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田軍睜開眼睛,但這和不睜開沒什麼兩樣,周圍是一片徹底的黑暗,他伸出手,下意識的摸了摸在手邊的匕首,就像握住了一塊冰,這觸感讓他感到心裡發寒。
肚子因爲飢餓,傳來一陣空鳴,這聲音在這封閉狹小的空間裡,聽的特別清晰,食物就在自己不遠的地方,但田軍並不沒有去取來吃的意思,只是沉下心來,仔細傾聽者來自這陰暗洞穴中可能發出的任何一點聲音,任何一點。
在這種無邊的黑暗中,人對時間的感官完全失去了掌控,這讓田軍想起,自己被伊凡第一次抓進空間時的樣子,那白色的無重力世界,人呆在其中,就好像一具漂浮的屍體,但跟眼前自己的境遇比起來,田軍感覺,那就是天堂。
皇帝的軍隊兩年前就到了,也就是說,在這片陌生的大陸,田軍整整過了兩年,這兩年來,他每天晚上連一個好覺都沒睡過,整天都活在恐懼當中,一向自以爲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最近總是會被同一個噩夢驚醒。
在那個噩夢當中,他發現自己成爲了一隻動物,一隻四角着地的動物,或者是狗,或者猴子,甚至可能是在泥坑裡打滾的豬,他夢見自己長出了尾巴,夢見自己皮膚上長出毛茸茸的毛髮,夢見那個叫維達的兆夫長聲音,在未知的角落向他發出命令,夢見自己每天啃着沾滿唾液的骨頭,夢見自己變身的那頭動物在吃自己現在這具身體,甚至夢見自己在吃……
這種感覺讓他有種作嘔的衝動。
每次在這種噩夢中驚醒的時候,他總是會下意識檢查一下自己的全身,然後在慶幸中恐懼着,恐懼着。
在皇帝軍隊到來的這兩年時間內,這種恐懼就像牛馬的鞭子一般,催動着他在這個世界竭盡自己的所能,做任何他能夠想象的到的努力,因爲之前他給當地國王留下深刻印象的緣故,他成了這個王國的國師,國王也對他言聽計從,整個王國因爲處於對皇帝的恐懼,對國王,以及他下達的命令,都很好的不折不扣予以執行。
兩年內,田軍就利用現有的資源,利用他能想象的到的所有方式,開始了一場註定悲劇的反抗。
他利用簡陋的火藥配方,在所有的城市都埋設地雷,他利用自己知道的那一丁點皮毛,給這個王國制定的所謂的國旗,國歌,想借此增加凝聚力,他甚至還幾度瘋狂的想要尋找鈾元素,希望靠他高中那最高21分的物理成績,造出原子彈,或者用他那14分的化學成績,成規模製造毒氣……
但兩年的時間,相對於田軍的資質,是在是太短了,伊凡就曾經對他評價說,要是封敬亭在這,在不顧一切的條件下,或許還真能造出點毒氣,在刻意準備的前提下,對皇帝的軍隊予以殺傷,這樣的話,出於忌憚,可能他還能多過幾年好日子,在這額外的幾年中,如果穿越者自身的素質足夠高,不顧一切攀科技,或許,還有那麼一絲的可能,造出原子彈這種自殺性武器。
這種情況或許會有很小概率發生,但,絕對不會是田軍。
哦,伊凡最後又告訴田軍說,即使真出現了這種情況,對於皇帝的軍隊,仍然毫無意義,原子彈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塊重一點的石頭罷了,只要皇帝的偵查部隊足夠謹慎,這並不難辦。
也正因爲如此,田軍在積極準備反抗之餘,也沒有忘記給自己修建一些地下隱蔽場所,他自己也算是對魔法有一定了解的,知道最常用的空間之眼往往也存在着缺陷,像現在他呆的這個地方,就完全是處在一片荒野的郊區地下溶洞,田軍在這個溶洞裡準備了一些必須的生活物資,比如食物,衣物,以及手中的匕首,溶洞裡有流動的地下河流,足以支撐他在裡面度過漫長的一段日子。
如果一切如他想象的那般順利的話,依靠他在這裡儲存的食物,再配合地下河流中那些不知名的小魚,以及巖壁上長的那些蘑菇,支持他生活五六年應該不成問題,至於五六年以後……田軍沒想過,他也不敢想,到那個時候,手中的匕首就是他的歸宿。
