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夏荊歌能夠在一開始就得知風甫凌所謂的快是這個意思的話, 他一定閉口不說一個字。但事實上等他意會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因此夏荊歌深刻地體會了一晚什麼叫“快”……
好不容易熬到終於修完了,風甫凌竟然還問他是不是□□, 夏荊歌心想我又沒飛昇過我怎麼知道欲仙是什麼感覺, 不過欲死好像真的有, 有那麼些時候他真的以爲自己要死掉了……想想雙修也是個很危險的法門啊。
難怪大家都不是很提倡了。
總之因爲第二次那個坐蓮式以及附帶的幾個坐蓮變式太煎熬, 等到風甫凌抱着夏荊歌洗完澡, 哄他再接再厲來修第三次的時候,夏荊歌堅決不肯了。就不說雙修到底有多辛苦,關鍵外面月亮都出來了, 人都起了,哪怕他們兩個很快就要搬走, 也不能不吃不喝無休無止地繼續雙修下去吧?那不是明白告訴別人你也不是普通人麼?
最後風甫凌沒辦法, 只好出房門去了。夏荊歌實在是不想動彈了, 往日裡能對他造成一定影響的吃食也彷彿沒了吸引力。但是睡吧,又睡不着, 夏荊歌只好幹躺着。沒過多久,風甫凌又回來了,手裡提着食盒。
夏荊歌只側了側頭,轉了轉眼珠,視線粘在了食盒上, 沒有動彈。
風甫凌走到牀邊站定, 把夏荊歌扶了坐起來, 又往他身後墊了個靠枕, 就下達了指示:“變個小桌出來。”
夏荊歌沒有立時照辦:“大材小用了吧?”
“不然你怎麼吃?”風甫凌不置可否, “把他放出來。”
夏荊歌又道:“沒胃口。”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招問非劍靈。
風甫凌看看他,嘴角就起了一絲笑意:“只與他說少兒不宜即可。”
“……”夏荊歌竟一時無言以對。他想了想, 還是擡手解了牆上掛着的問非劍禁閉結界。這當然是爲了防止被問非劍靈聽到看到自己和甫凌雙修過程弄的,就是問非劍被關了這一天,怕是要鬧脾氣。
夏荊歌招了招手,劍柄就幽幽飛到了他面前。劍靈不曾出來,只一個光禿禿的劍柄。夏荊歌握在手中,隨手一抖,木劍就出來了。乖巧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實在太不尋常了,夏荊歌總覺得他要搞出什麼事來,劍是在手裡了,他卻猶豫着沒有施展。“怎麼?”風甫凌問了一句。夏荊歌回過神來,對他搖搖頭,就施展術法,借水汽與房中其他木製品搗騰了個能放在牀上的小桌來。問非劍仍舊是安安靜靜的,彷彿對此無所覺。夏荊歌卻知道他的脾氣,鬧得兇不代表一定生氣,一點不鬧纔可能是真生氣了。
風甫凌已經把飯菜都擺在那小桌上,夏荊歌一看全是清淡的粥和菜,愈發沒什麼胃口,他又重新低頭看了看劍,有些不確定地對風甫凌道:“他是不是生氣了?”夏荊歌探了探劍身本身的靈界,又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皺起了眉。
“平時不聽話,你又覺得他鬧,現在不鬧了不是挺好?”說歸說,風甫凌擱了食盒也坐到牀上來,接過夏荊歌手裡的劍,那劍一到他手裡,就只剩了個其貌不揚的光溜劍柄。他面無表情地也往那劍柄裡探了探,過好片刻才把劍柄還給了夏荊歌:“沒事,他自動閉關升級了。約莫是你修爲大漲的緣故。”
“……”夏荊歌突然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了想也只是勉強憋出一句,“這下不用擔心他生氣了。”
“正是。吃吧。”風甫凌體貼地給他夾了一筷子小菜。這樣的舉動讓夏荊歌更加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明明漲修爲的是自己,結果精神奕奕的反倒是甫凌,自己卻焉了吧唧的渾身沒勁……倒不是說這樣就吃虧了還是怎麼的,夏荊歌就是有些想不明白,在他的認知裡,吃了大虧的當然是甫凌了,可這樣的現狀又讓他心生疑惑。
但這疑惑也就是靈光閃現那麼一下子,這一下子之後,他也就不在意了。甭管到底怎麼回事,甫凌高興就好。你看他餵飯也喂得挺開心的。
他們兩個躲在房間裡你儂我儂開開心心吃飯,離着這個宅子百里開外的趙御就不是那麼的輕鬆愉悅了,他苦了一張臉,瞪着眼前之人:“李大哥,怎麼是你?”
