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清軍生火做飯的時候,鄧名一行也在做着準備工作。
他們把松脂綁在一根根木棍上,製成許多火把。本來採集這些松脂是爲了夜間照明所用,因爲松脂非常容易被點燃,而且能發出明亮的光,是很好的火把。不過在鄧名的眼中,松脂並不是很合適的放火工具,因爲松脂的燃燒速度不夠快。這個時代最好的放火材料大概是黑火藥,要是現在手裡有一桶黑火藥,分裝在袋子裡,對準了篝火堆或是其它什麼着火的地方扔一袋子過去,肯定能迅速點燃敵營。可惜沒有這麼一桶黑火藥,所以只能勉爲其難使用松脂了。
以往製造照明用的火把時,上面的松脂層會綁得比較厚,以便能夠長時間地燃燒,用來做火把的木棍也會比較粗。不過眼下鄧名覺得製造的火把並不是用來照明而是用來縱火的,所以挑了一些細得多的木條,上面松脂層也要綁得儘可能地薄——反正也沒指望它們能燒一個時辰;而且松脂層的覆蓋面要比較大,最好能覆蓋到木棍的三分之二——以便短時間內能迅猛地燃燒,只要留下一個手握的安全部分就可以了;最後他們還在松脂層上刻下了許多溝壑,雖然鄧名沒有縱火的經驗,但初中化學課上就學過,要想讓反應劇烈,就要儘量增加接觸面——最初鄧名還想過把松脂磨成粉像黑火藥一樣地使用,可能會有不錯的助燃效果,不過現在時間緊迫,實在沒有功夫也沒有工具去做這件事。
每根縱火棒上都有薄薄的一層松脂,每人都分得了一捆。鄧名沒有實際經驗,所以昨天他們在途中做過一點實驗,證明這個方法確實效果不錯。部下們看鄧名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層敬佩,不少人暗自猜測鄧先生以前大概沒少幹過縱火的事情,不然怎麼會想出這麼多門道?
“炊煙升起來了。”
鄧名他們又等了一會兒,然後二十個人一起從隱蔽處出來,一人牽着一匹馬沿着大路走向清軍的營地,等他們看到清軍哨兵的時候,估計對面營地裡已經開始吃飯。
第二次與清軍哨兵見面時,鄧名感覺對方已經不像剛纔那般戒備,在明軍慢慢走過來的時候,兩個哨兵還在有說有笑。
走到營地的門口,鄧名領着大夥兒往樹上栓馬,期間偷偷地觀察了一下週圍形勢,發現和事先預料得差不多,營地周圍沒有太多的人,從裡面傳出陣陣吃飯的議論聲和飯菜的香氣。鄧名一邊繼續慢騰騰地假裝栓馬,一邊悄悄對武三和吳三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心領神會,按照事先的計劃快步向兩個哨兵走去。
“這是我們狄將軍的一點心意。”武三笑嘻嘻地邊說邊走近兩個清兵哨兵,同時伸手向懷中摸去。
聽到這句話後,兩個哨兵一愣,臉上也有不解之色:“剛纔不是給過了麼?”
