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弗已知大勢已去,一面派人向樊振良報訊,一面依然令士兵源源不斷地往城門填了上去。
“轟!”
一條尺許粗,丈餘長,上面釘滿了無數五寸長倒鉤的溼木,翻滾着落下,立時砸破了四人的頭顱,在地上翻滾幾下,又讓五個士兵躺在地上發出了淒厲的嚎叫,然後才被兩段懸吊的繩索拉了上去。
這是夜叉擂,這種守城器具,因爲要不斷澆水潤溼增重,乃是第一批被運上城頭的東西,此時驟然發威,人皆驚駭。
奧利弗見兵士們皆梭巡不敢上前,揮刀砍殺了二人,以親兵督陣,強行驅趕,但此時城頭準備更加齊全,夜叉擂、狼牙拍輪番而下,許多士兵甚至爬到了城樓屋頂,將磚頭瓦片一齊砸下。城牆,加上城樓,高度足足到了五六丈,這樣的高度,就是一塊小石子落下,也能頭破血流,城下的兵士便是隔着皮甲捱上一記,也是個筋斷骨折的下場,頓時紛紛退了開去。
門洞中的三百多永平軍隊發一聲喊,頓時瘋涌而入,和奧利弗手下的兵丁刀來劍往,糾纏在一起。城門,終於通暢了!
城外,密集的馬蹄聲轟轟響起,趙弘濤一馬當先,直入城中,見奧利弗正在永平軍中瘋狂砍殺,立時催馬而前,一刀,將一個高鼻深目的腦袋,砍得高高飛起。然後揮刀前指,大喝道:“破城就在今朝!隨我衝!”策馬直進,後面的千餘騎兵隨後跟上,洪流一般直向長街中涌去,然後以二百騎爲單位,向城中的各條街道分流,在跟進步兵的配合下,轉眼之間將一座雄關踏成了血的海洋。
城中各處軍械和物資庫燃起了熊熊大火,街道上到處是人羣的奔跑聲、呼喊聲馬蹄的隆隆聲,兵刃交擊的聲音反而很少,大部分死亡守軍都是被敵人從背後殺死的。郡守府內,樊振良一手持劍,一手舉火把,對周圍神氣低迷的數十親兵道:“你們,各自逃命去吧……”
那些親兵中一名將軍出來道:“大人,如今事不可爲,大家都是知道的,大人何不一起走!”
樊振良哈哈笑道:“我半世清名,豈能做個棄城的郡守,去給那幫小吏如豬狗一樣詰問!”頓了頓又道:“況且……你以爲我一起出走,你們還走得了嗎?還不如死了,給你們,也給我的這兩個兒子,謀一條後路!”
轉頭又對旁邊的一個婦人和二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道:“你們也走,我樊家的根,要給我流傳下去!”
那婦人悽然淚下,將兩個青年推到親兵們面前道:“我跟着去,只是徒增累贅而已,諸位,我樊家這兩個兒子,就交託給你們了……”又轉頭對樊振良道:“老爺即願赴死,賤妾豈能獨生!呵呵,我們夫妻一場,不能同生,卻能共死,豈不快哉!”
“爹——娘——”
那兩個青年欲待衝上來搶回他們的父母,卻被親兵們死死拉住,硬是架了出去——郡守見敵棄城而逃,便是死罪,如今新碧關雖然是破城,但樊振良要是逃了回去,也要受許多查問。他剛纔說不願意受小吏詰問,就是這個道理。而他的這些親兵,若是戰失主將,也要刺配流放,但如今救了他兩個兒子出去,又是他這個主將親自下令,事情就截然不同。
人,其實是都不願意死的,這些親兵雖然悲痛,卻依然一個個走了出去,那將軍留到最後,跪下向樊振良磕了個頭,大聲道:“大人放心!卑職便是粉身碎骨,也會保得兩位公子的平安!”說罷也是轉身奔出。
“老爺!帶上我啊!”
“老爺,等等我啊——”
後堂奔出三個美貌少婦,皆是樊振良的小妾,其中兩人慾奪門跟隨親兵而去,被樊振良攔住一劍一個,皆都殺了。後面一人不過十七八歲,卻走到樊振良夫人面前,衽身一禮道:“奴家亦願同死矣……”
其實象這等家中姬妾,逃了出去,又能如何?她們家中並無多少勢力,在樊府之內,份屬私產。不要說外面亂兵縱橫,就是真活下命來,也要獲罪,成爲營妓寮娼一流,還不如死了乾淨。樊振良見此人年紀雖小,見識卻高,點頭哈哈大笑道:“小葉兒能如此,吾懷甚慰啊!”
