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的統帥林峰林總兵注意到,雖然對面的敵人看起來很多,不過完全沒有展開進攻的隊形。扶清滅明軍似乎有些騎兵,不過這些騎兵沒有在兩翼排開,而是縮到步兵陣地的中間去了。因此林峰懷疑對方是沒有經驗的將領,從對方士兵的動作看,好像也不是什麼強軍。
因此林峰最終還是下令進攻,再這麼被投石車砸下去,那軍隊的士氣真要散盡了。考慮到對方似乎沒有進攻的意圖,林峰猶豫了一下,決定採用炮灰在前的進攻方式,讓自己的鎮標督戰,讓營兵們先上。半年來綠營在膠東大地所向無敵,仗着這個銳氣,綠營士兵響應了將領的號召,吶喊着向扶清滅明軍發起了衝鋒。
在扶清軍的第一道木柵欄後,密密麻麻地站着手持長槍的扶清軍士兵。
曹新木是一個本分老實的佃戶,祖父在明末大亂的時候帶着全家從河南逃到山東,被一家姓瞿的官宦人家收留,成爲了瞿老爺家的佃戶。後來滿清入關後,瞿老爺趁亂塞了點錢給胥吏,給曹新木的祖父辦了戶籍文書,讓他們成爲名正言順的山東人。
無論是去世的祖父還是中年的父親,都告訴曹新木要感恩,要知道很多一起逃荒的河南老鄉都餓死在亂世中了。聽說周圍發生亂事後,瞿家就把佃戶聚攏到莊園裡,挑選精壯的青年守衛塢堡。曹新木被選中了,他的父親、母親和兄弟都在塢堡裡,如果真有賊人攻來了,他也決心死守在塢壁上。
不過後來風聲突然轉變,老恩公去濰縣轉悠了一圈回來以後,宣佈要大家出擊剿賊,雖然離開塢堡讓人有些心裡不安,不過作爲一個佃戶曹新木也沒有什麼選擇權,就跟着瞿秀才——瞿木山,他們老曹家恩公的孫子一起出發了。
因爲曹新木的名字裡也有個木字,所以五行缺木的孫少爺認爲他會給自己帶來福氣,就把曹新木任命爲貼身護衛。到了濰縣城外後,瞿秀才宣佈城外的人不是賊,是討賊的盟友,而守在城內的人才是賊。盟友炸開了城牆,曹新木就跟着進去了。討賊的行動很順利,他們把化妝成縣太爺和衙役的賊人都打垮抓起來了。瞿秀才既然這麼說,那就一定沒錯。
接下來又跟着隊伍一路南征北戰,曹新木護着瞿秀才進了萊州府城,一路上雖然節節勝利,但曹新木卻是越來越糊塗。明明他們說的是報效朝廷,是大清,可一路上卻是和清軍在打——後來瞿秀才也不說知府衙門裡的人都是賊人化妝的了,但是說這些官員都從了賊,他們通鄧!所以要討伐他們。與此同時,鄧名卻大模大樣地在中軍帳呆着,瞿秀才還每天去接受鄧名的培訓,從鄧名那裡分得戰利品和裝備。不過既然是瞿秀才交代的,那就照着做就是了。
萊州府城對曹新木來說無疑是大開眼界,畢竟以前他連鄰居村都沒有去過,光是濰縣就讓他看得興奮了好幾天,更不用說府城了。離開萊州向登州進發的時候,即使是如同曹新木這樣老實巴交、之前從未離開過出生地周圍二十里地的的農民,也覺得扶清軍乾的事和他們嘴上說的正好相反。實在忍不住去問瞿秀才的時候,對方還長嘆一聲:“老曹啊,我是怕你糊塗,所以纔沒有和你仔細說……”瞿秀才解釋了一會兒後,曹新木更加糊塗了,不過反正瞿秀才怎麼吩咐,他就怎麼辦就是了。
敵人衝過來的時候,曹新木挺身站在瞿木山的身前:在進入登州前,幾十個跟着瞿秀才的壯小夥都有些牴觸情緒,因爲他們覺得離家太遠了,平生第一次出門,總惦念着趕快回家看看。不過瞿秀才說這是濰縣有名的夏老爺的軍令,大家還是要繼續前進,而每個人的功勞瞿家都是記得的。
瞿秀才寫了一封信送回老家去,封口前還讀給這些佃戶聽,信裡把他們好好地誇獎了一番,讓瞿老爺免去這些人家的一部分租子;幾個表現出色的,瞿秀才還讓他爺爺吩咐管家給他們換塊肥田;至於特別出色的保鏢曹新木,瞿秀才讓家裡給他說門親事,不要找什麼佃戶的女孩,要給他找個富農家的姑娘,將來等回家了,還要讓他去領份收租分田的差事。
既然這樣,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誰想傷了瞿秀才一根寒毛,就除非從曹新木的屍體上踏過去。即使不幸戰敗了,曹新木也絕不會丟下瞿秀才逃走——其他同來的人應該也不會,他們就算感激程度不如曹新木這麼高,但如果瞿秀才有什麼三長兩短,他們就是逃回家也會被爹媽打死,然後去老爺那裡領受嚴懲。