話雖如此,他們仍然滿心歡喜,聚精會神去看武三這次又要取出多少銀兩。不過隨着銀光一閃,清兵看到的不是元寶,而是一把鋒利的匕首被武三從懷裡抽了出來。
看到匕首的時候清兵一愣,其中一個茫然擡頭,此時面前的武三臉上哪裡還有絲毫的笑意,雙目圓睜,眉頭也擰成一團。
武三左手閃電般地掐住哨兵的嘴,手中的匕首伸出,從下面刺上去,從敵人喉結位置插入,斜着貫穿到後腦位置。敵兵最後做出的動作就是雙手握住武三的左手小臂。武三感覺着對方臉頰肌肉的動作,直到對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他才抽出匕首,同時鬆開鐵鉗一樣的左掌,看着敵兵撲通一聲摔倒在地。
在武三正面解決這個敵兵的時候,吳三也從背後捂住另外一個哨兵的嘴,乾脆利索地用匕首割斷了那人的氣管。那個清兵口中嗬嗬有聲,也軟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他們二人順利解決了衛兵後,就走到第一座帳篷邊上——正是這頂帳篷遮斷了營內到這裡的視線。武三和吳三屏息觀察着營內的動靜,很好,並沒有驚動到裡面,清兵正在繼續吃飯。他們二人繼續保持戒備,若是有人突然走過來,他們能偷襲則襲殺之,若不能就要報警讓身後的夥伴們立刻開始行動。
“鎮定,不要慌,慢慢來。”鄧名在心裡不斷地對自己說着。武三、吳三二人得手後,他們就不再繼續假裝栓馬,撩起蓋在馬背上的毯子,露出下面那成捆的火把——每人都有四支,鄧名認真地把這些火把取下來拿在手中,告誡自己不要忙中出錯,不要因爲急忙而把這些東西一下子就都投出去。
鄧名身後的衛士就有人手抖了一下,嘩啦一下子把成捆的火把撒了一地,鄧名回頭看着那個衛士,用盡可能的和緩語氣說道:“不用急,沒人來,我們有時間。”
雖然感覺時間好像很長,但實際上他們動作還是相當迅速的,地上兩具屍體身下的血還沒有擴散開的時候,鄧名他們就已經完成了最後的準備,大家都重新翻身上馬,幾個人分別取出身上藏着火折的竹筒,小心翼翼從裡面取出火摺子。
就在鄧名身邊的周開荒把火摺子從竹筒中拿出來後,用力地在空中一甩,它就呼呼燃燒起來,周開荒先用它點燃了自己的那捆火把,然後伸過來讓鄧名引燃他手中的。
掃了一圈身後的衛隊,看到熊熊的火焰已經在每一個人的手中旺盛地燃燒起來,二十個人分成三隊,左右兩隊領頭的是取過中軍帳的武三和吳三,而中間這隊有六個人,由鄧名親自帶領。
遠處好像傳來了詢問聲,好像有人正問些什麼,不過鄧名沒有對此做出任何迴應,他轉過頭看向前方,右手從左手握着的那簇火把中取過了一隻,一夾馬腹的同時喝道:“跟我來!”
連續用力地踢擊着坐騎,鄧名身下的馬匹迅速地進入了疾馳的狀態,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鄧名揮手就把一根火把向他遇到的第一間帳篷扔過去,餘光看到一羣清兵聚在帳篷之間的空地上,有人還正向他看過來。但鄧名沒有時間回頭觀察他引發的的騷亂,第一間帳篷已經被他拋在腦後。
鄧名又取過一支扔向第二間帳篷,這時腦後似乎傳來一些雜亂的胡喝聲:
“什麼人?”
“你們幹什麼?”
扔出第三支火把的時候,鄧名感覺好像扔的有點偏,不過他同樣還是沒有工夫回頭查看是否投中目標。背後的騷動聲更大了,好像已經有無數人在叫喊,鄧名轉了一個彎,繞過面前的帳篷,繼續向他的目的地奔去。
拐彎之後,面前赫然出現了一堆篝火,火上吊着一口鍋,十餘個清兵士兵圍着火堆做成一圈,一個清兵正與鄧名撞了滿眼,那個清兵手裡拿着一個大木勺,嘴湊在木勺的邊沿似乎正在往裡面吹涼氣。看到迎面一個騎士連人帶馬高速向自己撞過來時,那個清兵似乎一下呆住了,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僵在那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鄧名高速奔跑的坐騎來不及完全躲避開人羣,從火堆邊緣的幾個人頭上凌空一躍而過,鄧名感到自己騰空而起的同時,聽到下面傳來叮咚一陣瓦罐亂響聲,接着就是衆多驚呼和叫罵聲。
