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鳴桐心中雖然已在細細推測,臉上卻容色不動。“唔”了一聲,溫言道:
“後來呢?”
“此時大堡主他們已出城十五丈,我們就不再發箭,躲在箭垛後面察看。”
說到這裡,晁慶傑臉色有些尷尬——劉鳴桐卻知道,任誰在這樣的弓箭攻擊下,也不敢再擡起頭來,更不要說城頭大半還是沒受過嚴格訓練的男丁了。
“大堡主一直到了二十餘丈開外,才知道我們城頭的情況。但依然帶人迎上接戰,誰知那小賊有妖法,揮手之間,就有四五個人死去,竟然衝進陣去,我們的兄弟都是觸手即倒,郭堡主在一個照面之間,就已受傷。”
劉鳴桐心中卻是一寬,又氣又妒——這就是魔師技了吧,郭茂盛既然被技能擊中猶能再戰,看來這種技能只適合於羣戰。而且三星堡的人馬,缺乏配合訓練,只能用於咋咋呼呼打劫殺人,等自家前蒼堡人馬上前時,也不怎麼怕他。但妖法之稱,有損士氣,劉鳴桐立刻更正道:
“這是魔師技,按你所說,威力也不見如何了得。蘇十六畢竟年幼,武技上也沒什麼突出啊。你呆會出去可不許亂說!”
晁慶傑、牛二、宋*三人連聲應諾,又接着說道:
“大堡主無奈,將陣形疏散,改成以槍陣爲主。那小賊果然就有些束手束腳,但我們的人還是處在下風,只能拖延時間。”
劉鳴桐眉頭稍展:“嗯,權鬱振處理的不錯啊,此時應該且戰且退,據寨而守。”
晁慶傑點了點頭道:
“大堡主確是如此,向城門慢慢退回,但不一刻,那小賊就找了個破綻,殺死了三堡主。大堡主抵擋不得,只能且戰且退,一邊呼喊我們帶堡中老少四散逃命。權堡主……權堡主他就在城門纏住蘇十六,活活戰死!”
劉鳴桐將身一俯,長嘆了口氣:
“權鬱振沉穩果毅,果然不愧攬蒼鐵鏈之稱!你們應該爲有這樣的堡主自豪,我亦以有這樣的下屬高興啊!嗯,下面的事情不必說了,你們也都乏累了,今天起就在前蒼堡做事吧,以後你們就是我的家人!”
接下去,無妨是蘇十六以快箭襲殺大半人馬,然後追擊。逃跑的人分路突圍,被人家不斷剿殺的經過。劉鳴桐數十年征戰搏殺,既然知道了人家的底子,對這些已不需要再問。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晁慶傑咬了咬牙,突然走到堂中,匍匐於地稟道:
“大人!我們這一衆人,皆已手染血腥,罪孽深重,大家也都厭倦了這樣的生活。還請大人允諾,讓我們就此歸家,做個閒散農夫吧。”
這些人被蘇明海一頓好殺,竟然都起了自家有罪之感,反而不怪蘇明海手段酷烈。劉鳴桐也看出了這點,拿了茶杯,將杯蓋在茶麪上橫着劃了劃,啜啜的喝起茶來。
牛二、宋*也是匍匐在座上,見劉鳴桐悶聲不響,神情漸漸繃緊,慢慢地控制不住肌肉,全身瑟瑟地顫抖起來。
劉鳴桐沉聲不語,許久,才聽得他飄忽的聲音緩緩傳來:
“你們能留在前蒼堡,自然最好。不過,你們的這種心情,我也理解,以後在鄉間過些安穩的日子,也未始不是好事。但你們對攬蒼山有功,我卻不好虧待你們。”
擡頭對蒂姆斯道:
“蒂姆斯,你出去,更外面的侍衛和黑衣衆交代一下,這些三星堡的兄弟一路辛苦,如今厭倦了廝殺,讓兄弟們陪着他們喝一頓酒,算是給他們送行。”
又對晁慶傑三人道:
“如今這一個月,攬蒼山的損失也是頗重,你們此次返鄉,就先每人發四個金幣,讓你們回家也能置辦些家產。你們這就去吧,和兄弟們喝上一通,在休息一晚,消消疲乏,等明日再走吧……”
晁慶傑三人本打定了主意,就算劉鳴桐生氣,事後也要偷偷逃跑。如今見伯爵大人這般好說話,不由得感激萬分,在地下將頭碰得當當響:
“屬下謝大人恩典!”
