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爲……”那個亡靈憤怒地吼叫了起來,試圖迴應我的話。然而就在它即將說出我所期待的那些真相的時候,它的面容陡然變得扭曲而模糊,就像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試圖將它的身體揉碎、又扼住了它的咽喉。它的後半截話語被堵塞在了口中,它幾次試圖將它們說出來,卻始終沒法令我聽到它的聲音。
我的心裡閃過了一絲涼意……這,似乎是另一個誓約。一個效力不輸與我們與它們締結的血脈盟誓的誓約。這個誓約在阻止着它說出當日的真相,即便以我們的盟約效力也無法與其對抗。
我的頭腦當中陷入了一片混沌,但我隨即開口說道:“如果你們並沒有違背誓言,那麼爲何會變成亡靈?”
“這要問你撒爾坦你……”它再次咆哮,然而再一次被誓約的力量阻擋了其後的話語。這個時候它的形體已經開始閃爍——即便它此刻是亡靈,也依舊要遵守誓言的約束。而它兩次試圖違背誓約,某種力量已經要令它靈魂消散了。
於是我放棄了讓它說出真相的想法,因爲此刻得到的信息已經令我感到了久違的舒暢——無論他們是被何種力量所束縛欺騙……至少,它們似乎的確不是真心背叛了我。同樣的……米蓮娜,我所深愛着的米蓮娜,似乎也並沒有真心背叛我。我想要享受這片刻的愉悅心情,我甚至暫時放棄了繼續追究的念頭,因爲我唯恐再從它們的口中聽到一切可怕的話語,令我再次從心底燃起怒火來。
之後的日子還很長,在拿到了我的手札之後,我還有大把的時間去搞明白這件事情。然而現在,我需要的是讓它們重新聽命於我。
於是我緩和了語氣,走近那亡靈。這能夠讓它明白我的誠意——因爲只要它向前一步、探出手來,就可以帶走我的生命。
“奧爾芬,你與我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誤會。我認爲你背叛了我,然而你認爲你完成了誓約,卻依舊落到了今天的地步。但請你認清眼前的事實——現在的我,是靈魂重生以後的我,而現在的你,是一個亡靈。我們以諸神爲鑑所締結的誓約發揮了它的效能——不是將我的靈魂毀滅,而是令你遭受了如此痛苦。”我看着眼前這個亡靈那個腐爛的面孔上躍動着火焰的雙眼,繼續說道,“但無論你們如何憤怒、委屈——實際上現在的我也是一樣的感受,我正在尋找那個挑撥了我們之間高尚的友誼的人——你們還有一次機會,可以擺脫如今的處境,可以去往天堂或是地獄,或者選擇重新爲人。那就是——繼續追隨我,完成你們最初的承諾。”
我說完了這些話,安靜地等待着它們的迴應。這支亡靈的軍隊似乎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擁有了統一的意識,它們像站在最前方的指揮官,奧爾芬一樣沉默不語,然後擡起了頭來。“不,撒爾坦,不。”它拒絕了我,而我皺起了眉頭,“我看得出,現在的你並非完整的你。我們的確可以幫助你完成你的願望,然而只有殘缺靈魂的你,是否有能力在最後的時刻給予我們救贖?我們以亡靈的形式存在了將近三百年,我們瞭解靈魂——你的靈魂上,少了些最初的東西。”
我明白了……我現在的靈魂上,的確缺少了些東西——除了被我壓制在詛咒魔劍當中的那部分邪惡的特質以外,還有另外兩份魔力上所依附的那些東西。以雙方的靈魂與血脈所締結的盟約條件的確苛刻,我也的確理解它們的擔心,然而……
這時候亡靈又開了口:“但在你重新獲得了足以匹配你從前身份的強大力量之後,撒爾坦,你可以到精靈的地底要塞來尋找我們。時候,我們纔會重新成爲你的盟友。請原諒我們的做法——”它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加重了語氣“因爲你的確、背叛過我們”
“現在,如果你想要進入那個皇帝的陵墓的話,可以命令我們退去。因爲我們被迫與那些法師們締結了契約,守護他的陵墓。然而如果因爲是你的命令,因爲血脈盟約的效力,我們可以立即離開。”
我想要說些什麼,然而最終嘆了口氣。如果它所說的是真的,那麼他的確還是我從前的那個親衛隊長、那個精靈王子、那個忠誠又執著的“奧爾芬?路希爾?伊斯特黎?埃德拉希斯”。它一旦打定了主意就很難被改變,何況它們現在固執地認爲是我做錯了些什麼。
