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的那小小酒館的時候正是中午,而在村民們所說的鄉間別墅出現在我們視野之中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秋月的太陽下落得早,也就是說此刻我們僅僅用了半天的時間就走完了一天的路。
我們在一片枯樹林中下馬,然後開始步行着向那別墅接近。這種時候“烏鴉之眼”本該起到極大的作用,然而這裡滿是徹底乾枯的落葉,我沒法找到施法的媒介來。
遠處飾有精美花紋的鐵門兩側已經燃起了火把,幾個穿着半身鎧甲、腰佩鋼鐵長劍衛兵在來回逡巡。馬第爾家果然富有——即便是家族衛兵都擁有這樣精良的裝備,甚至比一些偏遠鄉鎮的王國正規軍更加精良。
他們遠遠地發現了我們,然後立即拿起靠在一邊牆上的長矛,向我們大喊:“停下你們的腳步,解下你們的武器!”
但我沒有理會他們,而是腳步不停地向前走去,並且在距離那鐵門十幾米遠、那些衛兵們試圖打開它、衝出來的時候擡起手中的魔杖。已經被我熟練掌握的“攻城錘”立即狠狠地擊飛了那鐵門,連帶其後的幾個衛兵。其中的幾個人在落地的瞬間當即昏迷了過去,而另一個傢伙被鐵門之上的尖刺刺進了大腿裡,開始大聲哀嚎。
別墅當中立即響起急促的鐘聲,隨後我聽到周圍傳來紛雜的腳步聲、武器和盔甲的撞擊聲。
就是這裡,沒錯兒。處在博地艮行省最繁榮地帶的馬第爾家的鄉間別墅原本不應該擁有這樣強力的防備力量。他們的反應實在太迅速,這說明他們原本就處於戒備之中。這別墅裡一定關押了某個重要物……我想那就是珍妮。
我們現在站在庭院當中。對面是一個圓形的、已經乾涸的噴水池,噴水池之後是別墅的前門。周圍則是一片草地,只是已經不再翠綠,變成了枯黃色。而至少有三十個士兵從別墅的側門裡跑了出來,將我們團團圍住,卻沒有動手。
他們在等待着某個大人物出場……於是我也沒有動手,只是將羅格奧向我的身邊拉了拉。
別墅的前廳裡亮起了燈光,而後一箇中年男人走出了出來。這男人的裝扮挺眼熟——穿着黑色的皮甲,身後斜披淺灰色的披風,腰間掛着一把長劍。我在去往古魯丁的路上曾經與珍妮遇到過這樣打扮的人。那時候他們跟隨在一個暗精靈魔法傀儡的身後充當護衛,卻生有人類的面孔。
這傢伙走出來的時候原本鎮定自若,但在看到我的裝扮之後愣了一愣,隨即變了臉色。看起來我的推斷是正確的了……他正是又一個暗精靈魔法傀儡的侍從,因此才能僅憑我的裝扮就推斷出我的身份來。而不是像我們身邊這些手執長矛虎視眈眈的傢伙——他們似乎沒有見到我剛纔施展魔法,更不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什麼人,因此毫無畏懼。
他站在那裡,愣了一會,然後試探着問我:“您……奉瑟爾分大人的命令而來?”
“這麼說來,你的那位主人的名字叫做瑟爾分?”我冷冷地迴應道。
他聽出了我語氣不善,也聽出了否定的意味,於是再次小心地問我:“您也是一位法師?”
周圍的衛兵們立即輕輕地躁動起來,並且有人轉頭去看地上另外幾個昏迷過去的同伴的身體,那那扇扭曲變形、躺在地上的鐵門。
我將魔杖點在地上,向前走出了一步:“沒錯兒。”
衛兵們幾乎是立即向後退了一步,勉強維持着這包圍圈不會潰散,眼中卻再也不見了之前那種兇狠的神氣。看來他們在此之前定然見識過那個暗精靈魔法傀儡的“力量”,使得他們在聽到“法師”這個詞語之後的第一反應不是難以置信,而是不可遏制的畏懼。
而出乎我的意料的是,前廳臺階上的那個男人竟然也立即微微低下了頭,側過身子來:“你是一位法師,那麼我自知無法同您對抗。如果你是前來索取財富,這座別墅中的一切將任您處置。如果……”
“我來找人。”我打斷了他,並且走上臺階,“那個被你們囚禁起來的人。你最好能夠告訴我她還安然無恙地活着。”
“她?”那人的語氣稍有驚異,然後更加謙卑地低下頭,“那麼……我帶您去見她。在您的面前,世俗的力量都有如螻蟻……”
“我不喜歡聽這種毫無意義的廢話。”
他立即住了嘴,同時向那些衛兵高喝:“回到自己的崗位!解除警報!”
