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慌慌張張,不過碎銀幾兩。可偏偏這碎銀幾兩,壓斷世人肩膀。
光緒四年,我和小鬼隨着左宗棠的凱旋大軍踏上了回京的歸途。
數月之前,京都琉璃廠古寶齋的錢掌櫃託人傳來書信,說其病入膏肓,不久便要撒手人寰,若能在歸天之前在見我兄弟二人一面便也不枉此生。
信中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的肺腑之言,足以讓聞者流淚,聽者傷心。
迪化至京都萬里之遙,路途艱辛暫且不表。就是經常盤旋在戈壁灘神出鬼沒的西域悍匪也足夠我兄弟二人吃上一壺。
就在我和小鬼撓頭苦思要怎麼避開西域悍匪順利到達京師時,卻無意中聽人說起左宗棠所率的徵西大軍即將班師回朝,我兄弟二人便乘他人之便,隨徵西大軍浩浩蕩蕩的踏上了回京的歸途。這正所謂是吉人自有天相。
跟着清軍走,一路上卻也省下了不少的麻煩。想是這西域霍亂的歹匪都被朝廷的官兵打怕了,我們出了玉門關也沒見到一個攔路的強人。
大漠荒涼,沿途除了一望無際的戈壁和漫天的黃沙之外便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遙想當年,爲了逃避朝廷的抓捕,父親帶着我和年幼的小鬼夜逃西域,走的正是這荒涼的戈壁灘。自遠逃西域之後,彈指間卻也過了數十年,父親也因感染瘧疾,客死他鄉。
世事難料,父親自然是不會想到十年之後我和小鬼竟然會跟着當年抓捕我們的官府一起返回京師。
路上艱辛暫且不表,回到京師之後我和小鬼也顧不上休息便徑直到琉璃廠古寶齋去看望錢掌櫃。
錢掌櫃是我父親的摯友,當年父親夜逃西域時也是他打的掩護,物是人非,誰能料想到十年前京師一別竟然是這兩位老友的最後一面。
父親到了西域後,和錢掌櫃也有些書信上的往來。錢掌櫃則也時常託前往西域的鏢局帶些錢財接濟我們。
種種往事浮上心頭,不由叫人感慨心酸,這可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站在古寶齋的門口,我打老遠就瞅到櫃檯後面站着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正精明的打着算盤。
雖是數年未見,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這便是古寶齋的掌櫃,父親的摯友,江湖人稱通天眼的錢學文。
當年跟隨父親遠逃西域時小鬼尚且年幼,他此時不認得錢掌櫃,只是站在古寶齋的門口打量了片刻,見我沒有反應之後便要踏步進入。
我連忙一把抓住往前去的小鬼,朝他搖了搖頭。
我看着面色紅潤的錢掌櫃心裡暗道“:這個老狐狸不是說他病入膏肓要撒手人寰了麼?怎麼數月之間便如此精神,難道是遇到了扁鵲華佗迴光返照了?”
我一邊心中納悶一邊整了整衣袍,然後轉頭叮囑小鬼,等會進去可要見機行事,京城水深不比西域。小鬼只是好奇的看着繁華的琉璃廠,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
我拉着小鬼疾步走到古寶齋內門前,輕輕釦了扣門。
櫃檯後面的中年男人只管打着算盤,頭也沒擡起來。
見狀我又輕輕釦了扣門,錢掌櫃這才用厚重的聲音喘着粗氣頭也不擡的應付道“:這位爺您隨便看,看好了知應我一聲?”
