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一將近中午才醒來,睜眼後立即發現了一件事。
野口正雄從島上消失了,天一完全感覺不到他的“罪”,說明野口要麼是離開了這座島,要麼就是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
天一感知到卡爾、艾薩克、戴爾和蘭伯特四人正在島內,可能他們是去尋找食物了,其餘人皆在沙灘上,唯獨缺了野口。
徑直朝楊剛走去,天一開口道:“楊警官。”
楊剛正在那兒一本正經地試圖鑽木取火,不過看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估計進展不太順利:“什麼事兒?”他也不回頭,繼續埋頭做着手上的事情。
“你知道野口去哪兒了嗎?”
楊剛的體徵無明顯變化,心跳和呼吸都沒有太大的波動,只是不耐煩地回道:“好像還真是一上午都沒見他了,我也沒法兒一直看着這兒的每一個人,怎麼,你找他有事?”
“哦,沒什麼,你繼續忙吧。”天一隨口應道,便走開了。
天一心道:按理說野口如果是被人給殺了,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楊剛和卡爾中的一人。昨天晚上,至少在天一和姜筠回來時野口還醒着,因此野口應該知道楊剛和卡爾二人一起離開並相繼返回的事情,就假設存在那麼兩成可能性,野口推測出了卡爾和楊剛是同夥,再假設這傢伙很不識趣地去跟這二人中的一個道破了這事兒,那麼他的死也解釋得通。
但楊剛剛纔的反應卻顯示他對野口的失蹤毫不知情。從昨晚我睡着以後,到早晨有人醒來之前,之間的間隔時間也不過就是幾個小時。假設是卡爾殺了野口,到目前爲止他沒有機會將此事告訴楊剛,那麼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天亮前的幾個小時裡,野口自己去找卡爾,把事情道破了,慘遭殺身之禍。還有一種較小的可能,野口將事情告訴了這羣人當中的某一個,結果被卡爾發現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卡爾應該把那個知情者一併殺掉纔對,那就不該只有野口的“罪”從島上消失了……難道,他只是還沒能下手而已,也許艾薩克、戴爾和蘭伯特中有一人或多人都是卡爾的目標,他或者他們已經從野口的口中知道了卡爾和楊剛是同夥?
念及此處,天一又否定了這個推論,野口根本不知道楊剛是通緝犯的事,而且昨晚他也並沒有聽到林中的那番談話,以他的角度,最多能推測到什麼地步?有可能楊剛和卡爾只是去林子裡進行一次不怎麼友善的爭論罷了,也有可能他們真是同夥,那又如何,即便野口能推測出楊剛的警察身份是假的,也不可能判斷出這二人都是老練的黑幫份子。
因此,野口沒有抓到任何把柄,不存在威脅或質問的行爲。他被卡爾殺死的唯一可能,就是他半夜裡悄悄去詢問卡爾,爲什麼會和楊剛一同離開,卡爾覺得說不清楚,便殺人滅口。
可這一點上,又有兩個問題,第一,像野口這種人,假如真的去問,也會問自稱警察的楊剛,而非面相兇惡的卡爾;第二,卡爾的城府頗深,就算被問起,他也有好幾種說辭,比如他和楊剛只是去別處爭論,或者乾脆就狡辯說自己只是去拉個屎,對楊剛的行蹤毫不知情,反正他倆是不同時間回來的。卡爾沒理由急於把野口給殺了,他不是如此沉不住氣的人。
天一從楊剛身邊走到自己靠着睡覺的那棵椰樹旁時,腦中已經完成了數次反覆的推論,但都沒有合理的結論,於是問題又繞了回來,野口的失蹤,究竟是死亡還是離開?如果是死亡,那麼兇手是誰?是這十三人中的某一個?那個人爲什麼要殺野口?或是把他們抓到這荒島上來的人乾的?他又想幹什麼?難道要玩每天都有一個人消失的那種遊戲嗎?又或者,那個遊戲的組織者就混在這羣人當中?還是說,野口本人就是?