趙御口中的李修之,是個眉目清華,猶如木蓮一般清雅芳潔,徘徊在出塵與入世邊緣的修士。說他不染纖塵吧,他眉目間又有幾分天然的脈脈溫情,說他沉浮紅塵間吧,他周身又縈繞着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高華氣息,宛若仙氣。此刻趙御找到他,他正一身青衣站在一片蕭蕭竹林之中,身旁有一株開了花的墨綠翠竹,泛鵝黃的花朵仍舊遵循一株竹子的特性,開得鱗次櫛比排排節節,露珠搖搖欲墜偶現閃瑩之光。
李修之側頭望向趙御,見是熟人,身上的氣息收得一絲不剩,整個人像要沉進了黑暗之中。他蹙起眉,拂袖反問:“怎麼不能是我?”
“不是,”趙御太過吃驚,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了,“您怎麼會跑這地方來給那個夏荊歌當……當苦力啊……”趙御悄悄地查好些天了,昨天還趁着人多混進了夏荊歌成親的現場,旁人看不出那幻境不是夏荊歌的手筆,他卻是發現了。他也想到了那日沈叢真的叮囑,心道這夏荊歌也是有意思,旁人歷練都是獨自晃悠悠下山,兢兢業業完成師門委派的任務和考驗,他倒好,下個山偷偷摸摸帶一波修士保護自己不說,竟然也不幹什麼正事,成日裡不是做男寵就是好吃懶做,還悄悄地要成親。
真是……
讓人不知道說啥好。
本來這樣是很好的,這邊越鬆懈,這個夏荊歌越不着調,對他們越有利麼。趙御原本也只是想查查暗中跟着夏荊歌的修士到底是哪些,等以後要針對他們行動時可以有備無患,誰想到真的找到人,竟然是自己的熟人。
要不是趙御知道李修之絕不可能背叛,他心裡一定已經驚濤駭浪似的了,不,現在就已經驚濤駭浪似的好了麼!!
李大哥不是跟全體修士有仇麼!他怎麼能忍受自己混跡修士圈內部!……恩,不過仔細想想,像夏荊歌身旁這種關鍵時刻反戈一擊可以造成毀滅性打擊的重要位置,說不得李大哥還真能忍下來……
趙御腦子轉到這,終於感覺自己掌握到了事情的關鍵,他收起自己臉上各種奇怪的表情,端得正經嚴肅了許多,擡起手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一臉你忍辱負重我感同身受地說道:“我懂了,李大哥。”
李修之仍就蹙眉望着他,過了一陣神色才微微一動,好像眉目間沉寂了的脈脈溫情又一朵一朵地綻了出來,形成一個含苞待放的隱約的姿勢。他溫聲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那個修士是夏荊歌?”
趙御見他神色變化,心想有門,剛纔那副模樣嚇死爹了。他立刻清咳一聲,笑着回道:“這可不是我發現的,是叫沈叢真發現的。你知道了,他那個人,一點點蛛絲馬跡都能順藤摸瓜牽出一大串來,那夏荊歌接觸了他幾次,就被他猜出身份了。”
李修之點點頭,又道:“此事不要再告知旁人。”
趙御很有些狗腿地笑了笑:“屬下的人品您還不曉得麼,我一定不會泄露半個字!”他見李修之點了點頭,再沒任何表示,又有些不甘心地問了一句,“那這夏荊歌已經叫屬下發現了,有沒有什麼任務安排我去做了?”
“暫時沒有,別在這附近逗留了。你當那夏荊歌那麼容易糊弄?”他見趙御一副擡起腳又不捨得走的樣子,還是溫和地補充了一句,“要用上人的時候一定先找你。”
趙御這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閒聊起別的:“李大哥,你在這做什麼啊?”
李修之指指那株開了花的竹子:“等它壽終正寢。”
趙御也看向那株竹子,有些不解地撓了撓頭,“你還真有閒心,雖然這年頭竹子不多了,也沒必要等着它死吧?”
“一株竹子開花,要死一片。要在它徹底開花之前砍掉。”
“哦……那現在就可以砍了吧?”
