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錘、彈夾、彈簧……一堆零件在車的擋板上晃來晃去,士兵的手飛快的在槍和零件之間飛快的穿梭,好像踩着鼓點的音樂,伴隨着這音樂的節奏,桌子上的東西就像被賦予了生命,在士兵手指靈活的舞動間,它們每一個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成了一支殺人工具的一部分。
“卡拉…卡…卡,咔嚓!唰。”隨着一聲脆響和跟皮革摩擦的聲音,士兵利索的把手槍入套,整個過程如同表演一般行雲流水,令人驚歎。士兵的身高不是很高,但人很精神,手指食指上有厚厚的老繭,不知道這些是要用多少發子彈,才能喂的出來。
作爲一名警察,宋強在警校的時候也迷戀過一段時間拆槍裝槍,甚至還學過一段時間拔槍術,只不過有些讓人失望的是,在他數十年的刑警生涯中,連一次單獨和罪犯用槍對決的機會都還沒有,做到了隊長這個位置之後,衝在第一線的機會也逐漸變少了,就連自己親自帶槍的情況,都已經不多見。
這一次,算是一個例外,但是他有一種預感,在這次的行動中,他不會用到這種武器。
車內的氣氛有些沉悶,宋強稍稍開了一點窗,換一換空氣,然後他歪了歪腦袋,對旁邊的士兵說:“槍玩的不錯啊。”
士兵淡淡一笑,說道:“車裡空間太小,慢了。”
宋強注意到,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把頭轉過來,眼神一直遊移在車的前方,以及後視鏡的方向,警惕心很強。
這讓宋強多少放下了一點心中的疑慮,不管什麼工作,一個更專業的同伴總是有好處的。雖然這次任務在宋強看來,並不會有多少危險,但常年的警察工作還是讓他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在壞事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應對它的準備。
三個人當中,坐在後座的教授是這次行動的薄弱點,如果到時候出了什麼意外情況,他們兩個人的第一任務就是保證專家的安全,其次纔是保證任務的順利進行,這一點,在出發之前,首長已經重點跟他們交代過了。
此刻他們要保護的對象正饒有興致的看着窗外,眼神中有些好奇和興奮,好像對他來說,這並不是一次可能有危險的任務,而僅僅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科學探索,或者是研究拜訪。
他姓錢,聽說是一名教授,之前宋強在汪銘的調研組,宋強見過他幾次。
“錢教授,您的安全帶!”宋強看到錢教授胸前空無一物,忍不住轉過頭提醒。
錢教授的人看起來還沒過40,這在中國的現有體制中,這是非常少見的。聽到宋強的話,他笑着繫上安全帶,但等宋強的頭轉回去,又偷偷的把釦子鬆開了,安全帶就那樣鬆鬆垮垮的擺在那裡,純粹成了擺設。他以爲宋強沒看到,但卻不知道,前面兩個人都看到了,只是他們都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苦笑着沒說而已。
“錢教授,先說說吧,到了目標區域之後,我們具體要做什麼?”雖然在宋強是這次行動的負責人,但是對具體的行動,他知道的並不多,這一次任務不同以前,因爲涉及了太多的專業性知識,和可能的設備或人員,一切的行動細節,最終還是由這位“教授”說了算。
那名士兵聽到宋強的問題,也有些好奇的對着後視鏡瞟了一眼。
雖然原則上來說,他們沒有主動問話的權利,只有在真正需要知道的時候,教授他們纔會把信息主動告訴他們,不過這種事情也不是絕對,他們問一句,教授如果不答,也沒什麼,要是說了一點,也可以提前瞭解一下任務性質,對任務總是有好處的。