天一漸漸開始感到事情變得有趣了,推敲之而不得其解,姑且也算是種消遣吧。
離開這座島的方法,天一是有的,他暫時還不想用。要想了解剩餘那十一人是否知情,也很簡單,統統制伏,折磨拷問一番便知,當然天一暫時也沒這方面的打算。
既然有人想玩,他就按照規則去進行,將對方勝得體無完膚以後,再細數對方規則中的種種漏洞,以及這遊戲有多渣,這纔是天一式的勝利。
※※※
中午,“打獵”的四人回來了,他們竟然還真抓回來一隻獾子,可惜生火的那個人雖然一直在生火,卻只生出了一身的臭汗。
十幾個人坐在那兒乾瞪眼,估計這幫傢伙又要拿出最終方案了——吃椰子。
天一長嘆了一口氣,有時候,他會變成一個對飲食非常講究的人,但大多數時候,他吃垃圾食品也吃得津津有味。而在這座島上,他唯一不能忍受的就是把水果當飯吃。
他抓起一把枯葉,走到楊剛旁邊,“楊警官,不介意的話,讓我試試。”
楊剛早就氣喘如牛了,求之不得:“你來吧。”他心裡那叫一個苦,除去早晨進林子打獵的四人,老色鬼不知所蹤,戀童癖和小男孩兒派不上用場,還有一個愛高談闊論的加文,也是和尚的梳子——沒用,剩下的不算女流之輩,就只有這個開書店的了。
楊剛心想:要說這個叫天一的,臉皮也屬於相當厚了,到目前爲止除了泡妞沒幹過什麼正經事兒,整天一副沒睡醒的頹樣不說,睡得就像個死豬一樣,到日上三竿爲止動都不動一下,早上的時候,卡爾看他那樣子,還楞沒好意思叫他。難道這德行的人,就能一下生出火來?
天一看着楊剛鑽了半天的那兩截木頭,蹲下身,把手裡的枯葉揉碎了,攙和點兒沙子,塞進木頭上已經鑽得很深的孔裡,拿起另外一根木頭,快速搓動了十幾秒,低下頭去,對着孔裡吹了幾下,冒煙了……
天一將這動作周而復始地做了三次,木頭上已經燃起了明火。他隨手抓起旁邊楊剛事先準備好的枯枝,往火上一扔,然後站起來,對提溜着獵物的艾薩克道:“獾子也由我來處理吧,這東西的內臟裡不是蚯蚓螞蟻就是屎……”
於是,在第二天中午,天一足足餓了一天一夜以後,終於如願吃上了幾口肉,他心中沒有任何滿足感,只感到了可悲,各方面來講……
一羣人圍在一塊兒,拿着自己分到的一塊肉大快朵頤之時,天一又一次開口了:“不知道各位注意到沒有,野口不見了。”
從衆人的表情來看,還真有剛剛纔意識到這個事兒的人,天一接着說道:“據我估計,他要麼是在林子裡踩到一個無底深坑斃命,要麼就是跳海自盡了。”他毫不避諱地大放厥詞:“好消息是,從這一頓開始,我們可以少分一份兒食物,壞消息是……”他朝天看看,停頓了兩秒:“暫時沒想到。”
這話從道德層面上來講,頗爲驚世駭俗,好幾個人直接就向天一投去了異樣的目光,彷彿對一個人的死表現得如此冷漠且無所謂是多麼惡劣的一種行爲。
天一看到他們的樣子,只是冷笑,剛纔你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個老色鬼已經失蹤了,現在卻又擺出這副聖人嘴臉。其實說白了,你們大多數人的真實想法就是,巴不得這島上的人多死幾個,留下一個相貌最好的異性活着就行了,因爲說不定還能“用”,當然,如果出現食物不足的話,死剩下自己一人是最好了。
天一無視別人的目光,繼續說道:“另外還有一種可能,野口是被人殺死的。那麼,殺他的要麼就是把我們抓來島上的人,要麼,就是我們其中之一。”
這句話讓每一個人都緊張起來,他們的心跳明顯加快。但這也無法幫助天一排除遊戲的組織者就混在人羣中的可能。
“至於是哪一種,其實都無所謂,因爲無論兇手混在我們中間,還是躲在島上的某處,我們同樣會有生命危險。”天一道:“當然我只是說可能,你們也可以認爲野口現在還活着,在島上的某個地方瞎轉悠,或者是自己跳海了。”
加文在旁邊,用冷冰冰的語氣道:“假如野口真的是被謀殺,那麼你的嫌疑不就最大嗎?”
