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清廷山西援軍的先頭部隊抵達保寧。作爲此次大戰的監軍,孫思克的興致顯得相當不錯。上次跟隨吳三桂出征給他帶來了不少的功勳;在趙良棟等三個將領前往四川的時候,他又挑撥了一把他們與吳三桂的關係,因此回到北京以後得到了輔政大臣的私下讚賞。這次作爲李國英的監軍,如果甘陝綠營能夠在四川立功,那麼孫思克顯然功不可沒。雖然朝廷要求一線持重,不過孫思克還是忍不住要幻想擊敗鄧名的榮耀——如果縱橫長江流域的鄧名馬失前蹄,被山西和甘陝綠營擊斃,那麼孫思克的錦繡前程也就是板上釘釘了。
由於李國英最後的那番泄氣話,北京覺得有必要再給川陝總督鼓一把勁,因此孫思克帶來的山西綠營比原先預計的還要多一些,總計有一萬兩千披甲和五萬多民夫。除了山西的綠營外,孫思克還帶來了三千多漢八旗,相比綠營,漢軍旗的裝備無疑要好,帶着綠營禁止擁有的虎蹲炮,還有幾百支鳥銃——雖然朝廷並不一定要取得什麼了不起的戰績,但是也盼望李國英能夠捕捉到戰機,給北京一些驚喜。
大批的輜重運到廣元、保寧後,甘陝總督也增派了五萬多民夫,把物資從嘉陵江上游送往重慶。
滿懷着建功立業的熱望,孫思克興沖沖地趕到了重慶,詢問李國英的戰略。
“到了八月,第二季稻子就差不多該收穫了,我們七月底出發,突襲萬縣,搶割袁宗第的糧食。在成都做出反應以前,全速退回重慶,然後孫將軍就可以回京覆命了。”李國英也是漢軍旗的人,雖然在滿清主子眼裡他未必比得上孫思克這種遼東老人,但職務要高出對方很多,所以完全不用迎合對方的意思:“本總督這幾個月來已經把地形打探好了。”
李國英畫了一份簡單的地圖,在上面標註了很多陣地的位置。李國英打算沿着長江北岸擺出一道長蛇陣,保證清軍節節呼應,彼此之間不至於失去聯絡:“等趙將軍、王將軍帶着兩萬甘陝綠營南下後,重慶就會有四萬披甲、十萬民夫,本總督在重慶留下一萬披甲,派一萬披甲去搶割袁宗第的糧食,剩下的兩萬居中呼應,讓夔東賊無隙可乘。”
孫思克帶來了一萬五千披甲,而不是朝廷原先應許的一萬,即便如此李國英依舊從甘肅、陝西抽調兩萬披甲來參與行動,這樣清軍的行動會變得更安全。至於甘肅、陝西的邊防問題,只要事後及時把借來的兵送回去就行。
李國英越是講下去,孫思克的心裡就變得越冰涼。朝廷確實示意李國英裝裝樣子就行,但輔政大臣雖然口中這樣說,但誰不盼着有奇蹟發生啊?要是鄧名真地受到重創,哪怕是抓住他手下一兩個重要的將領,都會讓北京的太皇太后和輔政大臣面上有光啊。但李國英卻真的一點兒多餘的想法都沒有,既然朝廷同意他進行一場搶割糧食的行動,李國英就真地一絲不苟,執行一個搶收計劃。
孫思克有個姐姐是玄燁的奶媽,很受太皇太后的喜愛,常常進宮陪太皇太后聊天。據姐姐說,太皇太后提起這次對四川的四省會剿時,眼睛裡也常常露出期盼之色。畢竟是先帝的仇,而且四萬披甲怎麼說也是一支大軍,武器、糧秣、民夫等後勤供應朝廷也儘量滿足,難怪太皇太后滿懷希望,盼着能有意料外的收穫。
“爲什麼一定要去打萬縣呢?”孫思克試圖勸說李國英改弦易張,他指着地圖上敘州的位置:“這裡纔是鄧賊的嫡系吧?”