兩年前,皇帝的軍隊出現之後,王國就開始按照田軍的“實現策劃”,開始了“遊擊作戰”,這種不一般的作戰方式在剛開始,確實給皇帝軍隊帶來了一些困擾,在皇帝的軍隊當中,魔法都是像正規軍炮兵一樣,在關鍵戰役集中使用的,田軍主動放棄城市,整個王國的正規軍隊化整爲零,專門打有預設的伏擊戰,確實起到一點作用,但是隨着後來魔法支持的加強,一批專門的“魔法使”——皇帝軍隊中釋放魔法的人員被組織起來,田軍的這種戰術就開始一敗塗地。
他原先設計中的“人民戰爭汪洋大海”的情景並沒有出現,而事實上是,許多王國的遊擊軍隊正陷入了他們昔日同胞的“汪洋大海”之中,正如伊凡所說,皇帝的統治結構如金字塔一般,穩如磐石,堅不可摧。
在那時候,田軍給當時所有的軍事將領留下“堅決抵抗”的命令之後,就獨自一人躲進了這個誰也不知道的地下溶洞,他現在也不知道那些抵抗的軍隊到底還在不在,他只是像一隻恐懼過頭的老鼠一般,深深的在自己的洞穴裡躲藏着。
“滴”“噠”
“滴”“噠”
這輕輕的滴水聲,是溶洞裡唯一的刺激,提醒着田軍時間的流逝,聽見這聲音,田軍總是會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兩個自己聽過的,有關滴水的故事,說把一個人蒙上眼睛,綁在椅子上,然後用刀切開他的血管,在他一旁放滴水聲,這個人就會以爲滴的是自己的血,因爲心理作用,最後以失血過多的症狀死去,而他的傷口卻早已經癒合了。
另外一個故事就是說,有一種刑罰,就是把人關在一個絕對安靜的地方,然後讓他聽從不間斷的滴水聲,一個月,兩個月,甚至一年,久而久之,這唯一的聲音甚至可能將犯人折磨的要發瘋。
田軍現在的這種情況,幾乎算是兩種情況都佔了,在一些極度無聊的情況下,他也會想象着,那些從鐘乳石上低落的水珠,就是他自己的血液,他的生命,就這樣伴隨着“滴答”“滴答”的聲音,一點又一點的消失,他有時候甚至想,如果能就這麼以失血過多的症狀無痛苦的死去,倒也不失爲一個好的歸宿。
但事實證明了,他聽過的那兩個故事都是謊言,他沒有死去,也沒有發瘋,只是變的有一些神經質,滴水聲沒有成爲他的噩夢,反而成了他在這個封閉世界唯一的一點慰藉,有時候,他會一整天根據這聲音,徒勞的數着數字,最多的時候,他曾經數了超過一萬多次,按照一滴水3秒多鍾計算,他就是數了不下10個小時。
每隔幾天,或者一個星期左右,伊凡都會固定和他接觸一次,除了查看一下他的狀態,另外就是查看一下,地面的抵抗情況,伊凡都不介意和田軍分享這些消息,但田軍卻不願意聽這些——對於他來說,什麼都不知道是最好的結果。
一開始的那幾年,田軍還會聲淚俱下的對伊凡發起哀求,他賭咒發誓說只要伊凡把自己接回去,就絕對會聽從伊凡的命令,但這麼長時間以來,他已經不對伊凡報太大希望了,對方似乎並沒有太多管他的意思,包括他在這之前,在這個位面搞出來的一些活動,伊凡只是告訴他,他這麼做是徒勞的,對方找到他,只是時間問題。
所以,當伊凡的聲音再一次出現在他腦海的時候,他並沒有感覺到有太多的情緒波動,就好像那完全是一個和自己不相干的陌生人,他只是在口中喃喃的默唸着一串毫無意義的數字,這是他剛剛在數的水滴。
“想聽一些新消息嗎?”伊凡聲音看起來心情不錯。
“3056,3057,3058……”田軍兩眼無神的盯着一整片空洞的黑暗,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想。
伊凡瞭解了他的意思:“算了,那我就不說了,真可惜,這對你應該是一個好消息的。”
伊凡口中的“好消息”。
“一些地球上有關你消息,要聽嗎?”
