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蘇明海和寇康花費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到了永平郡上岸,走不多遠,忽然在路邊見了一人,卻把蘇明海嚇得幾乎跳了起來。這人面色焦黃,一件麻布短衣,領口袖口,重重疊疊不知有多少補丁。上面黑糊糊的,散發出一股餿味,怕是在這五月天裡,都不知多少天沒洗了。他走上前來,朝蘇明海拱了拱手道:“蘇大人!”
此人正是去年在前蒼堡後山參與圍攻蘇明海的七級高手習厲!當時蘇明海被他東一飄,西一折,拿着一根髒不拉嘰的黑鐵刺,刺來刺去,着實噁心了好久,所以如今是見面先怕三分。
蘇明海看見習厲是怕,寇康卻是不怕,這老頭開了一家聚英樓,每天都要倒幾桶漚水,下面臭氣熏天的陰溝更不知捅了幾回。見這麼一個七級戰士走到了面前,蘇明海就忍不住向自己身後縮了一縮,大爲奇怪。他十年前隱居時,就已是公認的八級力戰士,如今過了十年,一身武功更不知到了什麼地步,立時攔在了蘇明海面前,瞪眼道:
“嘿,你這傢伙,蘇小子認識你嘛?隨隨便便就上來攔路?”
習厲也不認識這個掛着一對水泡眼的老頭,見他攔在蘇明海面前,還不識趣,繞了個彎又想走到蘇明海面前。這下寇康可就火了,他人雖然不怎麼壯實,一雙手卻大如蒲扇,一伸手就抓了過去。
“咦?你這老頭怎麼動手動腳的?”
習厲腰板一折,頓時躲過了寇康一抓,也是瞪起了眼睛。
“哈,身法不錯啊,再來!”
寇康見習厲竟然敢向他這個老人家瞪眼,愈發興起,又是一手抓出,但這邋遢漢子卻宛如一條極其猥瑣的泥鰍一般,折來折去,那是怎麼也抓之不到。間或還腳踩足背,手撓屁股,各種下流手段,層出不羣,把個寇康招惹得怒吼連連。到最後習厲一口痰吐出,這老頭終於暴跳起來,雙臂一振,竟然凌空出現了十七八個掌影。掌掌宛如揮動了一個大鐵錘一般,怦怦啪啪,將習厲連拍了六七個筋斗,一把捏在了手中,隨手就丟到了霧江中去。
大罵道:“你這骯髒小子,先洗乾淨了,上來說話!”
習厲卻是個憊懶性子,被寇康扔在江中,反而笑嘻嘻地道了聲:“在下遵命!”
說罷真的將手在身上搓來搓去,一板一眼洗起澡來,清澈的霧江岸邊,頓時瀰漫開了一股一股黑水,宛如實質。旁邊水波盪漾,卻是如此肥水,引來了不少小魚巡遊吃食。直看得蘇明海和寇康兩個人在岸上目瞪口呆、全身發麻。腦袋身子都洗完了,又抽出他那根掛了幾根變味了的肉絲的黑鐵長刺,在水中洗的乾乾淨淨,先叮噹一響扔上岸來,然後洗起他那件黑糊糊、全是補丁的衣服來……
哪知寇康看見了這柄長刺,上前一把提起,仔細看了看,擡頭問道:“媽的!這鐵刺是我打的,你說!習六指兒那老貨是你什麼人?”
習厲笑嘻嘻地照樣洗衣服,臉色卻有些黯然:“那是在下先父。”
寇康大驚道:“什麼!那傢伙比我還小了兩歲,如何就死了?”
習厲道:“家父七年前去溫迪得聯邦訪友歸來,路過新碧郡一個鎮子,和人爭吵了幾句,當夜被餘言泰那老賊給打了一掌,回家不久就沒了……”說罷就將當時情景原原本本說了一回。
原來習厲的老爹叫做習鵬慶,也是八級的好手,因爲生有六指,指上又練有特別的功夫,使的又是一根長刺,因此被人家叫做習七刺。七年之前,習鵬慶在新碧郡一個鎮子和人起了口角,不想那人乃是餘言泰的一個徒弟,結果當夜餘言泰就找上門來,打了習鵬慶一掌,說是要教訓教訓他,讓他學會怎麼做人。當時習鵬慶已經六十一歲,餘言泰卻還只得五十三歲,被一個年紀遠小過自己的人教訓,說要學怎麼做人,習鵬慶回家就氣地病倒,再加上餘言泰又用了暗勁,不久就死在牀上。
等他將這一番往事平平淡淡地說完,連人帶衣服也洗得乾淨了,拿起那件補丁疊補丁的破爛衣服就要穿上。寇康如今見了故人之子,大起舔犢之心,見習厲還要穿這件大洞帶小洞、補丁疊補丁的衣服,心疼道:“這麼件破衣服,你還怎麼穿?蘇小子,你可有多餘的衣服嘛?”