安德烈從我的身後跟了上來,猶豫了一會兒,湊近我的身邊低聲道:“我覺得這事情沒這麼簡單。”
“我也從未這樣想。”我輕聲說。
那個武士按着腰間的長劍,帶我們走進已經燃起了燭火的大廳。大廳中精美的月長石吊燈放大了燭火的光亮,這還是我重生之後第一次見到這樣美麗的燈火。然而這別墅裡似乎沒有任何僕人,走廊與樓梯拐角之處站立的都是些手執長矛的武士,他們沉默地注視着我們,而安德烈與愷薩則手執長劍,微微躬着身子向前行進。
我們隨着他穿過大廳,走進一扇側門。而他始終謹慎地令自己保持我的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似乎生怕離開我太遠,令我心生警惕。這側門之後是一條通向地下的陡峭石梯,只是比起代達羅斯陵墓之外的那一條,可就顯得安全平穩了。
他依舊沒有任何危險的舉動,甚至還低聲叮囑我們“注意腳下”,彷彿是一個服侍主人多年的忠誠男僕。
當我們走下階梯之後,這地下房間的全貌終於顯現了出來——那種在貴族城堡之中常見的監牢。倚靠着巨石砌城的牆壁上有三間裝有粗大鐵柵欄的牢房,每間牢房的門外都有一盞幽幽燃燒的火炬。兩個看守牢房的衛兵驚慌地站了起來,試圖去拿他們的武器,然而那個武士厲聲喝止了他們。
“您要找的人就在左數第一間牢房裡,大人——實際上您應該看得到,另外兩間牢房裡根本沒有人。”這時候他的語氣輕鬆了起來,甚至還敢於同我開了一個玩笑。
我看了看這個頭髮深黑、向兩側分起的武士,然後指向左側那間有一人躺在牀上背對着我們的牢房,說道:“打開它。”
他立即轉身向兩個看守的衛兵下達了命令。但我按住了站在一邊蠢蠢欲動的安德烈,踢飛了腳邊一顆突出地面的石子,對那個武士說道:“不,我要你開打開它。”
他轉過身來愣了愣,隨即露出恭順的笑容,接過守衛手中的一串鑰匙,然後走去過打開了鐵門,接着……他驚恐地大叫道:“天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德烈似乎再也無法控制自己,飛快地跟了過去。而我拉着羅格奧與愷薩隨後而至,走到那扇鐵門之前向裡面看去……裡面的人的確是銀白色的頭髮,但他的身形無論如何都不像珍妮,而更像是一個男人!
此刻那個武士飛快地離開了牢門的範圍,然後在地上狠狠地摔碎了一塊水晶。
一道幽藍色的光芒陡然在我們與他之間亮起,隨後迅速地延展,直到將整個地牢分爲兩個部分。他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真正的笑意:“這次您跑不掉了——哪怕您是一位法師。”而後他轉頭大喝:“衛兵!”
但我與安德烈都沒有理會他——此刻我們衝進鋪滿稻草的牢房裡,將骯髒的牀鋪上那個男人的身體翻轉了過來……同樣是一個男人的面孔,一箇中年男人的面孔。他的雙眼緊閉、呼吸微弱,脖頸下有一道傷口蔓延進了襯衣之中,流出的血液已經凝聚,將整個上半身都染成了紅褐色。而他的襯衣卻並非劣質的材料,即便髒髒不堪,摸上去仍舊密實柔滑……這應當是一位貴族的襯衣。
我終於知道剛纔前廳之上,我說出“她”的時候,爲什麼那個武士會略微驚訝了。因爲這裡關的不是“她”,而是“他”。而這個“他”,銀髮、貴族、四十多歲的年紀……史蒂芬.馬第爾?