“再等等。它一生中也只開這一次,讓它開得盛一些。”
“合着你已經等了不知多久啦?”趙御有些吃驚,他覺得自己肯定是沒有這個閒心的。
李修之有那麼一瞬間現出了怔忡的神色,很快又收了起來,搖頭道:“我在這做幻境,做着做着,突然就看到它開花了。”
“影響你做幻境了嗎?我昨天也去了,看着很好啊,很完美,你不用擔心。”趙御自認爲貼心地安慰道。
李修之笑了笑,仍是那副三分含情三分疏離的模樣,他對趙御擺了擺手:“我還要在這等許多時候,你就不用陪我了,忙你的去吧。在城中活動小心不要被夏荊歌發現。”
“你放心吧,發現不對後我都儘量躲他遠遠的。此前沒防備的時候我也不在城中。他肯定沒發現我。”
“這就好。”李修之點點頭,又去看那株開了花的翠竹,它正在用盡最後的力氣開出一整株的繁花來,並未顯露出枯敗跡象。但若不處理,這裡一片都要被波及。竹子就是這樣剛烈,不折節也就罷了,連死也要死一片。
李修之一動不動站在竹花下的時候,趙御已經像他來時那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作爲一個修士中的異類,十分有上進心的趙御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離升職又進一步了。
事實也正如趙御感覺的那樣,他很快就有了一個和夏荊歌有關的任務,那就是幫他和他那位成親對象妥善安排一處離這裡不遠不近的新宅邸,這宅邸要遠到不能被城中各門派即將派來的代表察覺異樣,又要近到能及時跟進沈叢真的案情。着實有點把趙御難住了。主要不只是要防着那些很可能很厲害的修士,還要防着周圍城鎮的其他修士,總不能顧此失彼,讓夏荊歌輕易暴露人前,叫別人撿了便宜吧?
當然他覺得要是能把夏荊歌暴露給某幾個特別壞心的修士,讓他們出面和九華派打起來,他們哥幾個蹲在後面坐收漁翁之利也挺好的。不過這是後話了,趙御動用自己的人脈關係探查完畢後,終於在附近城鎮找到了一個基本不可能在六大門派代表趕來路線上,也不大可能成爲修士代表們觀光地的區域,基本圓滿完成了任務。最後找宅子的時候遇到了一點意外,本來趙御覺得他夏荊歌一個修士,對住處的要求是沒那麼高的,隨隨便便也就應付過去了。誰想提供了幾個地址李修之都說不行,還要那種有人伺候的,還要至少找一個燒菜特別好吃的大廚。
趙御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你說你一個修士要什麼人伺候啊?吃什麼飯啊?
懂不懂什麼叫苦修?懂不懂什麼叫辟穀?
只怕君上讓我給他找住所都沒那麼折騰!
趙御是個勤學好問的人啊,想不通的事他當然要跟上級請教啦,李修之聽完他的吐槽卻是一臉高深莫測地看着他,最後只問了一句:“我且問你,沈叢真的案子揭出來,是爲了什麼?”
這件事趙御還是知道的,當即答道:“自然是爲了誘使雲劍派的黎玉衝離開門派到這邊來。”
李修之點點頭,“那老兒最喜歡充裁判,這次臨光派出事怕是他嘴巴都要樂歪了,就讓他心滿意足地最後當一回裁判吧。”
趙御聞言也是一樂,他很快意識到自己有點被帶偏了,又把腦子轉回來,心道這事跟夏荊歌的住處有什麼關係?絞盡腦汁想了想,才問:“李大哥,你的意思不會是,爲了防止雲劍派關鍵時刻找九華派做幫手,所以好吃好喝地供着夏荊歌,讓他樂不思蜀地,拖住他?”
