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是在戰爭期間,但川西依舊有大量的奢侈品通過重慶流入北方。象牙不用說,一直就是寶物,現在就是翡翠也取代了原本玉石的地位——除了翡翠硬度高、色彩漂亮以外,主要原因還是因爲翡翠有穩定的貨源。日漸興旺的珠寶生意讓北京相信四川那邊確實遍地是黃金,打下成都肯定能彌補朝廷的財政支出而有餘。
這幾年來,鄧名陸續往四川搬運了幾百萬人口了,按說川西也重新變得人口稠密,能夠讓清廷的大軍有機會沿途徵用糧食和人力了。輔政大臣手中沒有西川人口的準確數字,他們估計現在西川應該有三百萬壯丁以及和這個數字差不多的壯婦,而這個估計是根據南方的督撫的奏章得來的。
一開始鄧名到長江中下游時,各個督撫爲了推卸責任,拼命把鄧名的收穫往少裡說,竭力想讓朝廷相信鄧名在他們的家門口損失折將。不過同時督撫們又使勁誇大鄧名在他們那裡的所得,目的當然也是爲了進一步推卸自己的責任,表示匪勢龐大都是他們鄰居造成的;而後來皇帝死在高郵湖了,承認官兵小挫似乎也不是什麼大罪了,東南督撫就開始遮遮掩掩地報告鄧名從他們那裡掠奪了一些人口,同時一如既往地造謠誇大鄰居們的損失,以證明自己被掠去的人口實在是微不足道。
那個時候,輔政大臣經常是往各省報上來的損失人口裡加上一些,加以修正。現在形勢又發生了變化,地方官似乎紛紛有誇大損失的傾向。因爲他們發現超報損失可以理直氣壯地貪污丁稅,所以動輒就是川賊大掠某處,一搶就把某府、某縣的幾十萬壯丁席捲一空——現在清廷的要求已經很低了,這種奏章擱在五年前送上去絕對是要殺頭的,而現在只要力保縣城不失,朝廷就會勉勵一番——所以輔政大臣每當看到這種報告,已經不是往損失的人數上再增加,而是儘量地擠幹裡面的水分,“嚴禁”鄧名如此猖狂地劫掠人口,他們本來是應該向朝廷繳納丁賦的。
索尼今天一直沒有明確表示意見。他也很清楚,只要不能打消鄧名的囂張氣焰,地方官府對北京中央的敬畏就會持續下降,類似的陽奉陰違行爲會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要是擱在五年前,誰敢提出讓閩軍幫忙漕運啊。可現在東南的督撫都有這個膽子了,而且北方還有給叫好的,就是那個曾經的堅定的剿派祖澤溥;而朝廷也確實不好在鄧名威脅如此巨大的時候,對這些牆頭草採取斷然措施。
聽了鰲拜的話,索尼只是“唔”了一聲。
“我軍依舊比鄧名強大很多倍,我們可以集中五省的兵力,七省的財力,就算不能徹底擊潰鄧名,也能迫使他同意與朝廷議和。”這種對清廷前途的懷疑也擴散到了清廷的高層,力主發動進攻的蘇克薩哈,甚至認爲只要能迫使鄧名同意議和或是拿出談判的誠意來就可以:“只要鄧名和我們議和,我們就可以重振權威,讓東南這幫人不敢再對朝廷耍心眼。”
“就是鄧名和我們議和,我們也不能馬上對付各省的總督、巡撫。”鰲拜急忙糾正道:“至少要等皇上長大親政了,鄧名也刀劍入庫、馬放南山了才行。要是匆忙動手把東南逼反了,鄧名說不定就會撕毀合約……”
“好了,那還是沒影的事呢。”索尼打斷了鰲拜的話。那還是太久遠以後才需要考慮的事,現在鄧名和清廷還沒有和談呢。上次納蘭明珠和鄧名進行過兩次溝通後,清廷就發現鄧名和己方的條件差距太大,尤其是鄧名要求湖廣、兩江、山東、浙江、福建、兩廣和漕運總督都需要派質子去四川,這個條件讓北京意識到,成都方面認爲現在明清在戰略上已經達成了均勢,所以鄧名要求對長江和南方進行雙重統治,而不是完全屬於清廷所有。
但清廷並不認爲局面已經糟糕到了這種地步,而且雙重統治肯定是無法通過八旗內部那一關的。雖然滿清內部大多數人都承認戰爭無法在短期內解決,而且也不願意繼續讓滿洲人戰死,不過他們現在依舊佔據着中國大部分的領土,無法接受一夜之間和明軍回到平起平坐的地位上。
“好吧,我也同意進攻四川。”索尼終於點了點頭,既然他拿不出更好的辦法應付眼前的危局,也不可能接受鄧名的談判條件,那就只有再進行一次軍事冒險:“不過我覺得有一個問題我們得事先說好,那就是成都要不要拿下。”
從天津傳來消息,漕銀正在陸續被運上岸,到現在爲止,雙方的協議執行得非常順利。雖然江南的督撫都說這是穆譚在牽頭,但無論是太皇太后還是輔政大臣,他們都深信鄧名默許了此事。從這一點看,鄧名也有意停止和清廷的戰爭。聽說,成都直到現在都沒有吞併附近的夔東、建昌,更不用說實力雄厚的昆明李定國集團,或是距離遙遠的張煌言集團。輔政大臣們以己之心度人,覺得鄧名終究是勢力有限,可能他也需要趕快與清廷議和、停戰,集中力量削平明軍內部的衆多山頭——要是內部都無法統一,那打天下又有什麼意義,誰敢說不是爲別人做了嫁衣?