蘇明海應了一聲,就待從空間裡取衣,習厲卻搖手道:“自家父亡後,小子一直穿的就是這件衣服,從沒換過……唉……以後也不想換了。”
兩人相對而望,頓時動容——古人凡有殺親之仇,不能報復的,往往披髮去國,任塵垢滿面,不事梳洗,不換舊衣,以示與仇人不共於同一個天日之下的決心。這習厲如此邋遢,原來他這連人帶衣服,竟然已經七年未曾梳洗,想不到這人,竟然有如此風骨!
習厲穿衣上岸,魔勁運出,整個人白霧嫋嫋升騰,不片刻就將全身衣服水汽蒸乾。蘇明海本來還以爲他是個敏戰士,如今見他如此手段,頓時知道此人反而是以魔力見長。
習厲這身衣服如今也顯出了原貌——麻布短衣,色呈黃白,竟然是一身孝服!顯然自從他老爹死後,這一身孝衣就從沒脫下來過。
寇康見了,神色慘然,上前扶着他的肩膀,喟然長嘆道:“我就是寇康,你老爹想必和你提過的,唉……你如何不來找我,如何不來找我啊!”
習厲神色倒一如往常,苦笑道:“寇伯父乃是沮樺大匠,不是沮樺的聖魔師,小侄又何必給伯父來添麻煩呢……”
寇康是個樂天性子,和習厲說了幾句,見他性情灑脫,說話隨意,又開始打趣道:“怎麼,你那仇人給蘇小子殺了,如今到這裡攔路,莫非想找一找他的麻煩不成?”
習厲涎着臉笑道:“小侄還真是給蘇大人來找麻煩的,我以後沒法報仇了,在攬蒼山的東家劉鳴桐也給蘇大人殺了……”又轉頭對蘇明海道:“蘇大人,在下這兩口賴以生存的飯碗都給你打破,嘿嘿,無奈之下,只好來投奔大人,還請蘇大人賞我口飯吃……”
他這是蘇明海幫他雪了殺父之仇,要以身相報的意思。蘇明海卻不好回答,只得笑道:“習大人既然是寇老爺子的世侄,不如一起去永平郡參加老公爺的葬禮如何?”
這時遠處樹林中有微弱的元氣波動,鳥雀飛起,嘰嘰喳喳地亂叫,似乎有一個東西正急速向這邊接近。蘇明海頓時發覺,轉頭看去,卻見那片樹林中晨霧繚繞,那急速接近的東西嘎然停止,除了沿途猶在盤旋的鳥雀,全無一絲不當的動靜。蘇明海將神識凝聚,仔細搜索,也沒什麼發現,反而是那些小鳥又開始逐漸落回了林中。他如今藝高人膽大,也不怕什麼法師之類找上門來,便又將神識收回。笑道:“哈哈,大概是什麼野獸在捕食獵物,看來是我多慮了……”
轉頭又對習厲道:“習大人意下如何?”
習厲卻用頗有些驚奇的眼光看着他,此時見蘇明海相問,愣了一愣才道:“蘇大人有邀,在下自然景從。”竟自跟着蘇明海和寇康去了。
他們幾人搖搖擺擺的前行,卻再沒注意到後面樹林中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了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慢吞吞地跟在了一里多外……
昨夜科瑞斯特爾抓了一個倒黴蛋,把蘇明海在明面上的情況問了個清楚,知道了他和趙弘之的關係,而且知道他這兩次擊殺魔師,也有暗中爲趙弘之幫忙的意思。他作爲法師,自然知道一個魔師願意這樣去幫一個朋友,意味着什麼樣的交情。知道趙袛的葬禮就在下月後,立刻展開神行之術,半夜趕了四百來裡,直向永平郡而來。
但離永平還有六十來裡,天空卻漸漸顯了白色——在這夏天,太陽自然是起得早,路上也開始有了早起的村人。這位老法師不願意在大路上嚇人,就轉入了山林中奔跑。眼見得就要到永平郡了,卻突然感應到了林子外面傳來了一陣極其兇狠的神識掃描,頓時將科瑞斯特爾驚的魂飛魄散。
他乃是宗門中人,自然知道如此強勁的神識,非人法師高階以上不能爲。萬萬想不到好端端的跑着,竟會遇上了這麼個高手,而且這人明顯是因爲被自己的神行術所驚動,纔會將神識延展進來搜索。情急之下,頓時收住腳步,將身子掩在凹地之中。那一股強大的神識,在林中掃來掃去,幾乎勾動的他體內的魔勁蠢蠢欲動。所幸他活了四百多年,一聲涉及的亂七八糟的法術也是不少,連忙用出一種斂息之術,纔在這倉促之間躲了過去。
科瑞斯特爾根據前幾天的感應,本來就懷疑殺死詹奇安等三人的人是井犴道的高手,這一刻,頓時以爲自己倒黴透頂,撞上了這個人。等到蘇明海將神識收回好久,方敢探頭觀望,而這一看,就看到了聯袂離去的一老一中一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