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重慶清軍過江的時候,鄧名還讓他們打包帶走了一些野味。看着綠營將領的坐船駛向對岸,鄧名身旁的趙天霸冷笑了一聲:“且讓他們再得意些日子。”
鄧名收起了告別時的笑容,轉身問趙天霸道:“你對重慶怎麼看?”
“既然李國英都想放棄重慶了,我們大概也沒有必要在這裡流血了。”趙天霸不假思索地答道,江南的川軍估計要到十月才能大批返回,就是前哨部隊也要到九月才能進入夔門。跟着鄧名遠征緬甸的軍隊在中秋節後無論如何也該解散,讓大家回家放鬆一下了。所以今年進攻重慶的可能性不大,現在看起來更沒有必要白白付出犧牲:“如果重慶真的放棄了封鎖我們航道的想法,那就讓他們先在城裡呆着,可是李國英一定得設法消滅。”
“嗯,現在李國英是我們最危險的敵人,如果沒有他,或許重慶在清軍的手中對我們反倒更有利。”鄧名點點頭。剛纔綠營將領們敘述了李國英的話,對清廷來說,保障對重慶的補給是個沉重的負擔。如果重慶駐紮的軍隊不是現在的兩、三萬兵馬而是十萬大軍的話,那麼清廷的積蓄就會在這裡被大量地消耗,就能夠有利地支援其他戰線上的明軍和抗清義軍。
不過只要李國英還坐鎮重慶,那麼重慶的威脅就依舊巨大。現在由於川西的強勢,所以李國英暫時不逼着手下去送死;可一旦形勢扭轉,或是川西露出什麼破綻,鄧名深信李國英會毫不猶豫地露出兇惡嘴臉。
“你剛纔也聽到他們講述重慶之戰的過程了吧?”酒喝得差不多之後,鄧名輕描淡寫地問起了清軍將領的見聞,所有的綠營將領都對李國英敬佩得五體投地,把清軍最開始的戰略決策、中途的戰術變化一直到最後戰場收尾,都向鄧名吹噓了一番。
“聽得很清楚。”趙天霸一直在邊上作陪,雖然名義上他是替鄧名擋酒,但實際上趙天霸和鄧名一樣滴酒未沾,每次大夥兒舉杯的時候,趙天霸趁人不注意就把酒往自己的懷裡倒,吃飯完後,趙天霸的衣服都溼了。
李國英不但能下決心,而且有足夠的手腕讓衆人服服帖帖按他的主意來辦事,鄧名和袁宗第圍攻重慶的時候,李國英就是這樣做的。上次鄧名離開川西,李國英就想趁機跟明軍找麻煩,這次如果不是夔東軍攻打重慶,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會給川西明軍添堵。
“要是我們有什麼破綻落在了李國英的手裡,即使我們已經把其他人拉攏過來了,李國英多半還是能讓重慶全軍來和我們交戰;李國英和胡全才還不一樣。胡全才其實有點韜略,起碼比張長庚強多了,可是李國英比胡全才更有手段。要是李國英一味強硬,我們倒是不用擔心了。”趙天霸認爲,如果明年李國英還在重慶的話,川西就有必要發動一場對重慶的進攻。
“到時再議,現在我們先去萬縣。”鄧名對趙天霸的評價極爲贊同,尤其是聽說李國英千方百計鑄造大炮,更讓鄧名心生警惕。雖然用大炮封鎖江面的計劃失敗了,但誰敢說下次不會給明軍造成損失呢?正所謂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重慶可以留在清軍的手中,用來繼續消耗清廷的實力,但前提條件就是重慶的清軍無害化。這個無害化只能通過兩個辦法來達成:一個就是不時發起預防性的攻擊,不讓重慶積聚起能夠對川西構成威脅的兵力和物資;另一個就是趕走李國英,軟化重慶清軍將領的鬥志。
明軍當夜就拔錨起航,第二天天明後,重慶清軍看到對岸的明軍臨時水營已經是人去樓空。
……
清軍將領剛回到城裡,就跑到總督衙門把聽到的各種消息報告給李國英。
鄧名在吃飯的時候倒也不是單方面打探情況,他也說到了很多在緬甸的趣事,關於明軍是如何在緬甸行軍打仗的,鄧名介紹得比清軍將領還清楚——就算清軍對緬甸的兵力和地理有所瞭解,他們也得不到絲毫益處。
“鄧名根本就沒有把永曆救出來。”
“鄧名去緬甸就是搶劫去的,他吹噓了半天。”
“白文選扒了緬甸人佛塔上的金子,還分給他一些;鄧名自己也搶了很多緬人豪強的土地,然後轉手賣給了緬甸的和尚;他們還在緬甸立了個僞王,逼着正牌的緬王付給他們一大筆錢求他們撤軍。”
“緬王付錢以後,鄧名馬上就把他們的天子忘了,帶着兵馬和搶來的金銀財寶就回國了,”高明瞻補充道:“他回國後的一件事,就是來重慶找我們吃飯,讓我們幫他銷贓。”
李國英沉默了半響,輕嘆一聲:“我早該想到的,什麼勤王?不過是出門搶劫的藉口。鄧名他都自稱是帝國強盜了。別的草寇還都遮遮掩掩的,不是豎起替天行道的旗子,就是自稱殺富濟貧;可是鄧名不以爲恥反以爲榮,他這個帝國強盜怎麼可能是個忠臣呢?”
