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甫凌下意識轉頭看了看那兩個實力不太對勁的魔族,他仍然清晰地記着自己的對手每要施展什麼卻施展不出來時臉上的吃驚表情。風甫凌心裡驚疑,但並沒有表露出來,只是又去看夏荊歌。
他微微皺眉,盯着自己的手掌和手裡的劍,似乎很因這意外狀況而困擾。
“現在這一帶的清靈之氣還在麼?”風甫凌自己還感覺不太到周遭氣的流動,便問。
“當然還在。”
“那你身體裡的修爲比之前還多了?”
“是啊,怎麼會突然多出一倍的清靈之氣來……”夏荊歌有點不安地看了風甫凌一眼。夏荊歌對紅塵俗務不怎關心,對修仙的各種理論知識卻是摸得透透的。他比風甫凌更明白在一段較短的時間內,基本上不可能會出現這種情況——一個人身遭的清靈之氣加上那個人身體內的靈力,這個總量猛然間多了一倍多。
那麼據此反推一下,這一倍多的靈力是在這兩個魔族到達之後纔有的,也就是說,他身上的靈力其實是從這兩個魔族身上獲得的。且不說魔族身上的魔氣是怎麼轉化成靈力跑到他身體裡的,整個過程多半是這樣沒跑了。
夏荊歌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可怕。
一個正常的人,一個普通的修士,能做到這一點麼。
不能。顯然不能。
連到他爹那個程度,都做不到這樣的,殺一個魔,就能把人家的魔氣變成靈氣弄到自己身體裡,而且這些靈氣……不仔細分辨的話,差不多就要以爲它們能和自己辛辛苦苦修了很多年的靈力完美融合了。是的,仔細分辨,還是能發現有所區別的,和他自己修出來的靈力比,並不是特別純淨。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別人不可能有這種超脫常人的能力……
如果有,諸界修士們就不會普遍自顧自找個地方無日無月地修煉,而是滿世界殺魔族了。魔族也絕不可能坐大到如今能把神界門前的擋路結界都清掉,直接逼得神界出手的地步。
夏荊歌臉色發白地收起劍身,擡眼去望風甫凌。
風甫凌慣常是沒什麼表情的,目光清清凌凌,好像一眼就能把人從外到裡看得透透的。夏荊歌之前是絕不會怕被這樣的目光直視的,但如今卻有些沒底氣,有些心虛。
他有點害怕風甫凌也已經看出來了這裡頭的門道。
能有這樣的能力,說好聽點,叫異於常人,說難聽點,還真跟一個有特殊功能的法器沒兩樣了。
夏荊歌一點也不希望別人總是用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
好像他是一個異類。
他已經當了十二年異類了。
在九華派那個隨手拎一個掃地道童出來都是其他界不可多得的修仙天才這樣的地方。
他就是一個異類。
無論如何也跟不上別人修煉的速度,渾身就像個篩子,也有人笑話過他該去紅塵界,不該在九華派待着。
但他總是有些不服氣的,希望有一天能追上其他師兄師弟的修煉速度,希望能跟他們一樣,做個尋常的,不那麼出挑但也不至於遠遠掉在後面一大截的普通修士。
可是現在,命運好像來了一場大轉彎,他發現自己不但根本不是一個篩子,還有可能是一個純天然的殺魔法器。……大約在殺魔之餘,也能幫助其他修士飛速修煉。
夏荊歌不知道這樣的自己到底該算是什麼了。
就算他不想,別人也很難不把他當一個異類看。要杜絕這種現象,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從此徹底進入紅塵界,當自己從沒學過修煉之法,散掉身上的所有靈力,當一個尋尋常常的普通人。
但是他不可能做到這一點。至少現在不可能做到。
他還要想辦法回到九華派。
在這個過程中,他必然要接觸不少修士乃至魔族,那些魔族還很有可能在找他,試圖捉走他或殺掉他,他不可能瞞過這件事。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他自己不夠厲害……就很可能會身不由己。可是他要厲害起來,難道只能去殺魔族嗎?
