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由他拉着我的衣角,然後心裡生出一個想法來——他的這種天賦魔法我聞所未聞,即便經歷瞭如此多的事情,我依舊沒法兒放下心來。我需要一個測試,測試這種原本僅僅作用於他自身的能力能夠在我的身上發揮到何種地步。
然而這種測試似乎並非我能控制,任何一種主觀的想法都會使這個結果變得不可信。我只能被動地等待某個時刻的到來,然後以極大的風險來證明我的推斷。
安德烈與愷薩看着露出了這種罕見的喜悅之情的我——一個相貌陌生的我,卻沒有向我詢問這個孩子的來歷。似乎自從知曉了我的身份之後他們對我的感情就產生了微妙的變化——變成了那種警惕與敬畏兼而有之的感情,並且沉默寡言,像現在一樣不會過多地過問我的事情。
從傭兵們身上搜集起來的食物和清水足夠我們再在這裡待上三天,我們開始細緻地探索這個墓穴……或者說是巴溫帝國時期的遺蹟。但將近兩天的探索結果讓我得出了另一個結論——這裡,似乎並非是由巴溫帝國創造的,它存在的時間應該更加漫長,甚至漫長到了我無法想象的地步。
因爲就在墓穴裡的某些隱秘角落,在某些凡人們無法發現、又被帝國時代的法師們忽略的角落裡,我們找到了亞人種們活動的痕跡——那時候人類還沒有取得在西大陸上的主導地位,而那些處於石器時代的生物們似乎偶然發現了這個通風良好的地下墓穴,並且將它當成了他們的聚居地。一些做工粗糙的石頭、骨製品被掩埋在地下,然後被我的魔法探查出來,而在另一些牆壁當中,我們則發現了被砌死其中的工匠骸骨——建造陵墓的人爲了防止秘密的泄露,這樣殺死了他們。
原來巴溫皇帝並非這種力量的創造者……它的主人另有其人。然而會是誰呢?會是誰在史前就擁有了這樣驚人的技術,卻又默默消亡?
我站在一處遺蹟前,手中把玩着一枚用骨頭製成的骨針,心裡變得茫然起來。原來有一些事情,真的是魔法做不到的。
而關於一種力量的消亡與另一種力量的興起——我的身邊似乎正在發生這樣的事情。大法師們試圖毀滅這個世界,讓魔法重新開始。而矮人們似乎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他們似乎在研究巴溫帝國時期的那種力量。如果在這場法師與矮人們的鬥爭當中魔法失敗了、消亡了,那麼在幾百或者幾千年之後,當那時的人們重新找到如今某位大法師的遺蹟之時,會不會也產生與我相同的感慨呢。
無論是人類,還是文明,似乎都無法逃脫歲月的侵蝕……唯有神靈永生不滅。
而我想成爲它們。
就在即將離開這墓穴的最後一天,我心中的一個慾望越來越強烈——我想要看看那平臺之後究竟是什麼東西。即便我無法使用它、無法瞭解它,我也想要窺探它的原貌。
然而我擔心的是,一旦打開了平臺,某種力量像那些被封鎖在藍寶石結界當中的亡靈軍團一樣呼嘯而出,我該如何?現在的我很強大,然而依舊沒有強大到可以無視一切危機的地步。
我在那平臺之前徘徊,而此刻那些傭兵們的屍體開始腐爛,發出輕微的惡臭。我用一個法術了火化了它們,然後下定了決心。
這是一個機會……一個證實我的推斷的機會。羅格奧就在我的身邊,拉扯着我的衣角。平臺之下的那種力量危險而不可測,不能被我的主觀意志所左右,我要用它來證明我們那個誓約的價值。
於是我謹慎地挑選了一個法術,將其作用在由岩石堆砌而成的平臺上。高等魔法“時光流逝”的力量開始在那些堅硬的物體上顯現,岩石的表面逐漸變得斑駁而脆弱。又過了二十分鐘,岩石上開始出現細小的裂縫,並且無法保持它們的形態,化爲一攤沙石。隨後它們轟然落下——原來下面是一個空洞。
我在此之前一直保持着戒備的姿態,直到那洞口的灰塵消散,才小心地走了過去向下張望……然而我失望了。下面是一個不知有多深的隧道,直上直下,沒有任何可以攀爬的部分。這隧道的洞壁同樣用那種堅硬的材質構成,我點燃了一個火把丟下去,直到火光消失在黑暗裡,也沒有聽到落地的聲響。