於是我後退了一步,高聲道:“那麼,現在,我命令你們離開此地”
周圍頓時響起了一陣怒號,這些亡靈戰士們迅速地聚集成了一團雲霧,像一陣風一樣掠過了天空,掠過了那輪已經只剩一絲亮弧的太陽,消失在了遠處。
我回身看向帕薩里安——他已經撤掉了那個防護亡靈的法術,拄着魔杖看着我。我不清楚他是否用某種法術聽到了我同亡靈的對話,但我相信他此刻仍不知情。因爲他看向我眼神驚訝而充滿警惕的一位,但如果他知曉了我的身份,可就不會是這麼簡單了。
我想我也不必再向他解釋些什麼……事到如今,怎樣的解釋都無法令我們彼此信任。他現在能做的只能是告訴自己的走下去——因爲他生命裡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長期地施展傳奇法術透支了他的生命力,他的身體狀況在離開古魯丁的時候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不,應當是在路上。他在啓程之前從破敗的村子裡蒐集了大量的魔法材料想要自己我治癒,卻在半路上發現自己的健康狀況已經惡化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於是他用常人所無法想象的意志力對自己進行了手術……將自己改造成了一個簡易的、類似魔法傀儡一樣的生物。
這就是爲何那幾日車廂裡會有那種惡臭、會有那種血腥味……他封印了自己殘餘的生命力,並且在改造成功之後拿走了我的血液,使用了一個由我研究出來的魔法——“靈魂位移”。這種魔法需要受術者的鮮血作爲媒介,在兩者之間逐漸建立起一種穩定的聯繫。然後在雙方的靈魂彼此適應了對方的身體之後,在某一處擁有強大魔力的地方徹底地完成這個法術。到那時,帕薩里安將擁有我這具年輕的、在他看來頭腦聰慧的身體,而我的靈魂則被轉移到他的身上,然後很快死去。
我開始回想他從進入古魯丁之後、在與我長談的時候所對我表露出的那種好感——實際上那種感覺一方面是因爲他的確對我的學識表示欣賞,另一方面,未嘗不是爲他以後的生命做出鋪墊……他可以將我收爲學生,然後在今後某一刻、在生命力被透支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的時候以我的身體來拯救他。
我們兩人這樣相互對視了一會兒,帕薩里安才遠遠地對我高聲說道:“你擊敗了它們,馬克?扎西?”
“是的它們已經被我勸退了,並且許諾我們可以進入這個陵墓”
“那麼,你現在要走過來嗎?和我們一路?”他問我。
我沉默了一會,然後謹慎地向他走去,“當然,大師,我永遠追隨您的腳步”
我們整理了隊伍,走向那片崩塌的藍寶石。傭兵們一定在慶幸自己沒有中途離開——否則他們得到的就只能是月長石,而非像現在一樣、腳邊的藍寶石隨手可得。甚至有人將自己的襯衣脫了下來,用來包裹那些代表着金幣的東西。我和帕薩里安沒有阻止他們,連安德烈也沒有。我們甚至還給了每一個人幾分鐘的時間來裝滿他們的包裹,然後才繼續前進。因爲我們三個人知道……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擁有這些可愛的寶石了。
代達羅斯的陵墓和這些傭兵們從前可能盜過的那些墓穴可不一樣……它代表的將是種種遠超他們認知的恐懼與死亡。因此我們並不介意稍稍停留一會兒,滿足他們當中大部分人死前的最後一點快樂。
我們越接近山嶺從前的位置,腳下的藍寶石碎片就堆積得越高。到我們走到從前那山嶺腳下的位置、如今的一道由寶石構成的“環形山”上向下看去的時候,這位皇帝的陵墓入口終於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
腳下是一個直徑達到了兩百米的巨大深坑……一個反射着金屬光澤的巨大深坑。就像是諸神用星界的金屬鑄造了一隻巨大的酒杯,然後將它深埋在了地下。唯一能夠通向那黑暗幽深的地底的是一圈盤旋在光滑的金屬牆壁表面的階梯——儘管那階梯足以令三個人並行,然而因爲這孔洞巨大的直徑,它仍舊顯得細小而危險,就像隨時都有可能從鐵壁上墜落下去,然後令我們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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