聽見“地球”兩個字的時候,田軍的喉頭不自覺的動了一下,嚥下了一口唾沫,他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在這裡的兩年生活中,在地球上,特別是在日本的那一段經歷,是他最好的精神食糧。
伊凡看不到他的動作,但他明白他的意思。
“沒什麼特殊的,你父親快死了,人現在躺在醫院,胃癌,晚期,”伊凡不動聲色的說,“現在人躺在醫院,據說他有很大一筆遺產,幾個親戚正在爲這個事準備打官司……”
田軍的思緒沒有一丁點波動,彷彿伊凡所說的,是和他全不相關的人,他記憶中的父親,就是那個每個月月初固定往銀行卡里打錢的那個人。
“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麼?”田軍在腦中回答,“你說過,我留在這裡,對你更有用。”
“你說的沒錯,”伊凡說,“我只是想看看,在你的世界中,你還關心點什麼。”
“你所這麼多廢話幹什麼,這跟我現在的境遇有什麼關係嗎?”田軍的語氣幾乎就是諷刺,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了解這個所謂的法師伊凡了,對方只是在把自己當作一條關在籠子裡的寵物狗在逗,不管自己如何表現,他永遠不會打開籠子的大門。
“的確如你所想,”伊凡說,“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我有機會,”田軍手中握着冰涼的匕首,努力嘗試讓這種冰冷轉化到自己語言中來,“我會讓你爲現在的行爲後悔!”
“也許會有那麼一天,”對於田軍的狠話,伊凡沒有一點意外,也完全沒有生氣,“但那時候我的感受如何,就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了,我想,曾經你在地球上殺過的那麼多人當中,也不乏有跟你現在一樣想法的人,但你看,你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麼。”
活得好好的?!如果伊凡現在就在他面前,他發誓自己一定會撲過去,親口用嘴在他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雖然這裡沒有鏡子,也幾乎沒有什麼光線,但田軍不難想象自己現在這幅模樣,長長的就像鳥窩一樣,堆滿泥垢,甚至長了蘑菇的頭髮,滿臉的鬍子,因爲長期不見陽光,慘白的皮膚,再加上自己瞎了一隻眼睛……田軍敢打賭,如果現在誰拿一塊鏡子給自己,自己一定會被鏡子裡的那個人嚇一跳,自己現在的模樣,簡直就是一個洞穴野人。
“虛僞!”田軍冷笑,“我殺了那麼多人?他們還不是間接被你害死的,裝什麼聖人君子。”
“我不否認這一點,”伊凡說,“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仇恨,哪怕是再刻骨銘心的仇恨,在現實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當你成了維達狗舍裡的某隻動物的時候,我想你會明白這一點的。”
“不!”
伊凡的話準確擊中了田軍心中最害怕的地方,他不害怕自己殘廢,不害怕自己遭受折磨,甚至不害怕自己死,在地球上的時候,他曾經就以爲,這世界上沒什麼可以讓自己畏懼,但接觸到這陌生的魔法世界後,他發現自己錯了,這個世界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殘酷,以前他認爲死就是人生的底線,但現在自己知道,遠遠不是。
“不!”田軍嘶啞着嗓子,將這句話喊出,因爲長時間不說話,他的發聲顯得特別艱難,但他還是努力將這個強烈的否定詞說了出來,“我不會給他們這種機會的!看見這把刀了嗎?”
