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海聽他一喊,早已疾跑兩步,躍身而起,左掌真力微吐,將窗戶震成一團粉末。兔起鶻落之間,飛出窗外,捲起滾滾煙塵,立時向着鎮東口奔去。
那漢子策馬復撞入亂成一團的骷髏堆中,將地上一具骷髏踏得粉碎。長槊平起,又挑起了一具骷髏,往旁邊一甩。拍在了一根檐柱上。
這柱子經歷了三十年風風雨雨,卻已有些糟朽,受了這人力加上馬力的一拍,立刻斷成兩截。
馬蹄嘩嘩,轉眼間就已和蘇明海平行。只聽得後面轟隆一響,卻是蘇明海藏身的房子整個的屋檐都塌了下來,幾乎將大部分骷髏埋在其中。
這人應該是個騎戰士,無與倫比的耐戰能力,出色的協調和靈活度,在力量上並無多少重視。一馬在手,便是人借馬力,馬助人勢,百人千人,也能衝個通透。
這壯漢轉頭看向蘇明海,他剛纔人馬合一,速度極快,連房門內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沒看到。到了這時才發現這少年還差不多是個孩子。忍不住大讚一聲:
“好一個少年!”
又打量了蘇明海一回:
“好一把兇刀!”
將馬槊豎起,示意蘇明海上馬。
蘇明海到了此刻也纔有機會看這一人一馬:
卻見這人身高差不多有一米九光景,身形極爲雄壯。滿臉虯鬚,卻長了一張白淨臉皮,眉毛粗濃而短,眼睛細眯,鼻樑上斜斜貫了一道刀疤。那馬則是全身宛如黑炭,披了馬甲,膝關節下卻是純白,長滿了白毛,毛長足有半尺。四個蹄子足有鬥口大小,跑在街上,轟轟作響,似乎要將這長街踏破一般。
這小子也不矯情,咧嘴一笑:“多謝大叔相助!”將身縱起,輕輕跨在那大漢身後,馬匹奔行如故,竟彷彿還是載了一人一般。
這四年他也不知多少次夢想過自己第一次開口說話的情景,這一下子說出口來,卻是怎麼也不似臆想中的模樣。四年來的第一次出口,說話間還有些舌頭牙齒相互打架,聽起來就如帶了一些少年人的羞怯。
這大漢眉頭一緊,心中暗讚了一聲:“好身法”。苦了臉道:
“我有這麼老嘛?如今我也才二十五歲,你叫我大哥就行。”
兩人一騎轉眼就到了鎮西口,突覺地面上突突跳動,旁邊屋檐上的瓦片瑟瑟往下掉落。
卻是左邊轟隆隆又跑出一十二騎來。當先乃是一個瘦臉白種漢子,向虯鬚大漢略一點頭,大聲吆喝道:“走了”!復向蘇明海溫顏一笑,策馬當前,在街上轉出一個逼窄的圓弧,轉眼間就跑出了鎮門。
虯鬚大漢略帶了帶馬,和後面的大眼中年人跑了個並排,緊跟其後。其餘十騎,都是二十鋃鐺的青蔥少年,一身皮甲,許多已有了破口,四五個身上還有血跡。顯是都經歷了一場惡戰,但皆是精神抖擻。嘻嘻哈哈地笑罵着,排成兩行跟在了後面。
蘇明海見着這般情景,卻也漸漸知道:原來這些骷髏並不是因爲他殺的孤狼鮮血引來,畢竟距離有六七裡以上,可能性實在太小。而是這一批人在這兒不知作什麼事,動靜過大,才驚動了這許多兇物。
出了小鎮,地形就開闊了起來,虯鬚大漢和大眼中年人腳下加勁,策馬而上,三人跑了個並排。這一行人此時是意氣風發,人皆撮脣長嘯,聲遏行雲。城牆之上,大路遠處,泥土滾滾翻動,也不知驚起了多少沉睡的骷髏,卻儘教馬蹄激起的灰塵埋在了後面。
蘇明海心胸之中也覺層雲激盪,真力滾滾而上,難以抑制。不由得亦是開口大呼,聲作龍吟。
他這一呼帶了翻滾的真力,卻和衆人不同。經了近處山嶺的衝擊,餘聲陣陣,激盪不休;過了足足半息,遠處山嶺的回聲又復傳來,聲音卻猶如他剛吐出聲一般,清晰如故。
當先三人皆是大驚,虯鬚大漢迎着獵獵狂風,大聲道:
“好你這少年人!你這一呼,真元精純,可是已過了感應天地這一大關?”
