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褪下兜帽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腦海中魔法咒文翻騰涌動,呼之欲出。
那劍士仔細地打量我,然後將視線集中在我的耳朵上——並無凸起。
他出人意料地緩緩將長劍收回劍鞘,冷冷說道:“人類。尼安德特人。尼安德特人法師。”
“是我。”我沉聲道,“那麼你打算乖乖投降,還是即刻逃走?”
“不能放過他否則黑夜將成爲你的噩夢”哈倫將約瑟芬拖去一邊,臉上的焦急神色表露無遺。我注意到他持劍的手有些顫抖——不知是因爲恐懼還是過度緊張。
但那暗精靈劍手沒有看他,而是專注地盯着我,並且慢慢在臉上露出帶着殘忍神氣的微笑起來:“我殺死過很多人。但貨真價實的法師……還是第一次。”
我開始對他產生興趣——這個暗精靈的身上似有似無地流露着一種與衆不同的氣質。他仔細謹慎、情感充沛——儘管大多是負面的情感——與我所接觸過的那些不同時世事的暗精靈都有不同。而他的那種劍法讓我產生了熟悉的感覺,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傢伙的身上也許同那個東陸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那麼……他的劍術會是從西蒙那裡學來的麼?
“你的老師是一個東陸人?”我忽然問他。
暗精靈的眼中閃過明顯的訝色,他沉默着看了看我,然後將左腳微微後退了一步,同時將身子側傾,左手按住劍鞘,右手搭上了細而長的劍柄。“沒錯兒。”他低聲答道。
他的眼睛像是屬於一隻捕食之前的獵豹——陰冷鋒銳,射出咄咄逼人的光亮。而這動作……更不是西大陸上任何一種慣用的戰鬥風格。他的劍柄比通用的長劍要細,卻沒有刺劍或者細劍那樣的護手,長而細,似乎既可單手刺擊,又可雙手劈斬。
“西蒙?崔舍?”我在袍袖裡輕輕擺動手指,好讓它們變得更加靈活。袖中隱藏的暗格蓋子被我輕輕撥開,施法所需要的媒介材料排列在最有利的位置上——只等他說出我想要知道的一些事情,我就可以對他發動攻擊或者等他自投羅網。
“我不認識什麼西蒙……崔舍。”他的身子伏得更低,輕輕從口中哈出一口氣來。搭在劍柄上的手指漸漸收緊,手腕內側向外翻出,胳膊肘對準了我。
“當你在我的劍下吐出最後一口氣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我老師的名字”這句話音剛落,我的“真實之眼”就看到他頭上的銀髮在一瞬間像是動物的毛髮一樣“炸”了起來。而後他的左腳發力,地下的石板頓時出現了龜裂的細紋。身體化作一道黑影,在一眨眼的時間裡跨越了我們之間十幾米的距離。
這一切發生得極快,我的視覺之中還殘留着哈倫驚懼地擡劍指向他原先站立的那個位置的景象,劍手卻已經突擊到了我面前兩三米的距離。
漆黑的眸子裡反射着燭光的光亮,臉上的肌膚因爲高速破開的氣流而略微變形。雙脣微張,露出雪亮的牙齒,而後——
他腰間的那柄長劍出鞘,頃刻化爲一道白光劍鋒激盪空氣發出爆鳴,斜向上的一斬帶出了淒厲的聲響——我能夠切實感受得到這一擊所帶來的壓迫感,就像是一道電光迎着我的雙眼飛射過來,令人生不出半點兒閃避的心思。
但我原本就沒打算閃避。緊握手中的鑽石,口中低誦幾個音階——劍鋒凌厲的勢頭到此爲止,攜帶着巨大慣性動能的力量與魔法的防護立場狠狠交擊,空氣中頓時響起一聲女妖嚎叫般的爆鳴。
暗精靈劍士的身影借這反震的力道飛退,而一枚魔法飛彈自我的掌心飛出,循着他後退的路線追擊過去。他敏捷地跳上木桌,長劍挑起一張椅子攔住身後的魔法攻擊,在一片爆裂聲中與紛飛的木屑中滾進大廳另一頭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而直到此刻哈倫纔來得及向我喊道:“別讓他躲進黑暗裡”
我神色凝重地環視四周,但黑暗視覺竟沒有發現他的蹤跡——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這是什麼東西?魔法麼?我施展一個“魔力偵測”——無形的魔力立即鋪滿整間客廳,滲透進每一條黑暗的角落。然而……依舊不見他的蹤影。
