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集箭支。”索額圖和其他幾個奉命留下的禁衛軍軍官給部下下達着命令。突圍的部隊不需要弓箭了,多餘的弓都已經從營牆上扔了下去;雖然只有一個時辰的戰鬥,但禁衛軍的箭損耗得幾乎沒有了,剛纔爲了詐降還丟到牆外一批,現在索額圖他們的箭袋都是空空如也。
皇營內的土地上幾乎都是羽箭,營牆上也插得滿滿的,索額圖在遍地的箭桿中行走着,從地上拔出一支又一支的箭,仔細地觀察着它們的箭頭。大部分箭頭都在撞擊中受損了,或者被燃燒的油脂烤得有些變形,還滿是燃燒後結的硬塊。這些都會造成弓箭的重心偏移,影響精確的射擊和威力。若是有時間可以進行修復,但現在索額圖他們可沒有這樣的工夫,只能儘量尋找一些箭桿完好、箭頭完整的武器。
不少禁衛軍的手臂都已經酸得快舉不起來了,現在戰事暫停,更是感到臂膀上傳來一陣陣的痛楚。不過索額圖他們也沒有把這當回事,反正沒有人能活到午後,只要一會兒還能進行一下最後的抵抗就好。
準備突圍的禁衛軍靜靜地等待着,他們已經聽到了外圍明軍的歡呼聲,只要鄧名答應了受降,他們就會開始走出營門,周圍的明軍應該會有一個麻痹期;禁衛軍進行集結的時候就算有人起疑,也不可能讓正在慶祝勝利的數萬敵軍一下子都恢復到高度戒備的狀態。準備保護皇帝突圍的禁衛軍中的大部分人也都感到十分疲憊,竭力抓緊這段停戰的短暫空隙喘一口氣,設法恢復體力。
營外的明軍此時大都是笑逐顏開。尤其是輔兵們,八旗勇猛無敵的神話之前一直是壓在他們心頭的重擔,雖然明軍吃得飽、穿得暖,天天都和過年一樣有肉有青菜,但始終不能消除他們心底的畏懼。昨夜向御營進發的時候,鄧名就讓這些輔兵遠遠地跟在戰兵部隊的後面,一直到完成合圍後才讓他們加入包圍圈中,就是怕他們因爲過於緊張而出什麼亂子。
兩個小時前開始攻擊御營的時候,輔兵奉命上前射箭時仍是相當地擔憂,害怕滿洲八旗各個都是百步穿楊,把他們一轉眼都放翻在地。但他們一輪輪地向皇營射箭而從未遭到任何反擊,一個時辰下來這些輔兵們的膽子也越來越大,現在見到禁衛軍竟然就這樣投降後,輔兵們更是興高采烈,之前對八旗的畏懼之情統統變成了蔑視。
“原來滿洲韃子這麼不禁打啊。”幾乎所有的輔兵都發出了類似的感慨,甚至開始不理解自己之前爲什麼會對八旗那麼恐懼,不少人還笑道:“老子還沒射夠呢。”一萬多輔兵輪番上前射箭,毫無壓力地射完十箭然後重新排隊,今天的戰鬥對他們來說幾乎就是一場遊戲。
大部分輔兵都完全沒有意識到,今天明軍的裝備和物資對御前侍衛具有壓倒性的優勢。開戰以前,有四個省在爲明軍源源不斷地提供資源,而且還是富饒的兩江、湖廣四省,這讓明軍擁有了充足的優良裝備。鄧名可以眼都不眨一下,用十萬、二十萬支箭去換取敵方几百條性命,而無需考慮讓明軍步兵冒險突前攻擊。若是換了夔東軍或是綠營,便是擁有三萬兵力,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突破裝備精良的禁衛軍把守的皇營,更大的可能是在營牆前死傷枕籍、無功而返。
請求投降的使者走到鄧名面前,在明軍衛士警惕的目光中提出了條件:“我等願意出降,盼望提督能保證不殺俘。”
聽到使者的這句話後,所有的人都輕輕地出了一口氣,輝煌的勝利眼看就要到手,所有的明軍官兵心中都是難以抑制的狂喜和激動。鄧名自然也不例外,不過他還沒有完全被喜悅衝昏頭腦,而是記得對江南督撫們的諾言,鄧明回答道:“其他的人我都保證安全,只有你們的皇帝我無法放過他,就讓他自裁吧,你們把他的屍體交給我,我會放過其他人的。”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禁衛軍使者的意料,他沒有想到投降居然會遭到拒絕。因爲殺俘不殺俘本來也沒有法律能夠約束,投降一方完全是聽天由命,而勝利者既然不受到諾言的約束,當然也不會計較這個問題,從來都是滿口答應下來,然後再根據自己的心情來處置戰俘;最重要的是,這是明清爭霸天下,在禁衛軍看來俘虜皇帝顯然比殺死對明軍更有利。
這個完全不合道理的回答讓請降使者愣住了,過了片刻他才意識到拖延下去必然會讓對方起疑,就爭論道:“若是提督不肯保證皇上的安全,我們誓死不降。”
“那就不要投降,我不能保證他的性命。”使者以爲他的威脅足以讓鄧名隨口答應下來,但使者的威脅完全沒有起到任何用處,對鄧名來說這絕非信口一說,而是要負責的保證,所以他毫不猶豫地答道:“你們回去再戰吧。”
