自己問他。”
“其實我也不怎麼感興趣。”血梟道:“現在,具體說說那所謂的計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