大廳之中沉寂下來,哈倫一手持劍,一手抓住約瑟芬的衣領,試圖將他拖進吧檯之後,離開我們兩人的戰場。周圍的黑暗濃郁,像是擁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悄無聲息地緩緩流動……也許他就隱藏在這黑暗之中。
我握着鑽石走到大廳的吊燈之下,爲自己蒙上一片輕薄的面紗,然後在一片光亮中施展另一個魔法——“附骨粉塵”。手中的細沙慢慢落下,接着在空中飄起、擴散、崩裂爲更加細小的粉末,最終消弭於黑暗。
這位劍客擅長隱匿。他似乎也意識到我身上的魔法屏障暫時無法被擊破,於是試圖退入黑暗等待魔法的效果消散,再給我致命一擊。然而他沒有弄清楚一件事情——永遠不要讓一個法師在戰鬥中擁有足夠的準備時間……每耽擱一秒,他就危險一分。
他可以用某種方式隱藏自己、甚至令“魔力偵測”也無法發現他的身影。然而再高明的僞裝術也不可能讓身體從這個空間消失——“附骨粉塵”將沾染到他的身上,使他現出自己的身形來。
一個輪廓在大廳的西側逐漸顯現,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魔法的效果暴露了行蹤,正在天頂的黑暗中攀爬,逐漸向我接近——他能夠在倒垂的牆面上行動自如,似乎是身體當中被固化了一個“模擬重力”——可以在任何地點都像平地一樣行走。
我看準他微微停頓的時機,右手猛然一揚,“霜之凍結”立即覆蓋了天頂的牆面。反射着微弱燭火的冰晶以極快的速度蔓延,轉眼之間就覆上他的身體。那黑影忽然一頓,然後掉落下來,摔了個粉碎——那竟然是一張木椅。
但一絲銳利的殺機在此刻猛然從我的背後浮現,頸部的寒毛像是被北方冬月的冰雪侵襲,瞬間豎立起來。我只來得及回身投下一片烈焰,一截閃耀寒光的劍鋒就已經衝破升騰的烈焰突襲到我的面前——不足一尺
他擊破了“迪爾芬德”之盾的防禦?
我連退四步,那劍鋒也隨我前進四步。護盾的殘餘力量緊緊壓迫着武器的鋒刃試圖阻止它繼續突進,因爲劇烈的摩擦而產生的高溫使得劍刃的顏色逐漸變爲暗紅,所幸它前進的勢頭已被阻止,無法再威脅到我的安全。
然而真正令我驚訝的是,這個傢伙竟然像一個真正的法師一樣瞭解這個護盾的弱點
“迪爾芬德之盾”是以精神力、魔力、介質所共同形成的魔法護盾,無論對於魔法攻擊還是物理攻擊都有着相當卓越的防護力。但與大多數發自施法者“自我意識”的法術一樣,它也有一個弱點——是施法者的注意力令它變堅固無比,而非這個魔法自發保護操法者。身側、背後這幾個不被注意力重點關照的部位通常會變得相對脆弱,而這個暗精靈劍手正是從我的背後進行突擊,並且險些傷到了我。
暗精靈毫不介意自己的身體被火焰灼傷,在追擊我四步之後連鬢角的頭髮都燃燒了起來,眼中則是那種嗜血殘忍的興奮神氣。但他在發現這一擊徒勞無功之後就抽出長劍飛退,試圖再一次隱身在黑暗之中尋覓時機。
我不知道這個傢伙用了什麼方法可以將自己隱藏得如此徹底,卻知道絕不能冒着再次被偷襲的危險放他安然離開——在“迪爾芬德之盾”的效果還剩兩分鐘的情況下。
於是我的右手向前彈出,一點明亮的火星像箭矢一樣對他直射了出去。
暗精靈當即用手中的長劍在身前斜斜一挑,試圖改變那火星的軌跡。然而……就好像他的劍身塗滿了油脂,火星在碰到劍尖的一剎那“嘭”的爆起一團烈焰,令那隻長劍變成了一支火焰之劍
這長劍此時看起來威風無比,但加持在劍身上的魔法“不滅明焰”卻會在十天之內一直熊熊燃燒,直到將這長劍化爲一灘鐵水。而經此燒灼,這支長劍也無法再保持精鋼的質地——假如它的主人再像上次一樣嘗試着強行破開我的護盾,等待它的必然是折爲兩段的結局。
暗精靈的身體在火光之中暴露無遺,我飛快地在他腳下的位置施展了一個“蛛網術”,但他以敏捷的動作避開了他,並且狠狠地揮動手中的武器,試圖撲滅附着其上的火焰。“滑膩術”、“泥濘術”被我接連發出,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三個小法術,靈活得讓人歎爲觀止。
在五秒鐘之後,劍手終於意識到自己在做徒勞的嘗試。他將長劍向我拋擲過來,又從腰間抽出了一柄匕首,再次隱沒到黑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