鰲拜和蘇克哈薩對視了一眼,這次清廷由親王領軍,拿出大量的經費,動員大量的兵力進攻四川,他們覺得就算殲滅不了鄧名的主力,但拿下成都還是沒什麼問題。當然,拿下成都絕不意味着問題徹底解決,索尼認爲,只有拿下成都同時徹底殲滅鄧名的主力部隊,那纔可能一勞永逸,而且也只是可能罷了。
“如果鄧名利用他水師的優勢流竄到漢水流域去,或是乾脆放棄了長江的上游地區直奔下游,然後在山東、浙江展開大流竄,還是會被他攪合得天翻地覆。”鰲拜沉思了一下,覺得索尼的擔憂很有道理,清廷會爲了追剿鄧名而元氣大傷,不得不越來越依仗地方上的漢人武裝——從這幾年周培公的崛起就可見一斑。清廷已經好幾年沒有動過更換東南督撫的念頭了,張長庚他們的實力都在急劇膨脹中——如果再被鄧名攪和上十年,清廷或許能把他徹底滅了,但朝廷也會因此耗盡所有的力量,包括威信、控制力、滿洲人的生命還有國庫的儲備;而那時許多地方恐怕也早都藩鎮化了,總督都變成吳三桂一樣治權在手的藩王。如果真變成這樣,那麼清廷和鄧名打得不死不休是圖什麼呢?是爲了給吳三桂或是其他什麼人做嫁衣嗎?不錯,鄧名殺了皇上,不過也不能拿整個大清給先帝陪葬啊,太皇太后、皇上和全體滿洲同胞都不會同意的。
“如果鄧名肯與朝廷議和,肯保證絕不再沿着長江東進,我們可以不搶走他的成都。”蘇克薩哈也贊同地說道。索尼的意思就是要設法用成都做人質,和鄧名簽訂一個對滿清有利的城下之盟:“如果鄧名失去了成都,那他的威信也會受到極大打擊,可能再也無法壓服李定國、李來亨。”
“不錯。”索尼滿意地看到另外兩個輔政大臣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取得了一致意見:“即使鄧名頑固不化,只要在我們攻下成都以後他能夠幡然悔悟,我們還是要與他和談。到現在爲止,鄧名是唯一一個認真考慮議和的人。只要他還有一部分軍隊,只要他肯議和,我們還是可以把成都還給他。如果鄧名公開宣佈篡位,出兵攻打李定國,我們也可以讓吳三桂支援他。”
吳三桂最近也快成爲北京的一塊心病了。這幾個月來,吳三桂不斷送密信到北京,說張長庚似乎有背叛朝廷的嫌疑。
一開始北京並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爲他們知道吳三桂和張長庚因爲協餉的問題,關係始終鬧得很僵。吳三桂從張長庚手裡拿到的協餉,大概還不到他索要總數的一成。因爲吳三桂不斷地用武力威脅張長庚,張長庚完全是爲了避免平西王悍然發動清軍內戰,才勉強供給他一點,
不過吳三桂最近送來的秘報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還稱他假裝反正,對永曆的流亡朝廷進行了試探。結果發現南明朝廷說什麼也不同意他進攻湖南自贖,除了鄧名、李定國與張長庚早有勾結外,再無其他解釋。吳三桂對明廷進行試探,是由夏國相主持的,他把全部的經過詳細寫成報告送到北京。一同送來的還有明廷給吳三桂的回覆——吳三桂稱,他早就懷疑張長庚不給足他軍餉,就是因爲和明廷有勾結,所以吳三桂要求朝廷同意他偷襲湖廣,爲朝廷誅殺張長庚這個賊子。
吳三桂送來的文件可信度極高,關於各種疑點的分析也十分有條理,讓輔政大臣們看完後,頓時對張長庚的用心十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