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 序幕

風聲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甚至逐漸蓋過外面那幾個人呼救聲——其實內德心裡隱約明白,那幾個人可能是遇難了,但越在這個時候,他就越需要欺騙自己。

風開始變得越來越大,吹過門縫的時候甚至發出陣陣尖嘯,空氣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陰冷起來,風吹在臉上竟然感覺有些冰冷——在恆溫的空間站環境中呆久了,內德覺得這種冰冷既熟悉,又陌生,他知道這肯定是因爲空間站的維生系統已經被破壞,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過度緊張,內德感覺自己的呼吸也開始變得不自然起來。

幾分鐘後,風速達到了最高峰,但對內德來說,這風仍然可以接受,按照地球上的風力等級,大概也就六七級,沒有出現如KL3014說過的那種,能夠把一輛汽車都捲走的大風——而那種情況在最外層的泄露點是肯定會發生的,空間站內的大氣壓強爲101千帕,每平方釐米就有一公斤的力道,如果空間站的密封性突然被破壞,這種力量就會因爲突然失衡而釋放,泄露點的瞬時風速甚至可以媲美地面最猛烈的颶風。

風力越大,就代表空氣流逝的速度越快,狂風呼嘯之間,室內溫度飛速下降,幾十分鐘前,這裡還溫暖入春,剛剛穿上宇航服的內德還覺得有些悶熱,但現在他卻不得不戴上面罩,並開啓宇航服的恆溫功能。

低溫很快給房間內的金屬表面蒙上了一層白霜,但這層白霜就像幻覺般,很快又消失不見——隨着壓力下降,水的沸點也在不斷降低,內德知道,如果這種情況繼續維持,整個這一層的空間站內,將很快變成接近真空的狀態——這也是他一直在期待的狀態。

在意識網中,內德開始聽到大批焦急萬分的呼救——人們已經逃至空間站的核心區域,前方已無路可去,但敵人的腳步卻爲就此停下——也許在這些人眼中,這些敵人是急着想要“大屠殺”,但內德覺得,他們很有可能只是爲了這裡的一點點空氣而已。

又過了大概十幾分鍾,直到風力又逐漸衰弱,到最後幾乎不可察覺的時候,內德覺得自己離開的時機差不多已經來了,他側着身子擠進房間的衛生間,打開抽水馬桶的水箱最後檢查了一下——正如他所想的那樣,水箱中的水早已蒸發一空,在出門之前,他看見桌面上擺着一隻打火機,又拿過來嘗試着點火,遭到毫無疑問的失敗之後,他才最終確認現在整個房間已經接近真空。

走出房間,走廊上是一片黑暗,內德怕引起敵人的注意,小心的將宇航服的照明燈光調暗——雖然他知道這樣做作用不大。接着昏暗的光,內德憑着記憶,身背幾十公斤的負重,一步一晃的緩慢挪動着,如果是平時這麼走,地板肯定會被震的隆隆作響,但是現在,聲音的傳輸媒介消失了,震動通過身體傳到耳朵裡時,聽到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可以說,這是內德這一輩子感受過最安靜的時刻,但這種安靜卻讓他覺得不安,他此時無比後悔因爲之前對KL3014的恐懼,將工作中所有和KL3014產生關係的東西都拆了——包括這套宇航服中的無線電。

此時他和外界唯一的聯繫就是意識網——但這是一個思維的世界,而且現在到處充斥着呼救聲,這些聲音在內德腦子裡,如同鬼魂私語般,在腦子裡久久盤旋,如果一直和他們保持這種意識上的聯繫,內德很害怕自己會被這些絕望而激烈的情緒徹底吞沒——所以他只能關掉,每隔幾分鐘時間再上一次看看情況——他不認爲聯軍現在有空回來救他們。

出去的一路上都很順利,沒有想象中的敵人,或者交戰場景,能夠看到的,就只有每隔一段距離就會出現的浮腫屍體,有敵人的,也有聯軍,以及捍衛者號居民的,正如KL3014說過的那樣,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儘管這裡是空間站,但失去了空氣之後,這裡對帝國軍隊來說,和太空沒什麼區別,而聯軍戰鬥肯定會緊隨帝國軍隊,所以這裡反而是戰鬥中最安全的所在。

40分鐘後,內德步履維艱的來到空間站最外層的一處出口,此時他身上又多出了近百公斤的累贅——那是剛剛他在附近無意發現的幾個太空站標準氧氣鋼瓶,有了這個東西,他毫不猶豫的扔掉了拖了一路的滅火器——在太空中,滅火器的唯一作用就是作爲動力推進,但氧氣瓶可以作爲動力以及呼吸兩種功用。

