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越來越大了。
喊殺聲也越來越密集。
唯有崇文門結界內,卻越來越暖了。
黑騎兵隊長皺眉說道:“道士,還不快點,這些死人就打進皇城裡了。”
光聽外面的喊殺聲,黑騎兵隊長就已經能分辨出現在內城局勢如何。
在城樓上清兵還能依仗地勢和兵器之利殺傷屍鬼,但一旦被攻破城門,進入巷戰後,面對沉默的屍鬼,清兵們再也無法忍受心裡的恐懼。
人是畏懼死亡的。
幾乎一觸即潰的清兵只能稍稍阻緩屍鬼的步伐,然後防線慢慢收縮到皇城邊上。
而滿清朝廷之所以還在死撐,便是將籌碼壓在八旗黑騎和道士身上。他們本以爲道士只是輔助,指望黑騎將敵軍首腦殺傷。哪知道形勢突變,黑騎盡數覆滅,只有道士們還有辦法扭轉局勢。
然而,易缺老道說道:“就算殺了這兩個鬼王,其他亡魂也不會消失。”
黑騎兵隊長臉色一變,旋即怒氣交加:“你向皇上進言,說只要困住這兩個鬼王就能解開困局。你罪犯欺君,是想死麼!”
“殺了兩個鬼王自然沒辦法消滅其他亡魂,但困住他們兩個就有辦法了。”易缺老道說:“以鬼王爲心,聚亡魂之力,一舉淨穢,得見光明。”
“你沒發現這裡越來越暖了,但外面的雪卻越來越大麼?”
黑騎兵隊長轉過頭去,看見屏障外無法進入的屍鬼身上已經披上雪白戰衣,鵝毛大雪瞬間爲京城穿上素衣,而喊殺聲也被大雪減弱不少。
而屏障內的溫度卻越來越高,甚至黑騎兵隊長感到一絲炎熱。
“今天,是冬至。”
易缺老道說:“‘冬至陽氣起,君道長,故賀。’今天,天地陽氣開始興作漸強,開始下一個陰陽循環。”
“京城乃氣運之地,更是中原人氣核心。當陰陽循環開啓,大地陽氣由京城而起,散佈各地。”
“因此,這一天,便是京城陽氣最爲鼎盛的一天!”
易缺老道傲然說道:“這十天來,老道在京城設下昇陽大陣,以皇宮爲陣眼,以崇文爲陣口,如今子時已過,陽氣一出,大陣激活,便能清淨京城,渡盡亡魂!此處如同烘爐,便是明證。”
“度化鬼王,化陰爲陽,肅清寰宇!”
易缺老道一凝法印,喝道:“天蓬天罡,助吾紀綱。丙丁三氣,口吐火光。與吾捉祟,莫令停藏。捉來劍劈,焚腦除漿。去也!”
被六劍鎖住的吳之番和史可法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便任由易缺老道的法術所控,身體懸空,如被天囚。
“光憑無邊陽氣,還不足以盪滌世間,”易缺老道說道:“請鬼王借力!”
“請鬼王借力!”
“請鬼王借力!”
內城之中,易缺老道的聲音響徹天地,如雷動,如神威!
“借天天授,借地地起,借山山動,借水水涌,借神神降,借魔魔解!”易缺老道高呼一聲,雙手指向吳之番和史可法,吟唱道:“今後進弟子易缺,欲以鬼王爲基,借鬼魂之力。天地青冥,蕩盡羣魔!”
天上的雪越來越大,屍鬼們身上的雪也越來越厚,它們的動作也越來越遲緩。
失去體溫的亡魂們,忽然感到衣裳有些單薄。它們阻止不了殘軀裡的力量流失,阻止不了靈魂之火越來越黯淡。
喊殺聲開始減弱了。內城裡的戰鬥慢慢平靜下來。
外面的屍鬼們感到冷,史可法和吳之番卻覺得熱起來。
彷彿體內的血液在流動,彷彿失去的心臟在跳動。
“啊——”
吳之番口中的劍光忽然崩斷,再也沒辦法鎖住他的嘴巴。易缺老道說道:“不愧是嘉定鬼王,居然能掙脫附着皇朝氣運的劍光,但咬斷口中劍光恐怕令你無比衰弱了吧?”
