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荊歌已經到了結界入口處,從這裡已經能夠非常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情況。外面還是一片漆黑,甚至連晨光也絲毫沒有出現的跡象。他又站了一會兒,忽然天空中又是一片晝光閃過,夏荊歌無法直視,擡手擋了擋眼睛。
等那道亮光再度消逝,夏荊歌放下手來就看到風甫凌正站在邊上。
“太陽不見了。”風甫凌眯着眼看了一會,說道。
“是金烏沒能按時出現,如果我沒有看錯,那道閃光應該就是金烏放出來的……看來八重天說不定也已經失守,連神界金烏都參與進來了。”
“修真界這麼容易被打掉?”
夏荊歌幽幽嘆了口氣:“多半是魔君耍詐,若是硬拼硬的怎麼可能一天之內各界結界都被破了?”
風甫凌對修真界、神界和魔域的那些恩恩怨怨不清楚,聽聽也就罷了。他見外頭幾乎已經沒有東西落下來,便道:“你開下結界。”
“好端端的開結界幹什麼……你要出去?”
風甫凌點點頭,已經拔出了劍預備着。
不出風甫凌所料,夏荊歌果然道:“我和你一塊去好了。雖然天上大概不會再有東西落下來了,外面到底比裡頭危險些。對了,你這時候出去幹嘛?”
“找吃的。”
“這時候?可外面黑漆抹枯的,能找到吃的嗎?”夏荊歌問歸問,還是打開了結界,同風甫凌一前一後出去了。
出去就是寒風撲面。
末冬早春的山林原本就蕭瑟,經過這一天一夜的摧殘,許多樹木植被都歪七倒八,在夜色中籠成一個個色塊誇張濃重的陰影,更添了一些荒涼。夏荊歌原也不知道在這樣的野外到底該怎麼“找吃的”,只跟着風甫凌走。
昨天四人跑得匆忙,來時走的什麼路繞進來夏荊歌已經有些鬧不清了,所幸風甫凌對這一帶應該不是很生疏,七拐八拐地,就帶着夏荊歌進了更深的山林中去。昨夜應當又下了一整晚的雪,厚厚的一層還看似鬆軟實則堅韌地鋪在地上,絲毫沒有融化的跡象,無論腳往哪裡踩,都能聽到支棱支棱的碎雪聲。
夏荊歌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劍好使了,簡直是打架居家野外求生必備。他舉了火劍,照亮自己和風甫凌身遭數尺。
不知是否火光照耀的緣故,地上的白雪隱隱約約也被映成了紅彤彤的光色。夏荊歌走了一陣,見風甫凌一直默不作聲,頗感沒有意思。忍不住起了話頭:“紅塵界的雪乍一看跟我們九華界的雪差不多,踩上去才知道是完全不一樣的。”
風甫凌原本沒打算接話,眼角餘光瞥見他一臉期待地看着自己,想了想還是接道:“你們九華界的雪什麼樣?”