向李國英彙報完畢後,高明瞻等人離開總督衙門,聚攏在一起討論。翡翠的價格比較便宜,他們都打算試試看。鄧名說了,他負責供應原石,還提供珠寶加工的設計圖紙,而且都可以賒賬。如果開闢出銷路,重慶官員在繼續進貨的時候再把貨款還給他不遲——既然不需要擔太多的風險,這些人就都按耐不住了。聽鄧名說起翡翠市場的前景簡直是天花亂墜,不由得重慶這些人不動心。鄧名答應等官員們手裡有了錢,就讓川西的商人給他們送來各種調味品,還有長江兩岸的土產和能夠冒出泡沫的麥酒。
“總督大人不信任他,但是對付鄧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知道重慶沒有油水,打進來也沒有東西可搶。”高明瞻深信自己在金湯門城樓上的那一席發言極爲重要,正是那句燒掉自己倉庫的威脅,打消了鄧名對重慶的攻擊念頭。
“還有,他滿腦子想着做生意,鄧名無利不早起。”王明德跟了一句。
“不過我們的事可不能讓湖廣那邊知道,張總督聽說了會彈劾我們的。鄧名騷擾他們好幾次了,他們還盼着我們幫忙分擔壓力呢。”
……
七月二十日,鄧名抵達了萬縣。
他沒有見到李來亨和劉體純。他們二人從重慶撤兵後,只在萬縣停留了一天,補充了一些糧秣後就順流而下。他們擔心在的得知明軍戰敗後,張長庚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動來,所以也沒有在奉節耽擱的打算,而是會全速返回江陵、夷陵防線。
見到鄧名後,袁宗第惋惜地說道:“若是知道鄧提督回來了,他們或許就不會走了,我們可以再次進攻重慶。”
“我的軍隊也需要休整,重慶還是明年再說吧,”鄧名搖搖頭。川西向兩個戰略方向派出了兩支龐大的遠征軍,生產估計已經受到了影響,再也組織不了更多的軍隊了。不過袁宗第的話讓鄧名有些擔心,畢竟他離開四川快一年了,要是湖廣又出什麼簍子就麻煩了:“張長庚會幹什麼蠢事麼?”
“很難說。我們在重慶戰敗,清廷可是最近幾年來少有的一次大勝仗,虜廷肯定會拼命吹噓一番。”鄧名幫忙救回了一些被俘的將士,使袁宗第感到意外之喜,但夔東軍損失之大還是讓他心痛不已:“要是張長庚以爲我們的湖廣軍差不多全軍覆滅了,他說不定就會有什麼壞主意……嗯,不過鄧提督回來了,他就算有賊心也該收起來了。”
鄧名沉吟了片刻。自從明軍開始向下遊銷售象牙等緬甸的貨物,鄧名回國的消息就傳開了,起碼大家都知道鄧名不會長期留在緬甸那邊——這個消息促使夔東軍加快了對重慶的進攻,同樣也是對清廷湖廣、兩江督撫的震懾。
“要是張長庚真有這樣的心思,那就得找機會敲打他一下。早知如此,我們還不如放風說我此行不太順利,如果張長庚跳出來動手,我們就可以指責他違約了。”鄧名搖了搖頭:“下次吧,等我們準備好了再向張長庚放風。”
把這個念頭放下後,鄧名向夔東衆將問道:“你們需要什麼?需要糧食、財物還是裝備?川西會盡力補充給你們。”
鄧名的這些話讓黨守素覺得不可思議。
這次夔東軍出兵,很多糧草都是川西白給的;而且衆將搶在鄧名返回四川前加緊進攻,也表現出了對川西的防備。夔東衆將都知道鄧名不會看不出來,大家見面後也就是裝糊塗誰也不提罷了。
“諸位將軍與韃子交戰,軍力受了損失,而我們正好在這個期間掙了點錢——驅逐韃虜的大業,當然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鄧名對重慶有不同的策略,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夔東衆將保持完全的一致,但鄧名覺得幫助夔東軍彌補損失是理所應當的。如果夔東軍和清軍作戰失敗受損,只能獨自吞下苦果的話,那他們以後和清軍交戰的慾望就有可能降低,而趨向於保存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