看到清軍衝過來的時候,曹新木背後的瞿木山也是神情嚴肅,雖然出身縉紳家庭,很早就考得了功名,不過本質上瞿木山也是個鄉下孩子。離開萊州的時候,瞿木山心裡也十分不情願,覺得於七的死活和自己的家族沒什麼關係。不過夏捷夏老爺是濰縣最有見識的長輩,在濟南都住過好幾年。既然夏老爺說這是脣亡齒寒,要出兵拯救於七,那瞿木山這些跟着夏捷一起離開濰縣的年輕書生當然服從命令——在離開家的時候,祖父就反覆叮囑過,不許不聽夏大伯的話,否則回去後家法伺候。要是做出什麼欺心的事,莫怨族譜除名。而且瞿木山的妻兄、妹夫也都跟着一起來了,要是他丟下親戚跑回家,那肯定會連累得祖父、全族都在家鄉擡不起頭來。
保國公的川軍雖然不多,但都是了不得的精兵,在初次見到保國公後,他的衛隊就表演過隊列變換,當時把瞿木山和親戚們都看得目瞪口呆。不過保國公說那些東西扶清滅明軍一時學不來,不用說騎兵隊列,就是步兵的左右旋轉,沒有小半年都教不會他們手下的兵。事實證明保國公並不是蔑視他們,到現在別說隊形變換,就是旗號,瞿木山都還經常看錯,稍微生僻一點的旗號他還會忘記其中的含義——遠遠不如三眼銃的信號簡單易懂。
當然,簡單易懂的代價就是別想施展什麼複雜戰術動作。以瞿秀才他們的水平,也根本不可能執行的了。如果野戰時需要不停地旋轉以面對包抄的敵軍,那扶清軍自己就會陷入一片大亂。現在就方便多了,大家把鄧名圍在中間,緩緩地向前挪,不管敵人在哪個方向,立下柵欄後大家就都朝着外面看,守住自己眼前的那道柵欄就行——太容易了,簡直和防守自家塢堡一樣地簡單。
清軍猛衝到了扶清軍的陣地前,曹新木看着對面那些張猙獰的面孔,也發出一聲聲怒吼,把手中的長槍越過齊胸高的柵欄向敵人扎去。
接下來兩軍就陷入了長久的對扎階段。由於柵欄的格擋,雙方始終無法短兵相接,還常常因爲障礙的存在而影響擊刺的準頭和速度。當有扶清軍士兵在漫長的對扎過程中被捅倒時,他就會被後面的同伴拖到圓陣中間去,換上來一個人,繼續和柵欄另一邊的清軍士兵對扎。
一線士兵對扎的時候,兩軍還在繼續用遠程武器互相攻擊,由於戰線近乎是靜止的,所以雙方的準頭也越來越高,後來扶清軍的投石機也能把石頭準確地扔到柵欄外圍的敵兵頭上。
對扎進行了半個時辰後,林峰確定繼續這樣打下去他肯定要輸,對面的敵兵雖然確實不是精兵,但士氣相當高,紮了這麼久一點也不見畏縮。而且在這種機械的對扎運動中,綠營縱然有更靈活的指揮,也絲毫髮揮不出來,再加上投石器的威脅,清軍的損失要比敵人大得多。
不過對林峰有利的是,敵人其他方向上的部隊都按兵不動。東線已經紮了半天了,另外幾面的敵人依舊目視前方,好像完全不知道另外一側正在激戰一樣。
對紮了一個時辰後,林峰終於忍無可忍,清脆的金聲響起,久攻不下的清軍退潮般地遠離了木柵欄。曹新木瞪着眼看敵人離開,因爲有木柵欄的阻隔,扶清軍也休想追擊正在撤退的清軍——有些受傷的清兵,被熟識的同伴從曹新木的眼前拖回陣地,但柵欄裡面的人也毫無翻出去阻止的意圖——鄧名不肯冒這個險,對面的山東綠營雖然不是什麼強軍,但扶清軍根本沒有在野戰中變換陣型的能力,一個不小心就能被對方擊潰,那樣就又得川軍去救場了,完不成鍛鍊部隊的設想。
退回出發陣地重整本來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清軍沒有受到任何干擾所以從容地完成了,只是石頭依然不停地被從對面的陣中拋出來,繼續砸到清軍這邊來。
林峰思考了一下,決定再嘗試一次,設法擊潰這支敵軍。他覺得傳說中的魔頭鄧名也許會帶着精兵趕到,林峰要在那之前奪得返回登州的道路。
鼓聲又一次響起,這次是林峰的鎮標帶頭衝鋒,吶喊着向扶清軍的陣地猛撲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