“敘州?不去,不去!”李國英掃了一眼就連連搖頭:“敘州距離成都太近了,用不了幾天成都就能得到消息,然後全師乘船而下。”
李國英覺得敘州離成都近是一個很大的壞處,但孫思克卻恰恰相反,他總惦念着去偷襲成都。在來四川的路上孫思克見到了趙良棟,趙良棟對他說其實鄧名沒有什麼了不起,無論是之前的那一敗,還是湖廣、兩江綠營的連番失利,在趙良棟看來都是因爲鄧名運氣好或是狡計得逞而已。趙良棟對孫思克說,如果兩軍擺開陣勢堂堂正正地打一場,他有絕對的把握將鄧名擊敗。
“若是鄧名敢來,我們就消滅他。”孫思克剛纔已經聽李國英說過,成都的披甲大概也就是兩萬人左右,這樣清軍在甲兵上就有二比一的優勢,他認爲完全可以一戰。如果不去敘州的話,鄧名未必肯出戰,那樣豈不是沒有了讓趙良棟堂堂正正一戰破敵的機會了嗎?孫思克覺得趙良棟還是有點本事的,而且也不是吹牛的人,既然趙良棟認爲正面與鄧名交手的話,就是兵力稍弱都不至於落敗,那以兩倍的兵力與其交戰,還是有不小的勝算的。
李國英瞪了孫思克一眼,雖然趙良棟滿心的不服氣,但他也沒有一意孤行去打成都的計劃:“我軍沒有船隻,全部輜重都要靠陸運,行動快不起來。再說糧食也不夠我們長期圍攻成都。”
“成都那邊不是有大量的屯田嗎?”孫思克還沒有放棄他的冒險念頭,李國英估計成都會有二十萬左右的屯兵,那麼他們的儲蓄就能夠供十餘萬清軍食用幾個月之久。如果鄧名的堅壁清野做得不好,清軍就能在成都附近獲得更多的繳獲。就算沒有一次性攻克成都,但破壞了成都周圍的土地,功勞肯定遠遠高於攻打萬縣。現在有不少京官一聽到萬縣這兩個字還直糊塗:“萬縣在哪兒啊?”
“十幾萬大軍,沿途無法補給,到不了成都就被截住了。一旦軍糧耗盡,我軍就有大麻煩了。”
“不一定去成都,先去敘州嘛。”孫思克依然沒有死心,仍在極力鼓動李國英:“敘州不是有賊人的軍屯麼?可以先取敘州,然後再沿着岷江直搗成都。”
李國英卻沒有絲毫的心動,冷冷地反駁道:“敘州的賊人要少得多,可能也就是幾百上千人(李國英並不知道明軍已經向敘州移民),軍屯肯定沒有幾畝,根本不夠大軍吃的。而萬縣不同,萬縣的袁宗第有好幾千披甲,兩萬無甲兵,他肯定開闢了大批的農田;萬縣離成都遠,增援到得慢,糧食收穫多,還能讓更多的賊人忍飢挨餓,怎麼看都是萬縣更好。”
李國英懶得和孫思克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爭論,直截了當地告訴對方他心意已定,絕不會修改。
廣元和保寧的糧食運到重慶還需要一段時日,到時候趙良棟、王進寶也就帶兵抵達了。李國英的計劃制定得很仔細,重慶到萬縣沿途全有崗哨,烽火臺也都完成選址,靠近重慶的幾座已經開始建設了,確保攻打萬縣的軍隊不會被明軍水師偷襲。
仔細看完李國英的軍事計劃後,孫思克又是一通哀嘆:“總督大人,這不是進攻啊,這明明是如何在重慶和萬縣之間堅持下去。”
按照這份計劃,出兵的終極目標不過是搶割袁宗第的莊稼。李國英甚至關於這方面的安排也只有寥寥幾句,但是如何維持重慶到萬縣的交通線卻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大摞紙,還反覆驗證討論。
“總督大人,我軍竭盡全力發起攻擊,出動十幾萬大軍,難道就是爲了不讓士兵捱餓嗎?”在孫思克看來,這份計劃根本沒有談如何作戰,翻來覆去都是講如何填飽出征士兵的肚子。
“是的,朝廷給本官的指示就是發起一場攻勢,但不一定需要戰果。我軍要發起一場進攻,但沒有必要急着立功。這不就是命令本官把軍隊派到賊人境內,然後保證他們不捱餓嗎?”
對李國英來說,攻打萬縣是一場難得的實戰演練。反正朝廷花了這麼多糧餉,李國英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好好鍛鍊一下重慶的部隊,讓新入伍的士兵和新晉升的軍官們都熟悉一下行軍的注意事項,對如何保證後勤有所瞭解。
將來遲早有一天要進攻成都,把明軍的勢力徹底掃清,有了這次的實戰演練,就可以讓缺乏經驗的部下獲得學習的機會,暴露出的問題也可以得到糾正。等到向成都發起真正的進攻時,李國英也就更容易取得最終的勝利:“川西的賊人水師異常強大,以後進攻成都的時候我們很可能無法利用水路,本總督需要親眼看看在四川陸路運輸的難處。”
爲了運糧,李國英還打造了不少手推車,這種車輛在陝西、河南都挺好用,但是在四川效率如何,會不會受到氣候、地形的嚴重影響,李國英也都要靠實戰來檢驗——進攻萬縣能夠提供的經驗是不全面的,但總比完全沒有強。
之所以一定要把兩萬軍隊分散在整條補給線上,也是因爲李國英承認完全沒有阻止川西水師的能力。他耗費巨資試圖打造出能夠封鎖長江的巨炮,但幾個月下來,依舊看不到絲毫成功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