這也是夏荊歌不願意做的。
魔族又不是全是壞到該殺之輩。
即便是剛纔死掉的這兩個,他都不覺得他們是該死的。
夏荊歌低落地收起了劍柄,望一眼那隻大約已經被凍成一團冰的兔子。它在黑暗中靜靜地躺在角落裡,不仔細看,甚至找不到它存在的痕跡。明明是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一個生命,就這麼沒了。倒在他身邊的兩個魔,明明不久前也還是活蹦亂跳的生命,也這麼沒了。
而他就是讓這三個生命消失掉的主犯。
生命真是個脆弱的東西。
夏荊歌想。
許多人追求長生不老,因而修仙,卻不明白,修仙也是個死亡率極高的行當,捲入什麼是非中,要是自身不夠強大,大約也是很快就悄無聲息地完了。
他這樣的身體狀況,會不會哪天也像清風雲露一樣,驟然出現,因之清奇特殊而令人側目,又因那些自己無法掌控的原因而驟然消逝,成爲衆多修士中一撮不值提起的黃土。
夏荊歌動了動喉嚨,最後伸展了一下身體四肢,確定那黑霧對自己好像真沒造成什麼影響後,便對風甫凌道:“出來這麼久了,我們回去吧。”
風甫凌清凌透徹的目光看他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過去提那隻兔子。
夏荊歌暗自慶幸他沒再問自己修爲的事,鬆了一口氣,往邊上走幾步,側頭去看風甫凌。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衣襖,制式簡單,成色略舊,穿在尋常人身上,大約要顯得有些臃腫,偏偏穿在他身上,就像立馬窄了一圈似的,能讓他穿出孤鬆峭劍的效果來。
好像他天生有一股凜冽的氣質,橫看側看都無法掩蓋,若與他們九華派的師兄弟們站在一塊,也分不出什麼明顯差別來。
簡直是要天資有天資,要品格有品格的修仙奇才。
埋沒在紅塵界也實在是有些可惜。
夏荊歌正想着,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呼嘯風聲。他下意識轉過頭去,不禁呆了一呆。天上又落下一個龐然大物來,這次這個,比砸在破廟頂上的那個更大,烏烏泱泱,幾乎遮天蔽日。而它下落的地方,差不多就在他們來時的方向。
從它的落速看,項融和項雨根本不可能逃出來,除非那個結界足夠有用,能撐住這麼大一個地方的撞擊。
幾乎是一瞬間,它已經近到夏荊歌能遠遠看清它的輪廓了。屋瓦齊全,山石林立,些許屋瓦隱在叢山間,另一些集中在最前頭的平地上……是最典型的修仙門派佈局。
夏荊歌下意識扭頭去看風甫凌的表情。
他臉上終於多了些情感波動的徵兆,卻看得令人心疼。
朋友大概是一個人一生中除卻親人師長之外,最重要的存在了吧。
夏荊歌還記得,前一晚他才斬釘截鐵地告訴自己,他只兩個朋友。
現在那兩個朋友,都被壓在了那個修仙門派之下。
那門派已經落地了。
幾乎是一瞬間,大地開始劇烈震顫,上下變狀,地形遷移……夏荊歌完全站不穩,一下子就跌倒了。他掙扎要去抱住身旁的一棵樹,晃眼看到風甫凌連掙扎都沒掙扎,直接就着傾斜的小坡半滾半跌地掉了過來。他心想多半是項融和項雨的事給他打擊太大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忙放了樹幹半跑半跌地衝過去擋住他。這樣的巨動中,連視線都變得抖動,面前的情形更難看清,也難以控制自己的身形。
夏荊歌一鼻子撞上了風甫凌的後背,瞬間疼得眼淚都自己蹦出來。
他幾乎下意識就去推開了風甫凌,卻又被震得完全站不穩,眼看着又要整個往後仰倒。
風甫凌被擋了這麼一下,大約也是回過神來了,他感覺到夏荊歌一下子遠離了自己,下意識回過身去。也幸好他回身了,正巧堪堪伸手拉住了夏荊歌的手腕。然而地面已經傾斜得更加厲害,他不但沒能穩住兩個人的身形,整個人也被帶得倒了過去。
這時候要阻止夏荊歌仰倒已經來不及了,要真讓人在這個高度上跌下去還後腦勺着地,他不變傻也得變呆了。情急之中風甫凌就着手腕把夏荊歌往身前一拉,擡手把他腦袋按過來,護住了他的後腦勺,然後把眼一閉。
兩個人齊齊頭下腳上地撞在了仍在高度傾斜的山坡上。
風甫凌的兩隻手和夏荊歌整個人都幾乎陷進了雪裡,先是冰得麻木,而後才感覺到了被冰凌子劃破的痛感。
所幸他們兩個是對着傾斜的方向倒下,並沒有再往下滾。這個時候是不宜妄動的,風甫凌保持抱着夏荊歌腦袋的姿勢一動不動,慢慢地從雪堆裡擡起頭來。
夏荊歌掉進雪裡,臉上頭髮上頓時沾了不少雪粒和冰凌子。一些雪粒不知道是昨日天落粉雪的殘骸,還是染到了點風甫凌傷口上的血漬,作了粉色凝胭,將化未化地抹在夏荊歌瑩白的頰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