手裡剩下的最後一根火把鄧名一直沒有投出去,計劃裡沿途看到帳篷就扔一根,跟在後面的人先不着急投擲火把,若是看到一頂帳篷前面人已經有人扔了,那後面的人就該保存下來扔那些沒被引燃的,但每個人都要保存手中的最後一支不動。
幾百人的營地佔地並不算很廣,鄧名已經跑到了他曾經來過的清軍中軍帳前,站在門口的清兵嘴張的大大的,目瞪口呆地看着衝過來的騎士。
“就是這頂!”鄧名大聲喊話的同時,用盡全力把手中最後那支火把向它投去,他並沒有停下馬匹而是繞向軍帳的側面,同時拔出自己的佩劍。
差不多就在同時,旁邊傳來一聲同樣的呼喊,一支火把從鄧名馬前飛過砸在了帳篷上,給右路帶隊的武三從鄧名的側面疾馳而來。轉眼之間,三隊明軍就在清軍的中軍帳周圍會師,每個人都跟着領隊,把手中的最後一支火把投向同一目標。
繼續圍着帳篷繞圈,直到碰到一個同伴後鄧名才勒定了戰馬,這時他已經聽到從帳篷裡傳出無數驚慌的呼喊喝問聲,淒厲的慘叫從帳篷的另一面傳來,一聲接着一聲:帳篷門口的衛兵早已經被明軍砍倒,當裡面正吃飯的軍官試圖逃出着火的營帳時,堵在正面的李星漢等人毫不留情地用長槍把他們刺死在帳篷門口。
至少有五支火把仍在了帳篷的頂部,現在帳篷頂上已經滿是熊熊的火焰,在慘叫此起彼伏的時候,還有連續的厲聲喝問從帳篷裡不斷傳出。圍在帳外的明軍人人沉默不語,對所有的問話都充耳不聞,見沒人出來就揮動武器去斬帳篷的支撐。
連續幾根支腳被砍斷,越燒越旺的清軍中軍帳,突然轟然一聲向下陷去,大團的火焰跟着一起掉到還沒倒下的帳篷側壁後面,從鄧名的視野中消失。但片刻後,就是更猛烈的一團煙火騰空而起,等在外面的鄧名能感到灼熱正從帳篷的幔布後投射而出。
前面又想起密集而且連續的慘叫聲,在鄧名馬前,帳篷的底邊下也探出幾雙手來,奮力想把篷腳撩起,見狀鄧名和身邊的明軍立刻把手中的武器向這些雙手中間的位置戳去,每一次刺擊都發出沉悶的金屬入肉聲,拔出武器的時候,它們在帳篷上捅出的洞周圍也立刻被染上大片的紅色。
四面的幔布都已經倒下,還有幾個全身着火的人嚎叫着從火中跳起來,向包圍圈上的明軍跑去,一個鬚髮皆燃的人高舉着雙手——他的衣袖也都在燃燒,大喊着向鄧名跑過來,鄧名居高臨下用力將劍一揮,砍在那個火人的脖子上,淒厲的喊叫聲嘎然而止。
鄧名仔細地掃視着面前的屠宰場——再沒有一個敵人還在動彈,他的目光終於落在一具屍體上,盯着那人身上的衣甲仔細看了看,鄧名用力地向它指了一下,馬上就有衛士策馬來到旁邊,用長矛把還在冒出火焰的屍體翻過來,鄧名湊近看了看那張焦黑的臉,點點頭。
“走!”鄧名喝道,他們在清軍中軍帳周圍呆的時間不短了,恐怕有好幾分鐘了,最開始零星跑來的清兵都被外圍的明軍騎兵殺散,但現在有越來越多人正涌過來。
見鄧名等人撤圍,外圍的明軍騎兵也都與他們合攏,二十個騎兵組成緊密的隊形,筆直地衝向前方,見人就砍,同時口中全力大叫:
“建昌大兵到!”
“降者免死!”
二十個人一直向前衝到營地的最南面,然後又掉頭重新衝入,這次他們又一直衝到最西邊才止步,緊接着又一次掉頭衝回去,這次的目標是北面。
清兵營中的大部分軍官剛纔都和他們的將軍一起被被殺死在中軍帳中,剩下的士兵只是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有人試圖救火,有人則下意識地跑向中軍帳,更多的人則互相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明軍開始在營中來回衝突後,很快就有大批的清兵聽明白了敵人是誰:是他們要前往的建昌派兵來攻打他們,他們顯然中了建昌的詐降之計。
往復衝突的明軍很快就在清軍不大的營地裡衝突了幾個來回,到處都是火焰,同伴驚慌的叫喊和無數絕望的“中計”叫喊聲,清軍士兵也不知道明軍到底來了多少人,只感覺到處都有明軍騎兵來回奔馳,一邊大肆砍殺一邊發出勒令投降的命令聲。
“建昌大兵到!”