說罷攜了夫人的手,將周圍堆積的柴草一一點燃,三人相依相伴,邁步走進了書房之內……
那五十來個親兵護着樊家二個少爺,一路躲得過就躲,躲不過就殺。他們皆是軍中精英,基本上倒是有驚無險,慢慢捱到了南門附近。但這等結陣衝突的頑抗,極爲注目,不久就被團團圍住,困在城牆根下。那將軍見部下戰死了十餘人,其餘的也即將力盡,無力再戰,大步走出道:“樊大人公子在此!叫你們長官過來說話!”
戰場雙方雖然出手無情,卻和尋仇滅門不同,包圍的士兵見裡面有新碧郡郡守的兒子,一時皆猶豫不決,但人牆卻站得更爲密集。七嘴八舌之下,場面也顯得混亂起來。
此時城頭上忽然有一個聲音傳來:“樊大人公子在此,那樊大人現在如何了?”
這一個聲音不高不低,卻偏偏壓過了場中數百包圍兵丁的喧鬧之聲,清晰地傳入了每一個人的耳朵。這些士兵立刻沉寂下來,場中頓時只留下長長短短的呼吸之聲和偶爾發出的刀劍碰撞之聲。那將軍乃是樊振良的一個親兵百人長,名叫耿建,乃是右郎將耿豪的族弟,也是樊振良的外甥。他此時望向城頭,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將軍,在漫天星光下似乎把半個天空都遮了去,全身已被鮮血濡*溼,一襲戰袍,溼嗒嗒地沾在鐵甲之上。但他此刻背光而望,卻看不見這人的面容,心中又不願就此落了下風,開口大聲問道:
“在下樊大人親軍百人長耿建,將軍又是何人?”
城頭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個百人長耿建!在下永平行省右衛將軍趙弘濤是也,你如今可認得了!”
趙弘濤人稱玉樺赤虎,騎戰之名,聞於天下,耿建豈能不知,聞言立時道:“原來是趙將軍!樊大人如今已蹈火赴死,我等護送兩位少爺到此,還請將軍行個方便!”
趙弘濤道:“即如此,你們先放下兵器,待一一盤查過,就讓你們出城……”
耿建猶豫道:“如今天色全黑,城外亂兵如麻,沒有兵器我們如何趕路行走?”
趙弘濤正欲回答,遠處又有馬蹄聲傳來,一人大聲道:“忠義之士,人所欽佩,不用盤查了,就放他們出城吧……”
耿建轉頭看時,就見有四十來人騎馬到了十丈開外,當先一個俊俏少年,鼻垂如珠,雙脣飽滿,下巴圓潤,配着兩條如同要飛起來一般的眉毛,心中竟隱隱生出一種珠玉似在眼前,忍不住就要去細心呵護般的感覺。不由得神情一陣恍惚,耳邊趙弘濤響亮的聲音又復傳來:
“屬下見過公爵大人!”
包圍他們的兵士也以手附胸,同聲歡呼:“公爵大人萬勝!萬勝!”聲音響亮,連帶這整個城池中遠處的兵丁也開始輪番呼喊,一陣陣“萬勝!”之聲,久久迴盪在新碧關的上空。
趙弘之經此一戰,轄下再無一人,敢於懷疑這個才二十一歲,以前只想着讀書遊歷的少年公爵的能力。永平行省上下,自此戮力同心,變成了鐵板一塊!
趙弘之放了耿建等人出城逃命,方對趙弘濤笑道:“小弟還怕將士們貪功心切,貿然出城追擊,新碧關中反而沒了人整修防守,想不到三哥倒先想到了。”
趙弘濤肅容道:“公爵大人,戰陣之中,還請以官銜相稱,不可如此隨意。”
趙弘之連連點頭:“是!是!趙將軍還請再辛苦一些,留此阻止全軍,不得追擊,立刻準備城防……”說罷狼狽而去。
這一夜落城極快,樊振良雖然命人點燃了軍械庫和物資庫,但防守器具大半搬到了城牆上,損失甚微,就連軍糧,也只燒掉了不到一半,只有守城物資損失了六成。新碧郡的精兵都在關中,其他地方的守軍根本不敢輕動,反而在次日被趙弘濤縱兵出擊,清掃了三個大的村鎮,蒐集了不少物資回來。
等到周圍郡城聞知消息,出兵攻城,趙弘之早已整頓好了城防,石柱關六千郡兵,也已陸續到達,新碧關中的兵丁數量,到了八千餘衆,又有趙弘濤一千五百騎兵在一旁窺視,幾番搏殺,反而在城外留下了一千四百條蘭斯士兵的性命。
新碧郡佔地近三千七百平方公里,天紳行省爲了加強新碧關的防守,一直支持百姓到此落戶,因此人口反而有十一萬六千之多,即便是在整個黃泉河以南,也算得上是人口稠密之地。但新碧關一下,全郡三十餘個大型村鎮,全都成了離散之地,再也沒有了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