田軍牢牢的抓起手中的刀,抵住自己的脖子:“當他們發現我的一瞬,我就結果自己。”
“似乎之前我一直沒有提醒過你,”伊凡說,“如果對方的施法速度足夠快的話,在你劃開自己喉嚨之後,大概一分鐘時間,也就是你還沒有真正死去的這段時間內,你的意識還是完整的,強行進行意識移植的成功率會很高,所以,如果你想用死亡來逃避,那我建議你,乘早動手,千萬不要有僥倖心理。”
“你就真這麼希望看見我死嗎?”田軍叫道,“我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沒有任何好處,”伊凡說,“但我相信,或者說,我認爲,你不會這麼做,這話四年前我就說過,當時你就說要死,你看,你這還不是活的好好的麼。”
你全家活的好好的!田軍在心裡咒罵的時候,下意識的握住匕首的柄,在這一個瞬間,他幾乎就有一種衝動,想將這最鋒利的利刃毫不猶豫的捅進自己的喉管,讓自己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盡情欣賞伊凡的驚訝,用自己的行爲來證明對方的失算。
伊凡無數次和他提到這個問題的時候,他都這麼想過,但每一次,他都沒有這樣做,因爲在他心底,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不能這麼做,一旦死了,就什麼都完了,他不甘心就這麼死去。
是的,在他內心深處,復仇的念頭始終都沒有斷絕過,他要報復伊凡,報復那些小日本,甚至是自己上過學校的老師,和自己同班的同學。
也許連田軍自己也沒意識到,在這兩年不見天日的藏身生涯中,支撐着他一直沒有倒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支柱,不是他的求生慾望,而是他的復仇慾望。
他太懷念自己在日本的那段日子了,那時候,每一次自己出門,都要像現在數水滴一樣,嘴裡默唸着數字,1,2,3……每一個數字的背後,就意味着一條新的生命隕落,這種感覺就像毒品一樣,讓他上癮。
“算了,其他廢話我就不多說了,我這次來,就是告訴你,你的地址已經暴露了,本來那個兆夫長維達已經忘記了你,但是就在今天,他走進皇宮欣賞戰利品的時候,你殺死的那名使者的兒子,提醒了他,他已經在準備在這個位面對你進行搜索。”
“他找不到我的!”田軍連自己也沒意識到,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身體下意識蜷縮了起來,“他找不到我的,我做過實驗,空間之眼在黑暗處不起作用。”
“你的實驗是沒錯,”伊凡說,“但我似乎也從來沒告訴過你,魔法就只包括這幾種,在尋找一些特定的目標時,預言是更好的一種選擇,如果你想結束自己的生命,我最後勸你一句,儘快。”
伊凡的話像鞭子一樣,抽動着田軍空空如也的意識,他知道,伊凡從不撒謊,或者說,伊凡從不屑於對自己撒謊,但他心裡始終還存留着一絲僥倖,萬一,萬一他錯了呢,萬一……
很顯然,田軍還是沒有正確理解,伊凡所說的儘快,是什麼意思,就在他在猶豫的這當口,在這黑暗潮溼的洞穴中,就在他面前,出現了兩隻閃着幽幽寒光的小光點,如果他沒有理解錯的話,這應該是空間之眼,只不過,和自己印象中的空間之眼,存在着一點差距。
伊凡同樣沒有告訴田軍,魔法不是一成不變的,尤其是在皇帝的帝國中,眼前在他出現的這種空間之眼,就是專門用於在黑暗環境中使用,空間之眼自帶一些微弱的照明術。
“哐當!”田軍手中的匕首砰然墜地,就在這一刻,田軍已經爲自己的未來做出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