吳之番卻是不管,大吼道:“臭牛鼻子,你爲虎作倀,不得好死!”
“你,不得好死!”
易缺搖搖頭,“等老道將此城內數十萬亡魂盡數度化,送入地府後,自有天道印可,功德賜下,到時候轉金丹,凝道基,位列仙班,長生不死,何來死亡之說?”
“你以爲老道是爲朝廷驅使,卻不知道老道只是與朝廷各取所需。朝廷解決一個心腹大患,我爲天地除去陰陽亂象。朝廷維護了江山,老道得到了功德,何不美哉?”
吳之番罵道:“滿清韃子殺我千萬漢民,你卻視而不見,你這功德,你這天道,倒是領悟得好啊!”
“俺沒讀過多少書,但也知道明辨是非!”
易缺一臉平靜,說道:“我輩修道人,當不爲外物所惑,不爲生死所迷。皇朝更替,滄海桑田,戰亂、瘟疫、天災、人禍……人終有一死,此爲天地正理。死在地龍翻身中人,談何報仇?死在瘟疫中人,如何報仇?”
“塵歸塵,土歸土,萬物流轉,天理循環,方是正道。”易缺老道說道:“你們,是天變,是異數,自然不容於世,就讓老道爲你們指明魂魄歸處,助你安睡永恆。”
吳之番大吼一聲,竟然將全身劍光震碎了,而他也全身被劍光所傷,身軀幾乎化爲碎片,只出現一縷殘魂,瞬間凝實,衝向易缺老道。
“但是,我不服!”
“什麼狗屁天命,什麼天道天理,我們是人!”吳之番罵道:“人都不做好,你他娘地還想成仙!?”
只見吳之番分割魂力,製造出一把偃月大刀斬向易缺!
轟——
黑騎兵隊長用手臂擋住吳之番的偃月大刀,臂甲發出崩裂的聲音。
“讓開!”吳之番連舞大刀,試圖斬殺面前的黑騎兵隊長。
“連肉身都捨棄了,還想掙扎?”黑騎兵隊長依然手持兩把彎刀,死死擋住吳之番的每一次斬擊,“你,變弱了!不是老夫對手!”
易缺老道再擬法印,說道:“等過了一刻鐘,你們就會化爲一縷輕煙,又何苦掙扎呢?”
“因爲還沒將韃子趕出中原。”
易缺忽然一驚,看着被六劍鎖住的史可法。後者臉無表情,如同死人一般冷漠。
“因爲還沒復峨冠博帶。”
內城躲在家裡的百姓們很是茫然,他們不知道心裡響起的聲音從何而來。
“因爲天理得不到主持。”
乾清殿裡的康熙一臉鐵青。
“因爲正義得不到伸張。”
靈魂之火幾近熄滅的屍鬼們忽然暖和起來。
“因爲,天下蒼生,還等着我們印證一條世間的真理——”
六劍悄然消失,史可法的身軀化爲飛灰,殘魂凝實,一步一步走向易缺,口雖不動,然話語已經響徹天地人心!
“惡,理應有惡報!”
“天爲我覆,地爲我藏。北斗七星,爲我衣裳。爲我者太陽,不爲我者滅亡。吾身藏於豁,落九真之內,流火之鄉。兵不得侵,刃不得傷。鬼神不得見,災禍不得殃。吾身到處,天大吉昌!御之!”
史可法和易缺同時大喝!史可法身形一動,卻被易缺老道一步之外的無形結界所抵擋,無法靠近易缺。
“召合罡咒雖然只能抵擋一時,卻也足以。”易缺老道說話時,又在身前放下數道合罡結界,“大陣已動,陽氣已足,還請閣部和將軍認清天命。”
“天命不再爾等!”
“也不在你。”
易缺老道感到背窩一涼,一把桃木長劍的劍尖刺穿自己的胸膛。
“這小牛鼻子的木劍倒是鋒利的緊。”
青城劍宗傳人,繼承的是數百年前純陽真君傳下的桃木鎮魔劍,自然是利如薄刃。
易缺老道想反擊,但身後的襲擊者忽然一掌印在他背後,一股戾氣迅速侵襲他的身體,混亂他的精純法力。
苦笑一聲,易缺老道問道:“何人毀老道之事?”
“大概是天下蒼生吧。”
易缺身後的梅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