我立即從袍袖裡摸出一瓶黃綠色的藥劑——那種我曾經用來救治珍妮的藥劑,在愷薩的幫助下爲他灌了下去。而安德烈此刻大步走到了那道光幕之前狠狠地衝向它……然後整個身體消失在了裡面。片刻之後,他又像是從光幕之外衝出來一樣衝向了我們,臉上滿是驚訝疑惑的表情。
這一道魔法屏障,一個鍊金法陣的產物。人們衝向它的時候不會遭遇任何阻礙,然而就在視力從那藍色的光彩當中恢復之後你會發現,實際上你又回到了原地。
他在外面那武士與守衛放肆的笑聲中又嘗試了幾次,然後氣喘噓噓地停在了光幕前,向他們大吼:“珍妮在哪裡!”
那武士笑着攤開了手:“珍妮?你的稱呼竟然如此親切……詹妮佛.馬第爾小姐,此刻應該正在籌備婚禮。我倒是好奇你們找她有何貴幹?是她外面的情人?哈哈哈……”
我眼見着牀上的史蒂芬呼吸逐漸平緩起來,起身走到光幕之前,按住了狂怒的安德烈的肩膀:“一場婚禮?與誰的婚禮?納尼亞伯爵?”
“納尼亞伯爵?那個甚至不能勃起的老頭子?不不不……”那武士在看守們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戲謔地說道,“我家大人怎麼可能讓那樣一位小美人兒嫁給他?更何況這片領地上最美麗的姑娘已經以詹妮佛.馬第爾的身份出嫁了。這一位詹妮佛小姐,將有幸成爲我家大人的妻子——未來的一等子爵夫人。”
我險些笑了起來——一個暗精靈魔法傀儡……那種下身幾乎沒有觸覺的傢伙,要迎娶一個女人?
那武士見到了我的笑意,陰沉着臉色問我:“……你笑什麼,法師?”——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與一個法師談話,因此即便故作強硬,聲音裡仍有掩藏不住的怯意。
“我因爲你家那位大人的身份而感到好笑,武士。”我說,“一個魔法傀儡想要娶妻……我想王都的那些樂伶們似乎也該考慮傳宗接代了。”
“你真是狂妄無禮!”那武士憤怒地站了起來,“你怎敢將我家大人、暗精靈的王子、約瑟芬.尼恩大人同一個樂伶相提並論!”
這一次我的確愣了愣……暗精靈的王子?姓氏是“尼恩”?暗精靈們似乎正由女王米倫.尼恩統治,那麼這個姓氏是意味着,那個傢伙就是她的後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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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皺起眉頭,肅然道:“那麼也就是說,塔米拉行省的納尼亞伯爵,此刻也是在你們的控制之中?”
他依舊惱怒地看了看我,然後冷冷地答道:“是的,法師。”
“我如何相信你所說的話是真實的,而非一個奴僕的妄言?”
他揚起了頭:“即便是妄言,那又如何,法師?無論你們之前有什麼目的,你們都將在明天約瑟分殿下與詹妮佛小姐的婚禮之後被處死。而在此之前我可以告訴你——我是約瑟芬王子殿下的貼身男僕,我當然知道一切你們所不知道的事情!”
“原來如此。”我微笑起來,“既然你已經確認了你所說的話語的真實性,那麼,遊戲到此結束。”
隨着我的話音落下,我們面前的藍色光幕忽然變得黯淡起來,並且開始閃爍不定。而我已經對他探出了手,在幾米的距離之外以“法師之手”扼住他的脖頸,將他原本高揚的頭顱提得更高,並且在光幕消失的那一刻踏出了這片牢籠。
我早在進入這個地下監獄的時候就發現了隱藏其中的鍊金法陣,又在命令他親自開啓牢門的時候踢飛了一顆原本牢固地鑲嵌在地上的石子——這顆石子就是保持着法陣的魔力不會外泄的“鍊金之眼”之一……這些蠢貨竟然讓它進入了一個法師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