被問話的人沒有回答的意思,只是低下頭去看手上的資料。宋強見他的態度,以爲自己多嘴了,也就沒說什麼。
大概過了二十多秒的樣子,教授擡起頭:“哦……你們?不知道這次過來做什麼的嗎?”。
兩人搖頭,直接對他們的命令都是雷同的,沒有更多的細節透露,不過兩人都知道,這應該是一起“保密”事件,應該跟前兩天在寧州沸沸揚揚的“宇宙收縮”有關,不過更多的細節,都不得而知。
宋強可能知道的更多一點,他知道這起事件跟他之前辦的案件有關,甚至可能還牽扯了趙真雪,從汪銘對他的交代中,他也有些體會到,這應該不是一個簡單的事件,給他的感覺中,這應該是跟科學技術有關的情報案件,類似於科研項目泄密之類。
“科技泄密?”錢教授聽到這個詞彙,苦笑着搖頭,“那也要我們有密可以泄才行,簡單的說,這次把你們派過來,是來找愛因斯坦的。”
“找愛因斯坦?”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宋強知道這個大名鼎鼎的名字,也學過相對論,卻不知道錢教授說這話的意思,而那名正在拆槍的士兵,則只是聽說過名字,看他的眼神,估計就是因爲物理不及格纔去當兵的……
看到兩人有些困惑的樣子,錢教授笑着嘗試着解釋:“這麼說吧,這就好比在古代,有人發射了一顆衛星上天,我就好比是當時的司天監的官員,被皇帝派過來看看可能殘留下來的發射架,而你們兩個,則是來保護我安全的小兵。剛纔我們的馬車走的太快,你們還讓我抓緊車欄杆來着……”
宋強聞言,也有些忍不住笑出聲來,不愧是教授,短短的幾句話,宋強已經大概明白了這件事情的性質,不過那位勤務兵估計還沒反應過來,他還在嘀咕:“衛星不是這些年纔有麼?……”
錢教授的解釋讓宋強大概有些明白,爲什麼昨天回來的路上,汪銘會有那樣的反應,不過,他還是不太清楚,雖然對前沿的物理並不瞭解,但他畢竟有點理科基礎,世界在他的眼中,已經被牛頓的力學給定型,之後的現代物理諸如相對論、量子力學等等,都離生活太遙遠,就如同藏在樹枝頂端的小鳥,只能聽到它們好聽的聲音,以及不可捉摸的身影,真正能看到的,感受最深的,永遠還是大樹本身。
宋強疑惑的是不知道,這次事件的意義,到底是把這顆大樹推倒,還是在樹頂上再加上一隻小鳥。好在,最專業的老師就坐在他身後,他隨時可以提問。
“你這種想法很有代表性,畢竟,人是感官的動物,而經典物理學就佔據了我們大部分的直覺世界,畢竟我們每天都能看到太陽升起,走路摔跤,蘋果落地……這些現象沒出現一次,經典力學在腦中的印象就更深刻一分。而相對論、量子力學的現象,不參與科研的人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其實就是我們,也“見”的不多,很多時候,都是從數據上得出的間接結果,真正能直接被感覺體驗到的,還是太少。
這一次發生的收縮現象,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間於兩者之間。他既可能是一種涉及最基本理論的現象,在某種程度上來講,他也是容易被觀察到的現象,如果離的近,肉眼可能都能察覺這種現象的存在。
這麼說吧,相對論就好比是讓牛頓的那個蘋果坐上光速飛船,然後愛因斯坦發現時間和空間都是相對的,而量子力學就是把這個蘋果變得像電子一樣輕,然後大家發現它竟然不落地了!甚至連找都找不到了。
當然,在我們大家看來,蘋果還是蘋果,可以吃就行,我們管不着那些東西,這一次發生的現象,就好比是有人發現這蘋果中間竟然是壞的,原來逐漸長大的蘋果現在變小了一點點……這其中肯定是出蟲子了!”
“那這種現象到底意味着什麼呢?是不是像黑洞一樣會有什麼危險?”宋強有些擔心的問道。
不過錢教授還沒有回答,坐在一邊的勤務兵已經搭腔了:“什麼蘋果啊梨子的,你們都在說啥呢?是任務的代號嗎?”