蘇明海道:“在下剛過了感應天地這一步不久。小子姓蘇,在家中排行十六,今年一十七歲,大哥便喊我十六好了。今日蒙了大哥相助,還不知道大哥和這兩位的高姓大名呢。”
練武的人,到了力障這一步,就要冥想打坐,過得竅這一關。所謂得竅,卻不是簡單的凝神入竅穴。而是要感應自己最敏感的竅穴,才能稱之爲得竅。
人身本源,無非爲血和氣。氣自然還是氣,血卻可稱爲元。得竅之後,便可將這元氣煉化爲魔力。輕清者昇華,重濁者沉澱,這樣就分成了真力和元力,可助人突破身體的瓶頸或形成更大的破壞力。其實真力還是魔力,元力還是元氣,但經此一變,其性質變得精純起來,和原先已是截然不同。
按埃希大陸的說法,元力具有“物性”,曰從革、曰潤下;而真力則有“空性”,曰曲直、曰炎上。元力即使離體,只要還和自身相連,除了損耗或自己有意切斷以外,還可全數返回,真力則脫離身體即不可回收。根據這些特性,元力可以進入物體空隙,形成結構,或附着於物體外圍,起到加強或保護作用。真力則可通過導魔物體傳播。
同時,因爲一個武者的魔力從元力——其實是低級元力,也就是元氣而生,而元力又從魔力歸返,因此自身的元力和真力是可以相互依託的。而又因爲元力和真力性質的完全衝突,因此異種元力和真力相遇,就會造成巨大的破壞。
所以當年狄林在欄杆上一拍,就是將元力侵入了木欄杆的空隙之中,同時攜帶自身真力,留在了巴林斯體內。三月前那魔戰士擊殺引嶺五雄,也是將元力附着於酒碗外圍,以真力攻擊了對方。
高階武士最好使用百鍛的武器也是這個道理,百疊鍛打的空隙可以讓元力形成極爲鋒銳的結構,元力攜帶的真力,則避免了導魔金屬對真力的散發,而魔獸血液的淬火,卻讓這些結構內部對真力形成了增幅。
……
這虯鬚大漢見蘇明海不說來歷,只稱了個姓氏,卻又說出自己在家中的排行,乃至自家年紀,顯得極爲誠懇。卻還以爲他家世顯赫,擔心說出來反而以勢壓人。卻萬萬想不到這少年若是說出*就是老家,便要穿幫漏洞,後面就是蘇氏一族跑到沮樺帝國藏身的隱情。
他哈哈大笑道:
“我等三人都投在攬蒼山劉伯爵大人門下爲客。這瘦臉的高個,名叫加文.科茲莫,跟隨大人已有十二個年頭,乃是八級的敏戰士。外號叫銀銼刀,大人麾下的四雁之首;”
“這身上什麼地方都圓圓的傢伙,叫江伯禽,敏戰士六級巔峰,四雁的老四,人稱落地乘風,你聽他這綽號就知道這傢伙跑步特別快;”
又略微停頓了一會,搔了搔臉上的傷疤,有些難爲情地道:
“我是嵐陽國刀火行省人,姓古名承,有個匪號喚作銀獅。在伯爵麾下僥倖作了二騎之一,如今也算是跨過了七級的大關。”
人這個東西就是這樣,一旦將別人高看一腳,就會自然而然地將對方的一言一行往高處想去。
蘇明海何等乖巧,瘦臉的便叫加文大叔,大眼的就喊江四叔,虯鬚的自然便是古大哥。叫得這兩個中年大叔心中甜甜,連連大笑着誇獎:
“想不到如今竟見到了十七歲的七級人物,這一聲叔叔卻是我們生受了也。”
至於這少年竟然已經是魔師身份,那是根本想也不敢去想。
古承怪怪地接口笑道:
“十六哥兒方纔可是一人與二十來頭兇物對峙,這半天下來,你看他還是連點傷還沒帶呢……”
另外兩人便露出些促狹的笑容來:
——這少年看上去經歷甚少,這些骷髏全然沒有疼痛感情,從某一方面講,比戰場上整齊列陣的戰士還要可怕。似蘇明海這般不管不顧地撞進二十來頭兇物的包圍裡去,就是老到的魔師人物也會覺得麻煩。
這三人倒也不再來取笑他,反而將一些對付骷髏的技巧細細說明:
應該在怎樣的地形下戰鬥,如何如何使用戰術,使用的武器又應怎樣怎樣……
蘇明海也將自己當時的一些戰鬥細節拿來告知,說到小鎮西口他放馬自行時,這三人連連搖頭,古承往後拍了拍蘇明海手臂道:
“你這兒卻是應該帶着角馬往鎮內走的,角馬雖是速度不濟,但好在耐力長久,跑贏這些骷髏卻是沒什麼問題。再不濟,你也可用馬將鎮內的骷髏衝開一個口子。當然,你已有七級,若真能跑出去,也是無事,但當時卻至少應該將角馬栓了,也能得些空隙,這鎮子東西不過二百步,有這時間你也跑出來了。像你這般馬匹受驚,跑起來地面震動,這些兇物怕五六裡外也能感覺到……”
加文看上去對蘇明海甚爲喜歡,指了後面一個瘦小的少年出來:“凱里,汲星飛腿上受了些傷,你去與他同乘,也好多些照顧。將坐騎來與客人騎乘。”
那汲星飛身形也是偏瘦,他右腿受傷,此時一番策馬飛奔下來,果然在馬上有些坐得不穩了。凱里騙腿下了馬,牽了過來交給蘇明海,自去照顧汲星飛不提。
幾個人繼續言談,蘇明海說至如何衝過六個骷髏的阻截,幾人連連點頭,也不由得心驚於他的手段。又說到如何跳出了兩個骷髏,如何在一個瘦小骷髏手下吃了大虧。卻是江伯禽接話:
“沿着牆走不就行了,我看你速度不錯,這兩個骷髏還能在這麼大一條街上追上你不成?”
蘇明海恍然大悟,古承又言道:
“對付這些東西,一是吊。吊可不是讓你死跑,比耐力可不是他們的對手,跑一段,拉開一隻,回頭幹掉它,換個方向再來。破壞了隊形,一般十來只都可以衝破;”
“二是繞,這些東西雖有智慧,但反應慢,象你一撞進門,它們一開始就知道往門裡鑽,等過一會觀察仔細了,纔會跳窗夾擊;”
他手腳長大,從馬背上遠遠伸過手來,拍了拍蘇明海肩膀,哈哈一笑,道:
“三是拖,傷人十指不如斷人一指是爲人行事時說的,作戰時要儘量保留體力。骷髏躺地上了,你就不要管它,運氣好,就憑其他骷髏也能踩它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