內德接受過太空軍的簡易訓練,他知道是如何計算這幾個氧氣瓶可以爲自己提供的推進力——因爲事關自己的性命,內德還拿出手機,用計算器仔細驗算了一遍,在確認無誤之後,他小心翼翼的將幾個氧氣瓶串聯起來,固定在宇航服背上,好在太空軍的所有設備接口都是相互通用的,這些工作沒耽誤他太多時間。

根據他剛纔的計算,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的話,他可以在約11個小時以後,順利到達目的地——這個目的地就是KL3014早就幫他規劃好的,聯軍參謀部所在地——一座名爲六角珍珠的小型空間站,在被參謀部徵用之前,這個空間站的作用僅僅是作爲太空中的補給站來使用,但因爲該空間站合適的地理位置(與周圍許多大站的距離較遠,在面對攻擊的時候容易疏散其中人員,也更容易防禦,當然,也比較不引人注目),所以被當做指揮所。

六角珍珠與捍衛者號相距的直線距離可能有近千公里,用肉眼看,六角珍珠空間站站如其名,就像一顆帶棱角的小珍珠,如果是在地面,在沒有其他交通工具的輔助下,緊靠一個人的力量恐怕一個月也到不了,但在太空中,這段距離並不算可怕,光是空間站提供給他的初速度,就能和地面上賽車速度相媲美,整個路程中,除了無法預知的太空飛行物(儘管被砸中的概率很小,但一旦被擊中,哪怕是個螺絲螺帽,那也是必死無疑),最大的困難和障礙還是精度——他帶來的這些氧氣瓶最大的作用,就是用來調整方向,以及在接近目標之後及時爲自己減速。

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內德雖然沒聽說過這句Z國古話,但道理還是顯然意見的——數千公里的路程,少有偏差就是幾十公里遠,而他攜帶的“推進劑”量總是有限,而且這種推進劑本身效率低下,即使宇航服的太陽能電池滿功率運作,發揮推進劑最大效能,所起到的作用還是極爲有限。

教官教過他們,在太空中辨別方向,最簡單的辦法的就是學會找準座標——所謂三點一線,一般來說,只要在自己目標前後找到一個相對其靜止的參照物(就好比槍上的罩門和準心),再把自己想象成一顆子彈,就不難擊中目標,但在實際過程中,往往很難有這麼理想的參照物,而在沒有其他工具的情況下,往往只能憑藉自己的直覺。

說實話,內德對自己直覺的信任,恐怕還不如對KL3014——但他現在除了前進別無選擇——眺望附近其他幾個自己剛剛熟悉的空間站方向,昔日像鑽石項鍊一樣連成一條閃爍的空間站,如今只有沿途幾個還在運作的導航站在微微閃爍,而主站的輪廓卻完全隱沒在黑暗無邊的星空背景下,內德可以想象,那些空間站肯定遭遇了捍衛者號一樣的襲擊,而在這條帶狀較遠的地方,還有一些空間站正如往常一樣閃着光,這說明這次襲擊的範圍並不是全面性的——對內德來說,這算是無數壞消息中,唯一一個不那麼壞的。

當空間站又一次轉到內德計算好的合適方向時,他在心中悄悄默唸着3、2、1的倒計時,然後縱身一躍,就像一條魚躍入躍入大海,很快就與茫茫星空融爲一體,而在內德眼中,自己好像一隻都在靜止,只有回過頭,看見身後那龐大的空間站如同一座孤墳,漸漸融入陰影,他才意識到自己現在正在飛速向前飛行。

到這個時候,內德爲了生存,所有該做的,能做的一切都已經做完了,不管這些做法是對或錯,都已經不再重要,要知道最終結果如何,他還得等十多個小時,已經一個多星期沒睡過一次好覺的內德,現在卻突然感到十足的睏意——儘管前途未卜,但在這一刻,他卻是放鬆的,能夠什麼都不想,在美夢中等着命運的判決,其實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在睡着的內德前方,太陽已經躍出地平線一段距離,正在將被夜幕籠罩的一切緩緩揭開,這是一個漫長的黎明,在剛剛過去的這幾個小時裡,幾十億地球人都被戰爭爆發的消息所驚醒,併爲此徹夜難眠,直到很久之後他們纔會知道,這場他們一直期盼着結束的戰爭,這才僅僅拉開序幕。