他滿臉納悶的看着宋強,還回頭去看錢教授,剛纔兩個人一直在說話,他十句有九句聽不懂,偏偏他還以爲這是商談什麼機密,又忍不住琢磨,讓他玩槍都覺得沒意思了。
錢教授哈哈的笑了出來,宋強也忍不住笑了。
“沒事,不是說任務,錢教授在給我講課呢。”宋強順便解釋道。
“無知者無畏,這是好事。你看,這事在我們看起來是天大的事情,在一般的老百姓看來,也就是茶餘飯後的一條新聞,誰管的着這宇宙怎麼樣啊?琢磨這月獎金多發點纔是正理,對了,你們要是幹完這個事,獎金多少有點吧。”
宋強有些好笑的回過頭,有點不敢相信:“錢……教授,你怎麼問起這個了?”
“怎麼,是教授就不能問這個?你這想法要改改啊。好歹我的姓還沾着個錢字呢。”錢教授在後面打趣道。
這幾句話一說,車內的氣氛頓時就緩和下來了,臨出發時的那種緊張感也已經剩的不多,宋強感覺他們三個人倒不像是出來執行重要任務,而是出來郊遊來了。
“不過,按我來看,應該也沒啥事情,估計我們跑過去一看,什麼都看不着,反正我是不信,會有一大堆機器在那等我們……剛剛查的時候,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的裡面的用電量,那點用電功率,連稍微大點的空調都帶不動。”
錢教授的這番話讓宋強情緒更是低落,他說的這種情景,正是自己心中一直設想的,但是卻接連遭到汪銘和錢教授的否決。
“那您再會上怎麼沒提出來?”宋強有些不解道。
“提什麼?該說的都在報告裡說了,這些意見都只是參考,最後的決心還是要領導下。領導下了決心,那我們就去幹,這是制度。我還以爲你們警察在這方面比我們還懂呢?”
宋強啞口無言,忽然間,他想起昨天汪銘在會後失魂落魄的樣子,當時他覺得那是他的能力問題,現在,他開始有些明白……
“這是命令!”忽然,那天汪銘斬釘截鐵的語氣如同閃電一般劃過他的腦海,在這電光中,一些記憶和細節被照亮了,他的眼睛就好像被這句話命令似的,不受控制的瞄向車的前方。
只是輕輕一瞥,他的神經卻如同被毒蛇咬到一般抽搐了一下!
就在那裡!
汪銘說過的那東西,就在那裡!
他記起汪銘對他說過的細節,不去正視它,只是用餘光不經意的輕輕掃過,就如同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
它就像停留在空中的一點墨汁,又像是擋風玻璃上不經意間留下的一點污漬,就那麼停留在車的前方,如同天生就長在那裡一般。
如果不是車外飛馳的景色,他幾乎就讓這小東西產生了錯覺,以爲自己是停在路邊上的,那隻不過是一隻懸浮在空中的小飛蟲……
黑色,蒼蠅大小,球形,懸停空中,不受氣流影響,……
不需要再多加描述,宋強已經明白,這就是汪銘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他是對的,原來他是對的!
“……因爲光線只進入,不出來,所以應該會呈現黑色,應該不會受氣流影響,它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質量物體,會移動,可以穿透……任何物質,對,人體,牆壁,玻璃……不要盯着它看,因爲它也在看你,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直眼睛!對,一隻懸停在空中的眼睛!……當你看到第一隻,留意其他方向,應該還會有第二隻,這樣的話視覺上看起來感覺更好……”
汪銘的話像重播的錄音一樣在宋強腦子裡一遍又一遍的重複,忽然之間,他又想起對方對自己的警告“學會隱藏自己!”
旁邊的勤務兵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背後的錢教授則正在看窗外的風景,離目標區域已經越來越近了,宋強的腦子裡一片混亂,汪銘的聲音如同幽靈一般在這一片混亂中出現,攫住了他的全部意識,他記得當時汪銘那複雜的表情,以及盯住自己的眼神:
“記住,它叫空間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