“諸神在上,這裡一定通向無底深淵!”愷薩在一邊自言自語,而我沉默了一會,轉身走開了。
這似乎並不是一個壞結果……我無法找到那種力量,其他人更無法找到。一種無法被控制的東西出現在這世界上總不是好事,我該慶幸它們被 掩藏得如此之深。我捏着手中那沉甸甸的小東西,考慮了一會要不要將它丟進深坑裡,最後還是放棄了那個念頭。
這裡對我的吸引力已經不如從前的幾天了。我想要儘快回到地面上,然後趕去博地艮行省的東南部,想要去那個我從前一直刻意迴避的地方……曾經的米蓮娜.馬第爾的居所。
爲了保險,我們沿着原路返回。走進另一條隧道的時候再一次看到了那兩隻石像鬼——它們現在重新變成了石雕,忠實地守衛在牆壁前面。
然後我們登上長長的階梯,越過階梯上的缺口,最終回到了地面。這時已經是夜裡了,天空的星辰稀疏,空氣清爽。
進入陵墓之前戰士們將戰馬拴在了一些大塊的藍寶石上。但那四十多匹戰馬此刻只剩下了七匹——其他的馬兒都因爲飢餓掙脫繮繩跑掉了。然而我們的確已經用不着這麼多的馬匹,甚至也用不着那些裝載着武器與盔甲的平板車了。我們在離開陵墓的時候帶出了不少寶石,在日後需要金錢的時候還可回來從這裡得到更多的財富。
三個人乘着三匹馬輕身上路,另外三匹用作換乘。羅奧格則坐在愷薩的懷裡——我一點兒都不擔心他受到傷害……實際上這世界之中大概也沒什麼力量能夠傷害到他了。
臨行的時候我在安德烈與愷薩的幫助下佈置了一個法陣,讓陵墓的周圍呈現出一片枯黃的森林的幻象,同時散發出令人從心裡感到畏懼的氣息。那些藍寶石的碎片使得這個臨時的簡易法陣威力更強,加之這裡原本就是人煙稀少的荒涼地帶,至少在幾個月的時間裡都不會再有人發現這個巨大的秘密了。
我們一路南行,彼此很少談話。遇到沿路的住民的時候,我會詢問他們進來是否有大事發生。然而唯一稱得上是“大事”的只有十幾天前發生在塔米拉行省西北部的一場地震……至於我關心的消息,例如王都附近是否有大人物死去,則沒有聽到半點兒傳聞。
這個時代的信息流通並不順暢,依靠的大多是旅行在各個村落之間的商人……我的確是心急了一些。
現在已經快到秋月中旬了,距離迪妮莎到達王都似乎還有六十多天的時間,我已經爲即將到來的劇變做好了一點兒準備,但還遠遠不夠。
安德烈與愷薩似乎還沉浸在對那些朋友的懷念當中,我甚至可以推測到他們的心裡對我還有隱約的怨恨。正是我將他們帶進了陵墓並導致了大多數人永遠地留在了那裡。強尼生前所說的話似乎沒錯……我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傢伙,我會給他們帶來危險。
這場無趣而沉悶的旅行持續了將近九天,然後我們再次走出了荒涼的叢林,道路的兩邊開始有大片農田出現……依照先前那個居住在叢林中的獵人所說,這裡就應該是馬第爾家在博地艮行省的封地了。
此時有不少農民在收割田地。因爲按照慣例,北歐瑞的第一場雪應該會在三十天之後到來。他們在勞作之餘直起腰眺望我這些裝束奇特的旅人,然後再次忙於自己的事情。看起來這裡似乎比較繁榮,至少不會像我們經過的那些村莊一樣,幾乎一輩子沒有見過陌生人的村民們會驚懼地躲進家中,然後從木質窗戶的縫隙裡窺視我們。
我們在路邊的一處小小旅館旁邊下了馬。之所以會用到“旁邊”這個詞,是因爲這個“旅館”實際上只有三張桌子和一個用大塊的石頭壘起來的竈臺。一個肥胖而快活的中年主婦佔子竈臺後面在一個木盆裡攪拌着一些疑爲“食物”的東西,然後向我們露出笑臉並且傾斜木盆展示她的美食。安德烈皺了皺眉頭,拒絕了這些即便是一個傭兵都不想下嚥的食物,而後爲我和羅格奧要了兩杯清水,爲自己的愷薩要了兩杯渾濁的蘋果酒。
我在那女人端上木頭杯子的時候微笑着問她:“怎麼會在這裡開……旅館?這周圍可都是農田,農田裡都是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