周圍的明軍軍官都知道鄧名的脾氣,而且清軍就算不投降,看起來他們也無法再堅持多久了,所有的人都對午時前攻破皇營、全殲禁衛軍充滿了信心。
“就是,回去再戰好了。”周開荒等人紛紛叫嚷起來。眼看談判破裂在即,鄧名的衛士和旗手們也重新神色肅穆起來,開始發出信號,讓明軍準備再次發起進攻。
“提督稍等,稍等。”眼看麻痹明軍的計劃要破產,請降的使者急忙說道:“小人這就回去覆命,請提督稍等。”
使者轉身飛快地向皇營的營門跑回去。剛纔聽到鄧名的話後,任堂就認定禁衛軍不會投降了,這個結果他並不奇怪。明軍的戰兵一直沒有參戰,剛纔見禁衛軍使者出營請降的時候,任堂還爲自己沒有機會表現一下而略感遺憾。任堂甚至覺得鄧名不接受投降也不錯,正好將這些滿洲八旗一網打盡。
“我們的這個條件他們也能商議麼?”看着禁衛軍慌張的背影,任堂有些疑惑地說道:“韃子皇帝肯犧牲自己的性命,只爲了讓他的奴才們活下來?還是現在營裡面已經不是韃子皇帝說了算了?”
聽到鄧名拒絕了皇帝的投降後,圍攏在順治身邊的軍官爆發了一陣激烈的爭吵。有人認爲應該再設法去和鄧名談,以完成對明軍的麻痹工作,或者乾脆送一具穿着龍袍的屍體出去;但更多的人主張立刻開始突圍,不給明軍反應過來的時間——現在明軍已經在做繼續戰鬥的準備了,很快就會恢復之前的戒備狀態。
“我們投降!”
鄧名聽到皇帝的營地那邊再次傳來大喊聲,跟着又傳來更多的喊聲:“我們這就出來投降。”
皇營的門緩緩拉開了,頭幾個禁衛軍軍官垂頭喪氣地牽馬而出,看到清軍開始走出營地後,明軍這邊又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好像,好像朱棣接受投降的時候,都是派自己的人入城去受降,並不是讓敵人出降。”聽到禁衛軍居然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後,鄧名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在心裡回憶着自己曾經看過的歷史書:“朱棣身經百戰,爲什麼他從來不讓敵軍出降,他有什麼道理嗎?”
禁衛軍這麼快就接受了明軍的條件,這件事實在太離奇,鄧名還沒有想通原因,心中感到十分不安,大聲喝令道:“讓他們停止出營,我會派人進營受降。”
“或者抱頭扔下武器,”緊接着,鄧名又追加了一句命令:“讓他們把營門交給我們就行了,其他人都呆在營地裡不要動。”
雖然聽到了明軍的喊話,但禁衛軍卻沒有停止行動,仍在不停地從營門裡涌出,明軍的使者再三喝止也無法阻止更多的禁衛軍走出他們的營地。
“阻止他們!”一眨眼間,就有三、四百禁衛軍牽着馬從營門裡出來後,鄧名心中的疑惑已經完全變成了警惕,他大聲喝令道:“攻擊他們,迫使他們退回營裡去。”
聽到鄧名焦急的語氣後,再遲鈍的明軍軍官也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本來還喜笑顏開的的軍官們紛紛大聲應是。
在得知禁衛軍投降後,明軍的八千戰兵雖然歡呼雀躍,不過他們依舊堅守在崗位上,尤其是對着營門部署的八百常備軍——總計一千名常備軍有八成被部署在營門的對面,他們心裡再興奮,也沒有讓隊形發生絲毫的動搖。
“攻擊,立刻發動攻擊,大炮開火!”鄧名見禁衛軍還在不停地涌出營門,終於徹底明白過來,在心裡大叫起來:“這不就是劉邦在成皋詐降的故伎嗎?”
“他們不是出營投降,是突圍!”
明軍軍官大聲呼喊着,火炮紛紛旋轉炮口,開始向營門方向瞄準,常備軍也作出了反應,開始向前擺出了迎戰的準備。他們身後的徵召兵也如夢初醒,在片刻的驚愕後,臉上的喜色開始變成怒容。
“來不及了。”已經出營的禁衛軍佐領看到明軍的陣容正在變換,也聽到了明軍官兵互相之間的大聲警告聲,一千二百名參與突圍的禁衛軍纔剛剛出來了五百人,現在皇帝和剩下的七百多禁衛軍還沒有來得及出營,但很顯然,在全軍出營前,明軍就會從鬆懈狀態中恢復過來。
“全軍突擊!”佐領當機立斷,大喊着翻身上馬當先衝了上去。
“殺!”剛纔還垂着頭,裝出一幅悲哀摸樣的禁衛軍官兵,也隨着這聲命令紛紛仰起頭,拔出武器跳上馬吶喊着衝上前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