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盡心機,綁架一車人質,只爲一個結果,這不是聰明又是什麼呢?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什麼是結果,又是什麼結果?
見林辰與刑從連兩人陷入沉思,宏景高速董事長先生再次忍不住發問:“林……林先生,綁匪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大概是想說,給你們一個小時,找出他想要的東西,否則,他在九十分鐘之後,就要殺人了。。”林辰想端起茶杯,手卻被刑從連按住。
“什麼!撕票!!”剎那間,董事長只覺得冷汗要順着脊背流下來,“這簡直是窮兇極惡、喪心病狂!你不是說他不會傷害那些孩子嗎!”
林辰微微搖頭,迴避過這個問題,他再次撥通了黃澤的電話。
“怎麼樣了?”黃澤聲音有輕微的緊張情緒。
“綁匪主動暴露了位置,王朝等會會將具體位置發給你。”
“什麼叫主動暴露位置?”
“他主動暴露位置,是因爲他要求與您隨行的記者到場,然後,他稱我爲姜老師。”林辰平靜地敘述道。
“他爲什麼會喊你姜老師?”黃澤轉頭看向在車裡生悶氣的姜專家,心念電轉間,他忽然明白了林辰的意思。事實上,今天早些時候,許多記者不約而同要求上高速採訪糖果大盜一案時,他就已經覺得有些奇怪。雖然此案備受矚目,但十幾家電視臺記者同至,似乎又顯得太過小題大做。
“我猜想,綁匪怕是利用了姜哲,把這些記者騙上高速,原因很簡單,當事情到達最□□時,他需要記者在場。至於他是怎麼利用姜哲的,這件事,我想你還是與姜老師面談最好。”
林辰半開玩笑的話,令黃澤一時語塞。
“那綁匪提了什麼要求嗎?”黃澤提着電話,向警車走去。
“他要一個結果。”
“什麼結果?”
“他沒有說。”
“所以從頭到尾,你們都還是沒有搞清楚,綁匪的訴求究竟是什麼?”
林辰看了眼刑從連,然後說,“但我猜想,以他謀篇佈局的能力,大概已經把所有的線索,都擺在我們眼前了。”
事實上,關於線索和結果,這些都並不是黃澤關心的問題,他所關心的,只是案件會如何解決,結果又是否在可控範圍內,所以,他並沒有追問任何關於線索和結果的問題,他已經走到車邊:“告訴刑從連,宏景特警大隊已經在半路上了,讓他把綁匪具體位置發給我,再抄送特警大隊大隊長一份。”
黃澤說完,掛斷電話。他看着後坐上滿頭亂髮的姜專家,彎下腰,敲了敲車窗。
車裡,姜哲百般不情願側過頭,見到是黃督察,他眼底又冒出些許期盼的光芒,黃澤主動開門,坐進了車裡。
黃澤的話,止於最後一個音節,林辰握着手機,微微垂眼。
刑從連很敏銳地察覺他在憂慮:“黃督察怎麼說?”
“他讓我們把綁匪的座標位置發給他,還有特警大隊隊長。。”
兩人對話很短,也很默契地沒有再繼續下去。
刑從連心下了然,他輕輕敲了敲王朝的腦袋:“你把位置發給黃督查發去,然後去現場協助黃督察處理案件。”
“臥槽!”王朝嘴裡叼着的筆啪嗒掉下,“我爲組織立過功,組織不能這樣對我!”
這時,刑從連沒有再與王朝開玩笑,他神色嚴肅認真:“你處理完追蹤系統後,有確認楓景學校那輛旅遊大巴,究竟停靠在哪裡嗎?”
“哦,你等等。”王朝說着,切換了另一個窗口,他將方纔電話追蹤定位的結果與車輛追蹤結果兩相比對,“誒,阿辰啊,剛老司機說,他們是在飲川北出口後下的車是吧,果然是個老騙子嘿。”王朝又把筆重新咬回嘴裡,啪嗒啪嗒敲了幾條指令,隨後,屏幕上準確駛過楓景學校那輛丟失的旅遊大巴,王朝順勢切換至下一個高速監控攝像頭,大巴卻不再出現。
他看了眼兩個監控之間的座標參數,將鼠標移到地圖的一個點上:“是在梅村北30公里處,遠遠還不到飲川。”
“好,你把失蹤大巴可能停靠的範圍,以及嫌犯具體位置,一起發給黃澤,然後讓老彭他們特警隊派個人接你,一起過去。”刑從連揉了揉他的腦袋。
“司機是綁匪同夥嗎……姜老師也是?”此刻,一直跟着刑從連的客運公司經理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道。
刑從連並沒有回答,他也這才意識到,房間裡還有個一直全程跟隨的人:“楊經理,實在不好意思,要麻煩您自己回去了。”
他說完,很乾脆拎起車鑰匙。
這時,林辰也恰好站起,幾乎不用語言和眼神溝通,就和刑從連一起走房門,留下辦公室內一羣人面面相覷。
———
其實姜哲完全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承認,他是個有貪念的人,他貪圖錢財、貪圖名聲,但他卻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壞人,他也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所謂的幫兇。
可當黃澤滿臉鐵青,坐在他身邊,然後拉上車門保險,他才意識到,好像事情真的不受他控制了。
“姜哲,你知道,僞造簡歷並不犯法,但我向你保證,合夥實施綁架,卻一定犯法。”像黃澤這樣職位的人,當然不會像刑從連似地,隨身帶一副手銬,但他只需翹起腿,保持生人勿近的臉色,再加上一句分量夠重的話,就足以把他人嚇得屁滾尿流。
“黃……黃督察……”姜哲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語音正輕微顫抖,“綁匪和林辰說了什麼?”