這個思考方向實在有些勉強,不提對修士來說什麼樣的距離都不能叫距離,單隻夏荊歌這個人會不會被安逸的山下生活拖住就要先打個問號。雖然說從儉入奢易,從奢入儉難吧,但盟友有難沒道理爲了那點安逸見死不救吧,退一萬步講,不是還能救完回來麼。趙御自知自己這個說法是很站不住腳的,他之所以提出來,也是自覺腦子裡的彎彎實在不如李修之曲折,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李修之沒有立刻理會他,他沉吟了片刻,彷彿是在斟酌是否回答他,之後竟沉聲回道:“大概吧。”
“……你也不清楚?”趙御心裡本能地感覺到哪裡有什麼不對勁。這種本能已經差不多是他同沈叢真合作多年鍛煉出來的直覺了,很少會出差錯。……更何況,他之所以拋出這麼個不靠譜的答案,正是等着李修之給自己指點迷津啊,怎麼也沒想到竟然得個“大概”。
李修之搖搖頭,“我也不過是揣測,某種程度上和你的猜測大致相同。事實到底怎樣,我心裡也是……”李修之說到這,頓了一頓,再沒有後音了。
趙御見等不到個所以然,心知是絕不可能等到了,心裡暗暗遺憾了片刻,就換了個話題:“對了,我聽聞君上就在附近,是真的麼?”
“你問這個做什麼?”李修之又蹙起他那雙秀氣的眉,連語氣都不是那麼溫和了。
你果然知道他的行蹤!趙御暗喜,面上卻是繃着,嚴肅地問:“夏荊歌身邊那個看起來跟凡人沒兩樣的就是君上吧?”但他那雙溜溜轉飽含竊喜的眼睛完全出賣了他刻意塑造的談正事形象。
李修之一看他這副模樣就知道再不可能瞞住,若執意要瞞,趙御恐怕要幹出什麼出格的事了。他這個人最是不講規矩的,前些天風甫凌親自批示沈叢真回魔域或魔族控制區,他竟然又上交了一份據理力爭聲情並茂的申請,表述沈叢真是如何如何想要留在這邊,好像他一離開這邊,就再也不能幸福似的。
李修之思及此,溫言道:“你是怎麼發現的?”
“嘿嘿。”趙御撓撓頭,“這不是你最近的行蹤和沈叢真提起夏荊歌的反應都有點怪怪的嘛,我一想,不對啊,這一查,就查到了一則百年前的舊傳聞,就是關於那個夏荊歌和君上的,那時你已經是修士了,你應該知道吧?”趙御做了個拇指碰拇指的動作,還衝李修之眨眨眼。
李修之習慣性微微上翹一點的嘴角微凝,他輕輕點了點頭:“聽說過。”
“如今看來,果然是真的啊……”趙御八卦過後,突然又有些沮喪,有些不可置信,“如今正是關鍵時候,君上竟然兒女情長地跟那個夏荊歌膩在一塊?還偷偷地成親了?”
李修之聞言,瞪了他一眼:“你又怎知君上是因爲兒女情長才滯留在夏荊歌身旁?這樣的時刻,不正需要用什麼事情絆住那個夏荊歌?”
“能絆住嗎?”趙御面露懷疑,“這麼大的事情,他只要一得到消息,肯定往回趕。”
李修之沉默一瞬,開口道:“或許兒女情長的正是那夏荊歌呢?雖然都說他是一隻名副其實的法器,好歹也是個人。”
“……這倒也是。”趙御有些被說動了,他仔細想一想,哪怕只從傳聞看,那夏荊歌當年與君上也是極要好的了,之後夏荊歌就閉關了一百年,這百年裡和誰都不親近,整個魔域和夏荊歌關係好點的果然只有他們家君上了啊。想到這,他突然靈光一閃,重新自我振作了起來,“李大哥你說得很對!夏荊歌是個法器啊,你想,人人都說他是法器,他肯定不願意當自己是一個法器的。咱們君上小時候就和他相熟,還是半路才認回去的,那時候君上一定沒把他當法器看,君上待他不一樣,他待君上肯定也是不一樣的。這就說得通了,難怪君上要親自出馬啊!這就是傳說中的非他不可啊!這要是真的拿下夏荊歌……我已經能看到天界在朝我招手了!”
趙御說到這,內心更激動了,心道不愧是能喊出“制霸天界,控制命盤!”這個口號,讓他聽了就熱血沸騰,最後實在按捺不住換了陣營的君上!連傳說中的夏荊歌都能搞定!
趙御幾乎是閃着星星眼激動了半天,纔回過神來,發現李修之根本就沒有理會自己。他有些疑惑地望向李修之,見他仍是往常那樣溫溫涼涼地笑着,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按捺了一下,還是有些按捺不住,又提起來:“李大哥,這親都成了,應該是君上已經搞定夏荊歌了吧。這是不是說以後夏荊歌就成自己人了?”
李修之的嘴角微微沉下,溫聲回他:“阿御,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