“九華界的雪偏雲霧一些,看起來綿白紗軟,踩上去也是綿白紗軟,好像騰雲駕霧一般。”說到這裡,他又有些失落起來,“……如果九華派也掉下來……大概以後再也見不着那樣的雪落在派中道路上了吧。”
往年夏荊歌是很愛在那樣軟綿綿的雪地裡跑動的,跌倒也不會痛,即使冷,也不在乎。因爲無論什麼時候,跌倒了,總有人把他扶起來,一邊給他拍落身上的雪粒,一邊緊張地問他跌傷沒有。在他很小的時候,看着他跑雪地的是他爹,等他大點了,被他拉着去跑雪地的是他師兄。
即使現在腳下的雪冰楞不好相與,與紗軟毫不相干,夏荊歌想起來,仍能清晰地描摹出九華界的雪是怎樣的綿軟,怎樣的表裡如一地可愛。
這樣的失落是風甫凌可以理解,但無法感同身受的。
他自有記憶起便在人世間飄無定所。在他的記憶中,並沒有那樣一個地方,能讓他感受到清冷中充斥着的溫暖,能讓他記着那個地方的屋瓦色調、道路觸感、樹花容貌乃至能在記憶中凝成固色的雨雪風情。
所以他看了看夏荊歌,並不能說出什麼樣安慰的話來,他也想不到要說些什麼纔好。
風甫凌見他似乎陷入深思,也不曉得看路了,只是默不作聲地拿劍尖撥開了擋在夏荊歌正前方、差點就要叫他絆到的長枯枝。
在陌生的山林間走路,夏荊歌倒不是特別吃力,雖然此前也沒有單靠腳力走過這種崎嶇路段,他怎麼也是個修士。即便看起來軟綿綿還有點清秀書卷氣,好像弱不禁風一樣,其實身體較之一般人是要好許多的。因此他跟在長途跋涉慣了的風甫凌後頭走也並不覺困難。
但他還是很快就有點後悔陪風甫凌出來找吃的了,在瞭解清楚風甫凌出來這一趟的真正含義之後。
原來他說的“找吃的”是要捕殺動物。夏荊歌有點接受不能,他以爲找點野果也就罷了,獵殺其他非妖非魔的無辜生靈絕對是他一個修士不能沾的事。
“爲什麼不找點野果吃?就算你不想當個修士吧,可是你要保持修煉速度,吃葷的真的不太好。”
風甫凌一句話堵了夏荊歌的嘴:“冬天哪來野果?”而且,要找到不冬眠的小動物也不容易。
“……原來冬天沒有麼?”夏荊歌有些心虛地回道。“不過……現在不是二月了麼。”
風甫凌停下腳步,側頭看了看夏荊歌,看他一臉虛心求教的認真模樣,不似作僞,才發覺這個上界的修士好像缺乏點應有的常識。
“冷,長不出。”風甫凌難得地給他解了惑。
夏荊歌恍然地點了點頭,好像明白了一些。他對植物生長的週期沒有太大的季節觀念,他們九華派的樹是挺多,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都是至少以百年記的,這些樹與修士一般,是靠日精月華、天風山露汲取養分,他是知道有些樹會對氣溫有較高要求,但沒想過生果子也能和氣溫有這麼大的關聯,能影響到它們長不長。九華派中果樹也有幾棵,但那幾棵樹據說是二百年生花,又二百年才結果,現下還是生花期,從他有記憶起到他掉下紅塵界,那樹上的花一直都生機勃勃地長着,並沒有因冬季嚴寒而萎靡凋零過。他聽說紅塵界裡的尋常果樹是年年生花長果子的,還以爲無論何時都有了。
這下不止風甫凌察覺到他缺乏點常識,夏荊歌自己也發覺紅塵界的一些事物和他們九華界差別大得有點過分。遂閉了口,暗自決定還是多觀察,少說話爲妙。
兩人一路無話地又走了好一段路。
其實冬天絕大多數動物都冬眠了,能獵到什麼也是稀罕。所以風甫凌和項融一般是不會在冬天跑到山林裡給自己找不痛快的。今天之所以要出來碰碰運氣,一是因爲江水城離得遠,從這山裡走到城裡至少要一個時辰,他們也不知道江水城是不是還好,有沒有被砸壞了。就算沒被砸壞,昨天發生這種已經和天災沒兩樣的人禍,今天城裡各類糧食衣物一定漲價漲到天上去,憑他們身上那點銅板恐怕是買不到什麼的。
二是昨天地動得厲害,只怕冬眠的倖存動物都得醒過來,外頭又落着東西,它們也跟風甫凌他們似的,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今天安靜了,冬眠的動物們也得覓食,甚至得重新找窩冬眠,所以今天在林子裡應該是能有些收穫的。
風甫凌正想着,就看到前方不遠處一道不大不小的黑影一躍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