“綁匪說,希望姜老師您帶着記者去與他會和,可問題在於,打電話的人,明明卻是林辰,爲什麼綁匪會將林辰認作是你呢?”
聽到這句話,姜哲終於明白,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事實上,從見林辰第一面起,他心中就有不好的預感,正因爲有這樣的預感,所以他纔不斷阻撓着林辰參與這個案件,因爲這本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那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約定,他幫助一個無國界組織完成某種行爲藝性質的宣言,對方會在□□後的談判中,向他帶來的記者做出宣言,然後被他說服,釋放人質。
這是多麼皆大歡喜的故事,他從未想過事情會有任何變數,雖然他從未與對方見過面,但對方真得一直在信守承諾,並完全按他們預定的劇本操演,除了剛纔,打電話的人換做是林辰以外,一切都很好很順利。所以,問題都出在林辰身上,姜哲這樣想着,心中也仍舊抱有一絲幻想:“您知道綁匪把孩子們帶到哪了嗎,您帶我去試試吧,我真的能說服他!”
黃澤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沒有再說任何話。
———
黃澤不需要問,他到底是誰,或者你們到底進行了什麼交易,他只需保證事件妥善解決即可,在那所謂的妥善裡,並不包括綁匪的生命安全。
但林辰必須要去尋找那個結果,因爲他與那位少年,做了約定。
“有什麼在人前不能說的話,現在可以說了。”下樓後,刑從連並沒有馬上去取車,他樓外的香樟樹下站定,靠着樹,準備抽菸。
“有沒有人告訴你,太聰明不是件好事。”
聽到林辰的話,刑從連笑了起來,眼角眉梢有些恣意和瀟灑意味:“剛纔陳董追問你,他會不會傷害那些孩子,你沒有回答,但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也有些重要,所以我希望能聽到你的答案。”
林辰聲音不大,卻非常之確信:“不會。”
“怎麼說?”
“你聽過斯德哥爾摩綜合徵嗎?”
“人質對於綁匪產生感情甚至是依賴的某種心理效應?”刑從連心念電轉,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那個說謊的老司機,斯德哥爾摩了?”
“我剛纔讓黃澤做了個小測驗,黃澤故意對司機說,特警已經找到了綁匪,會很快擊斃綁匪、解救人質,那時,司機慌張了,他請求黃澤,不要傷害綁匪,這不是斯德哥爾摩又是什麼?”
“小兔崽子也厲害得過分了點,這麼短時間內,能讓人質完全信任他服從他?”
“這就是他太聰明的原因。”林辰幾乎有些感慨,“事實上,如果不是司機說謊,我或許還猜不到,他之前一次又一次搶劫大巴、索要糖果,究竟爲的什是麼?”
刑從連沒有接話,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其實,他在做常模。”
“常模?”
“常模是心理測量中的一個概念,你可以把它理解爲是種平均標準,即大多數人面對某件測試時的普遍反應會是怎樣……”
刑從連沒有輕蹙:“他之所以不停劫持客車,是因爲他要評估,大多數人面對一個劫持者時會有什麼反應?所以,他把搶劫當成了心理測試?”
“進行測試,然評估,再測試,這是非常重要的。在這循環往復的過程中,他要做到讓劫持者不僅不恨他,更要信任他,幫助他……”
“有點瘋……”刑從連打開煙盒,發現煙已經抽完,於是他又將盒子塞回口袋:“我承認,他確實很吸引人,他幽默風趣,行爲舉止端莊良好,而且大部分人都不認爲一個搶劫糖果的少年會帶來真正的傷害,反而會覺得他很有趣,很可愛……但只是這樣,司機就能夠甘願爲他說謊,孩子們就甘願跟着他跑?”
“要完成這項行動,人格魅力和武力當然都不可缺少,但最重要的是,說服人質們的理由。”林辰低下頭,樹根下的泥土,有些微的溼潤,“我猜想,他所要的結果,也就是他說服所有人質的理由,而這個理由,一定非常沉重,沉重到所有人,都願意爲他服務。”
林辰深深吸了口氣,越細想這件事情,就越覺得其中的重重迷霧,又溼又冷。
“這件事絕對不能讓黃澤知道。”刑從連果決的聲音,打斷了林辰的思索。
風吹起茂密的香樟葉,林辰擡起頭,非常不可思議。
“現在,那個少年、我們、與黃澤之間,正處於微妙的平衡。”刑從連邁開長腿,邊走邊說,“少年知道我們在找答案,黃澤知道他正制約着罪犯,而我們也知道,他們兩方之間,沒有人敢輕舉妄動,這是最好的平衡,但是留給我們尋找答案時間,會非常短暫。”
這樣的總結,很直白很清晰,勝過千言萬語。
林辰望着混血青年頎長的背影,很吃驚,也很想問一問,刑從連,這些制約與權衡之術,你究竟從哪裡學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