小鬼聽了錢掌櫃的話語之後剛想說我們的來歷,我趕忙捂住他的嘴,朝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我清了清嗓子,湊到櫃檯前輕輕的說道“:好美一池水。”
突然間聽到了一句江湖黑話,錢掌櫃猛的擡起頭停下了手中的算盤上下仔細的打量着我和小鬼。
許久之後,想必是錢掌櫃認出了我,這才緩緩地鬆了口氣後笑着對我說道“:只可惜這水裡沒有魚。”
“掌櫃莫要唬人,我看這水裡魚不少。”小鬼接着錢掌櫃的話繼續說道。
錢掌櫃則笑着搖了搖頭,從櫃檯後面走到了我和小鬼的面前揮了揮手道“:小兄弟只看見魚,還不知魚身上有刺啊。”
我見錢掌櫃已經認出了我們,便拉着小鬼朝他拱手笑道“:錢掌櫃您吉祥,這位便是我的小兄弟-白曉。”
“小輩見過錢老爺。”小鬼點了點頭後看着錢掌櫃躬身說道。
“一別數年,想不到你父親竟然命喪他鄉,終了卻沒能葬在故土。”錢掌櫃出神的看着小鬼深深的嘆了口氣。
一番寒暄之後,錢掌櫃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朝我兄弟二人說道“:你兄弟二人能來便好啊,傷心的話語我便不說了。想你兄弟二人這一路上定然是風餐露宿,車馬顛簸。快先去泡個熱水澡解解乏,然後穩當的睡上一覺後我再好生的設宴款待二位賢侄。”
正所謂,餓漢難聞饕餮餐。我本覺不乏,可聽錢掌櫃又提起來京路途艱辛,頓時一股倦意涌上心頭。便也不加推辭只是朝錢掌櫃拱了拱手後說道“:那可就有勞錢掌櫃了。”
錢掌櫃差手下拾掇了我們的行李,然後帶我二人去街後的浴池舒舒服服的洗去了渾身的塵污,而後安排我們在一間廂房裡面睡下。
也是一路太過勞累,我也沒聽小鬼嘟嘟囔囔的叫喚些什麼,迷迷糊糊間便睡死了過去。
若不是錢掌櫃喚我兄弟二人起來進食,定然能如此睡個三天三夜。
“時間倉促,也不知道兩位賢侄喜不喜歡。只管湊合着穿上一試,若是不合身的話,等到明日我再帶着兩位賢侄好生的去麗豐祥做上一套。“錢掌櫃一邊說着一邊差小二將兩套嶄新的長衫掛在了我面前的衣架上。
還不等我說些感謝的話,錢掌櫃便微微一笑帶着店中的學徒退了出去。
我見狀之後只好喚起了小鬼,然後轉頭看着掛在衣架上的長衫嘆了口氣。
古話有言,人配衣裳馬配鞍,此言果不欺我。我打量着身旁的小鬼,穿上新衣的他還真有點潘安之貌。
自我兄弟二人來到京師之後卻還未曾進食,此時早就已餓的飢腸轆轆。也不知道跟錢掌櫃走了多久,我實在是餓的有些撐不住了,於是朝走在前面的錢掌櫃輕聲說道“:我說,錢掌櫃,我兄弟二人着實餓得前胸貼了後背。咱實在不行路邊來碗炸醬麪湊合湊合得了,這個饕餮盛宴咱們改日在吃。”
想必小鬼肚中也是飢餓,便也隨聲附和“:是啊,錢大爺,要不咱們就隨便對付對付得了,我瞧您這架勢可是要朝紫禁城走去吶。”
走在前頭的錢掌櫃聞言哈哈大笑“:好飯可不怕晚,您二位在挺挺,拐過這條街就到了,飯菜保您二位滿意。”
見錢掌櫃如此堅持,我和小鬼卻也不好勸阻,只好用手揉了揉肚子,然後繼續跟錢掌櫃朝前走去。
約走了一盞茶的功夫,錢掌櫃才緩緩地停了下來,轉頭對我們說道“:您二位瞧瞧,這地怎樣?”
我擡頭瞧了瞧那高大的匾額,“正陽樓”三字寫的那叫一個磅礴大氣。
“錢大爺出手可是闊綽啊,請我們兄弟到這麼好的地方吃飯。”小鬼從未見過如此富麗堂皇的場所,不免有些瞠目結舌。
我這一時卻也無暇欣賞這正陽樓的氣派,聽着正陽樓內熙熙攘攘的說話聲和不時飄來的菜香味,有些心不在焉的朝錢掌櫃道“:那咱們現在進去?”
錢掌櫃見狀之後微微一笑然後喚來了夥計“:先來八個招牌菜,再來一盆霸王別姬回神湯,給我的兩位賢侄解解乏。”
“得嘞錢爺,您裡面請着,還是老位置。保您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