天一直視着加文眼鏡下的雙眼,對方立刻避開了他的目光,天一冷笑道:“何以見得?”
“是你第一個提到野口失蹤了的,並且話中又明顯暗示野口有很大可能已經死了。一般情況下兇手本人是不會迫不及待地提醒大家有人已經被殺的。你正是利用這種心理暗示,擺出剛纔那種無所顧忌的姿態把話說出來,好像撇清了自己的關係,又讓我們互相猜忌。但誰都不會懷疑到你的頭上,因爲在潛意識中,我們都認爲是你‘提醒’大夥兒的。”
天一笑了,很高興的樣子,這是赤裸裸的嘲笑:“你這番見地,有兩個蠢點……”他直接開始罵人了:“第一個,在同等條件下,按照你這套所謂‘轉移懷疑對象’的邏輯,會讓你本人比我更可疑。因爲我只是撇清自己,而你是通過嫁禍別人撇清自己。按你說的,兇手一般不會自己提醒衆人被害者失蹤了的事情,那麼你本人就符合這點,而當我提出以後你就立刻在沒有任何證據的前提下得出我最有嫌疑的結論,這不是做賊心虛就是身上有屎。
我剛纔的原話是‘就是我們其中之一’,並不是‘你們其中之一’而是‘我們’,我沒有把自己撇出去,可你卻得出了這種結論,爲什麼?”
加文一時無言以對,天一接着道:“第二個蠢的地方,呵呵……”他的笑變得令人不寒而慄:“如果真的是我殺了野口,那麼……像我這樣一個殺了人以後,還如此從容地在這兒和你扯淡的瘋子,會不會找個時機,趁你不注意,拿塊石頭把你敲死呢……”
天一說話的習慣和喜好就是,上一句讓你覺得他是好人,下一句就讓人覺得他是魔鬼。其實他始終沒變,他只是一面鏡子,不同的人心裡,映照出的是各自卑微齷齪的想法,以及人類對自身罪惡的懷疑。
加文惱怒、卻又恐懼,他不敢發作,只好冷哼一聲,閉口不言,繼續吃他的東西。
天一忽然又對楊剛道:“楊警官,在沒有實際證據的情況下,手法殘忍,蔑視法律的犯罪嫌疑人,對於證人或者辦案的警員,都是個巨大的潛在威脅吧。”
楊剛被問得一愣,只是本能地應道:“啊?啊……是……是啊……”
天一笑着對衆人道:“所以,請大家不要隨意毫無根據地懷疑身邊的人,這不但無法找出真兇,反而會使得你們自己更加危險,假如你的懷疑是錯的,你就失去了一個朋友,而如果你的懷疑是正確的,在無法證明的情況下,會死得更快。”說到死這個字的時候,他的神情已然不再是笑。
※※※
吃了頓不錯的烤獾肉,衆人的士氣完全沒有回升,反而沉浸在了一種陰沉壓抑的氣氛中。下午時,人們各自分開休息,也只有傑裡和魯德、戴爾和蘭伯特之間還有些許對話。
天一知道,你越是告誡、威懾他們,他們越是會想得更多。他已在衆人心中種下了相互懷疑的種子,就是今天,如果這些人裡有誰知道些什麼,很快就該露出破綻了。
楊剛心裡很是焦躁,他自以爲能控制住局面,冒充警察,惺惺作態爲衆人做些事情,卻不如那個天一隨意的幾句話來得有影響。
在人類社會中,除了用利益去趨勢以外,用安全去威脅的方式,同樣能操控別人。
可惜,楊剛已經唱了紅臉,而卡爾也不敢像天一這樣行事,白天時,這二人又不能直接交流,也不知現在衆人心中各自是抱着什麼樣的想法。
下午,姜筠也沒敢過來和天一說話,天一卻覺得這個女人終於學聰明瞭一點,那麼,自己行事也就方便多了。
他悄然離開了沙灘,獨自向島內行去。在場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了天一的離開,他們心中疑雲更加濃重,這個男人真的是開書店的嗎?是不是他殺了野口?他現在要去幹什麼?處理屍體?
沒有人問,沒有人敢跟去,也已經沒有人再考慮野口還活着這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