“降者免死!”
鄧名和手下又一次向西面衝去,營地裡的火光和濃煙都變得越來越濃,四周是亂跑的敵兵,鄧名一邊繼續用力大喊,一邊把武器往馬邊的敵兵身上斬去。
“投降!”
“投降!”
一羣慌亂的清兵士兵眼看又有明軍騎兵向自己衝過來,就跪倒在地,抱着頭大呼:
“饒命,饒命啊!”
但這些明軍騎兵並沒有殺他們,也沒有停下馬來捉拿自己,宣佈投降的清兵在地上跪了一會兒,只聽到馬蹄和呼喝聲漸漸遠離自己而去,他們這才擡起頭,互相對視着,眼睛裡都是疑問和恐懼。
聽明軍的騎兵好像又殺向別處了,投降的清兵中膽大的就站起身來,亡命地揹着明軍叫喊聲的方向跑去,膽小的又跪了一會兒,見周圍一起投降的同伴越跑越多,留在原地的越來越少,最後終於這一羣投降的小兵都跑的一個不剩。
鄧名帶着人就這樣來回來去地在清軍營地裡衝突,直到精疲力竭,當鄧名勒定馬後,他發覺自己的嗓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喊啞了,他想對周開荒說話的時候發現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言語,只有一些嘶嘶聲。
夜幕已經降臨,清軍的營地上現在只上剩下火光,照出好多正倉皇四散逃亡的身影。
閉上嘴,連續吞嚥了好幾口唾液,鄧名總算能發出一點聲音了,他感覺自己的手臂也在發抖,是因爲用力過度而出現的輕微痙攣。
“可有折損?”鄧名問道。
其他的明軍騎士和鄧名一樣,人人都是體力透支,喉嚨陣陣作疼,但每個人臉上都是興奮之色。
“沒有折損。”飛快地數清還是二十個後,李星漢先是回答完鄧名,接着就一用力把長槍紮在地面上,在馬背上雙手抱拳,向鄧名俯身道:“先生……殿下真乃神人!”
李星漢的話引發了一陣共鳴,剩下十八名騎士都不顧鄧名的禁令,拋下武器集體在馬背上向鄧名行禮:“殿下真是天命所歸的神人!”
“哈哈,哈哈。”鄧名發出一陣嘶啞的大笑聲,第一次,部下這種恭維給他一種奇異的滿足感,他把手中的寶劍插回鞘中,片刻後笑着說道:“下不爲例,以後還是要稱我爲先生。”
“遵命,先生。”
“去找找有沒有沒主的馬,我們還得去抓幾個俘虜來問問。”鄧名一連串下了幾個命令,最後說道:“然後我們再回韃子的中軍帳看看,剩下的就交給建昌打掃吧。”
……
兩天後,建昌。
“都找到什麼了?”馮雙禮問道,昨天一早建昌就聽說東南方向發生了戰鬥,派出去的斥候還遇到了幾個精神瀕臨崩潰、一見面就跪地投降的清兵。
“找到了末將的軍印。”狄三喜臉上的表情很古怪,戰場幾乎沒有被打掃過,但在燒成灰燼的清軍中軍帳位置,狄三喜的大印被特意擺放在最明顯的位置。
狄三喜報告沒有發現鄧名衛士的屍體,也沒有找到任何墳墓,看來鄧名那邊沒有折損,而清軍則是屍橫遍野,還活着的也潰不成軍。
“那位殿下真是英武,二十人消滅了八百敵軍,他這是不讓我們有機會投降啊,”馮雙禮聽完報告後,吩咐狄三喜收拾屋子準備迎接鄧名回建昌。既然對方還想建昌繼續抵抗,那馮雙禮估計鄧名會回來和自己談判,雖然理論上現在馮雙禮還是被囚禁狀態,但這個情況看來也不能繼續維持下去了。
但馮雙禮失算了,鄧名並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