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在雨中大聲地說着,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而這令我愈發警惕。
“星界的諸神一直畏懼深淵地獄裡的生物擁有了可以與他們匹敵的力量,因此不停地挑動深淵七領主征戰不休,參與到那臭名昭著的‘血戰’當中。於是……他們怎麼會坐視地上世界的空間孔洞越來越大?——我估算,大約當整個世界有十分之一的面積被這虛空佔據的時候,這個位面就會發生一次前所未有的巨大崩塌——主物質世界的能量將墜入深淵地獄,而那些惡魔與魔鬼們,那些不死生物們,將獲得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巨大到足以強行突破深淵地獄與星界之間的屏障,消滅那些它們仇恨了數萬年的神靈!”
“他們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於是他們將藉助這虛空重塑地上界,那時候,一個嶄新的世界將會出現,而一切生物將重新被創造,重新開始一輪文明!”
“而您將在那之前躲進深淵地獄中避難——然後成爲新世界的主宰?”我沉默了一會,用無名指輕輕彈了彈我那柄依然在微微顫動的魔劍。
“不,孩子,我不想做什麼主宰。”帕薩里安凝視着我,似乎要看出我的心意來,“像我們這樣的人,畢生的追求只有魔法而已,我不需要什麼權力。我只是想拯救魔法,至少再給它一輪文明的時間。”
我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這個世界的魔法,現在已經發展到了空前強大的地步。你看,我們甚至可以通過這種傳奇法術毀滅一個位面,甚至可以用那魔法殺死神祗的分身投影,甚至,只要有充足的準備時間,可以憑藉一個人的魔力毀滅一座城市。然而——這是真實的強大嗎?不……這是一條歧路。現在的魔法只被少數人掌握,而這少數人之中又更少有人熱衷於世俗的生活,於是你看,現在的西大陸,平民們幾乎不承認魔法師真的存在。”
“然而另外一種強大的力量——被命名爲‘科學’的東西已經出現了——被那些矮人們和一些聰明的凡人們所發展出來的力量。”
“科學?”我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輕笑起來,“我聽說過這種東西,不過是凡人們的把戲而已。據說矮人們能夠製作出令凡人看到遠處的景物的東西——但這種微不足道的小東西,怎能被稱爲強大?”
“呵呵……看,連你這樣聰明的孩子,都沒有足夠清醒的認識。”帕薩里安也笑了起來,“你居住在北方,然而我居住在南方——那裡是矮人們最大的聚居地之一。人們只知道矮人會製作出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然而又有幾個人知道,他們現在正在研究的東西,可不是僅僅用‘小玩意兒’就能形容的了?他們,在製造火槍!”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像是一個無知的凡人——似乎三百年的沉眠令我錯過了太多的事情,而事實再一次向我證明:這世界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世界了。
“那是一種可以用藥劑將鐵質的彈丸擊發出一百多米的東西——凡人們將它拿在手裡,就可以像法師一樣在百米之外傷害到他的敵人。而矮人們似乎迷上了這種東西,我離開南方的時候,他們正在瘋狂地製造這種火槍……而我估計,在幾十年之後,整個西大陸國家之間的戰爭就會變成另外一種形式——也許騎士們將退出戰場,甚至手持刀劍的武士們都不會是主要力量,而是另一些持有這種火槍的傢伙——他們將像法師一樣在遠處攻擊敵人,但那將是成千上萬個法師!”
“想象一下吧,如果一個法師面對成千上萬這樣的敵人,即便是我這樣的大法師,又能如何?而矮人們絕對不會僅僅滿足於這些火槍,他們將繼續製造更多的武器——我能想象得到,有一天會有一種巨大的,能夠用一次擊發就打垮城牆的武器出現、出現在凡人的手中。而這,將是法師們的末日,是魔法的末日。更可悲的是,矮人們製造火槍所使用的藥劑——正是法師們用鍊金術提煉出來的東西。而某些理論,更是法師們在一次又一次的魔法實驗中總結出來的東西——我們已經成爲了自己的掘墓人,魔法的掘墓人!”
我的確被震驚了——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我瞭解那些矮人——瞭解他們的智慧,更瞭解那個種族對於鍛造、冶煉的執著——那是自他們傳說之中的創造者,鍛造之神帕拉丁那裡繼承而來的執著。這種執著一旦被使用在一條危險的道路上,也許真的會如帕薩里安說的那樣,將魔法送進它的墓穴……
當所有的凡人都因爲那種名爲“科學”的力量而不再對魔法心存敬畏、甚至認爲可以憑藉那些東西——而他們也許真的可以——挑戰我們這個羣體的時候,我們應該怎麼辦?是應該默默地退出歷史的舞臺,還是應該扼殺掉這棵可能令整個人類的文明上升到一個新的高度的幼苗?
而這種東西,似乎就像數萬年前剛剛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魔法一樣——那是一種強大的新興力量……任何個人都無法自己扼殺掉它,除非將矮人這個種族從地上世界消滅,然後再以絕對的權威壓制“科學”這種東西,那樣的話,也許能將魔法的末日推遲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然而矮人們的創造者,鍛造之神帕拉丁定然不會坐視不理——我們終究是無能爲力。
也正是因爲如此,帕薩里安纔會說出“魔法在這個世界上的出現究竟能不能算得上是好事”這樣的話來嗎?
而這位大法師……似乎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他的選擇是讓整個世界爲“科學”陪葬。
他已經不想等待那些孔洞在幾萬年之後擴散了——現在的他在儘可能地使用着“位面崩塌”這個法術,然後留下一塊又一塊可怕的虛空,試圖讓那最終時刻提前到來。而我也明白了爲什麼他會熱衷於同馬克西姆斯去代達羅斯的陵墓尋找我的手札——也許他並非像之前對我說的那樣,要將它毀滅,埋葬那個令法師成爲神靈的秘密,而是試圖從我的手札當中找到長生的秘密,直至毀滅的那一天!
這個老人就像是一位散播死亡的園丁,奔走在西大陸的土地上,爲這個世界帶來一塊又一塊致命的傷口,想要拯救令他沉迷的魔法,而殺死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