晁慶傑等三人向劉鳴桐告退,出門之後,蒂姆斯道:
“幾位請跟我來,其餘的二十二位兄弟都在側院等着呢。”
一邊和三人說些佩服三星堡血戰的勇氣之類的客套話,一邊和三人沿着走廊走去。
劉鳴桐的宅院,極近奢豪之能事,走廊屋舍,都是雕花塗漆,精緻非凡。反而是院中園林佈置,不見多少雅緻。沿途侍衛都隱在暗處,反而是許多豔麗的侍女,往來不絕。晁慶傑三人都沒見過什麼大世面,沿路一邊和蒂姆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一邊東張西望,讚歎不絕。看到有美貌侍女過來,更是直勾勾將眼睛盯住不放,看得這些侍女在一旁咯咯嬉笑。
三人正樂此不疲之時,轉眼就到了偏院。裡面嘻嘻哈哈的,劉鳴桐一干手下都已趕到,在盡着地主之誼,情形頗爲融洽。蒂姆斯一把拉住晁慶傑,哈哈大笑:
“來,來,我們到裡面會齊嘍,去好好喝上一頓,也給你們壓壓驚!”
晁慶傑知道蒂姆斯是劉鳴桐手下愛將,身份超然。見他欲親自作陪,受寵若驚,連連謙謝不敢。
裡面有兩個獵鷹衆見牛二、鬆*進來,也過來搭訕。他們昨天今天都在一起走路,早已相互熟悉,此刻見面,分外親熱,立刻摟肩搭背,打成了一片。
蒂姆斯摟着晁慶傑肩膀走到中間,大聲道:
“兄弟們,三星堡的弟兄初來乍到,我們可不能讓他們受了委屈,大家都給我照顧好了,走!我們這就陪他們進去!”
獵鷹衆、黑衣衆俱是攬蒼山精銳,最低的也有五級戰士的水準。而且他們平時受的都是嚴酷的訓練,打起仗來,更在尋常五六級戰士之上。三星堡二十五人中,真正的精銳嘍囉不過十三人,其餘皆是堡中青壯,雖然大家也有三四級的水準,但平時哪裡能攀得上這些親戚?見這些人如此親近,都有些惶恐不安。
蒂姆斯道:
“晁兄弟,你可不要和我客氣,見外了,我可要生氣啦!”
轉頭咳嗽一聲,“呸”地啐了口痰在地上,手中突然顯出一把解腕尖刀,一刀抹在了晁慶傑脖子上!
這一口痰還未落地,拉着三星堡二其餘二十四人的獵鷹衆和黑衣衆高手,也是驟然變臉,二十四刀如同一刀,幾乎同時在對方脖子上一抹。頓時,這偏院之中,綻開了二十五朵豔麗的血花!
三星堡的這些人紛紛軟倒在地,他們都被割斷了頸側動脈和氣管,倒在地上,喉中鮮血一跳一跳地涌出,壓力過大,又嗆到氣管裡去,咳嗽着,從嘴中汩汩地噴出血來。
晁慶傑到底有五級水準,到了這時還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在地上眼神茫然,用力伸出手指,向蒂姆斯指了一指,喉中嘶嘶有聲,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掙了幾掙,終於無力地放下手臂,瞳孔漸漸放大,悲哀地死去。
這二十五條活生生的人命轉眼完結,院中站着的黑衣衆和獵鷹衆,都有些呆愣。他們雖然和這些人沒多少感情,也是自己下的手殺人。但這樣活蹦亂跳的二十五個大活人突然就變成了一地的屍體,心中一時還真有些失落之感。
這些人想着返鄉務農,劉鳴桐何等經驗,立刻看穿了他們內心真正的想法,知道這些人不但膽氣已喪,而且反而有了認同蘇明海這等殺戮的想法。若是放了這羣人出去,在攬蒼山地界到處傳言,自己手下的兵馬,可真要不戰而敗了。
因此,他喝茶時將杯蓋平平一抹,就是告訴蒂姆斯做出安排殺人,而且必須是抹喉而死,事後就可以說他們自殺,決意要去地下陪着死去的親人戰友。到攬蒼山逃命,就變成了英勇報信。到時向手下這麼一公佈,自然是士氣大振。這些事情,平時劉鳴桐也沒少做。蒂姆斯作爲最親信的獵鷹衆頭領之一,自然知道他這個暗號的含義。出門一趟,立刻就把事情安排地妥妥當當,三星堡衆人,到死也沒弄清人家辛辛苦苦救了他們回來,爲什麼到了現在又要殺他們的原因。
劉鳴桐在堂中孤身獨坐,寬敞的袍服,在地上攤開,足有六七尺方圓。室內光線有些陰暗,連帶着面容都有些模糊起來。蒂姆斯入內稟報:
“大人,事情已經處理妥了。三星堡等人傷心三位堡主死得英勇,都要陪伴而去,都已自刎身亡,屬下阻止不及,還請大人降罪。”
劉鳴桐深邃的眼睛隱在暗中,面容模糊,彷彿上面全沒坐了這麼一人一般。蒂姆斯匍匐於地,心絃也不由得漸漸繃緊。許久,才聽得劉鳴桐的聲音幽幽傳來:
“三星堡,都是好漢那……唉…求仁得仁,亦復何怨……吩咐下去,命先生挑選吉日厚葬,我要向攬蒼山所衆,宣揚這些義士之所爲!”
“諾,屬下這就去安排。”
蒂姆斯如釋重負,暗暗出了口長氣,行了一禮,退出門去。
堂中又歸於寂靜,劉鳴桐久久端坐,終於也嘆出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